隔日。
京城的天才灰蒙蒙的亮,秦王|府的车驾已经候在府外。
得到消息的百里燕时脸色十分难看。
他坐在桌案边上,绘有吉祥如意纹样的锦布从桌沿边垂下,流苏随着缝隙传来的风微微晃荡。
此刻,他的手中正握着一只釉色茶盏,神色虽表现出一种云淡风轻,可泛白的指节却彰显出他不算好的心情。
南鹤和李珩一前一后进来时,默契的对望一眼,都没说话。
似乎察觉到有人来,百里燕时将心里的那团火气给克制住,转头看向两人:“有事。”
南鹤两人拱手行礼之后,才道:“属下见着秦王|府遣人过来,所以特地过来瞧瞧。”
“有何好瞧得,总归是不安好心。”百里燕时对他们的敌意,几乎是毫不掩饰的彰显出来。
李珩用攥成拳,抵在唇边上:“可在不安好心,那也是你的岳丈家,你与其在这儿生闷气,倒不如多哄哄永安郡主,我瞧着她是个心软的,也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你多使些手段,她还不是你的囊中之物吗?”
对于李珩的话,百里燕时嗤笑一声后,什么也都没说。
若是他的小丫头,真是个容易被感情冲昏头脑的,他们上辈子又何止于会走到那一步。
李珩几乎是立马就明白百里燕时的意思。
他摸着下颌好奇道:“不会吧,那丫头瞧着不太想个心性坚定的,还是说现在这些小姑娘都这么会哄人啊。”
“可不是吗。”听人提及君暖,百里燕时心头的火气被人抚平了许些。
他转头看向还勉强算是葱郁的院子,神色恹恹,“永嘉她们可是又查出了什么来。”
“这个属下不知,不过近来君二公子的确一直都在与宁西涟接触,至于两人商讨之事,属下怕离得太近被发现,所以也没探听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百里燕时面无表情的听着南鹤的话,虽是奇怪君宜怎么会与宁西涟搅和到一块去,但也明白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那件事后面还有许多事等着他去善后。
如若那件事处置不好,他与君暖之间所受的影响,比之前世只多不少。
他截过李珩即将滔滔不绝的话头,转而问起了其他事。
——
秦王|府。
君暖规规矩矩的坐在罗汉床上,与她隔着一处小几的便是叶氏。
叶氏正温温柔柔,絮絮叨叨的同她说话。
说了半日也没个重点,似乎她急急忙忙的将她找回来,就是为了同她絮叨些家长里短的事。
君暖听着听着,是越发觉得不太对劲。
她抬眼直视着叶氏,清凌凌的目光盯得叶氏就连说话的语气都放慢了许多。
被她盯得越久,叶氏说话也愈加不自然,她勉强又说了一会儿后,才道:“暖暖何故这般瞧着为娘?可是有何不妥之地吗?”
“娘亲何时有过不妥的地方,不过是暖暖见着娘亲今儿气色好,所以不免多看了下。”
叶氏有些紧绷的神色倏然柔和,拉着她的手,又继续笑道:“这不是今儿见着你回来了吗。”
“自打你出嫁,我这心里总是不得劲,你自幼我便将你看做我的眼珠子,捧在手心里,生怕你有一点不如意的地儿,可没想着,这一眨眼,你都嫁人,成为了别人的夫人。”叶氏说得情真意切,眼尾都止不住的泛红,“我总在想,你也还是个孩子,如何撑得起一个府大大小小的事宜。”
“而且你在家中时,向来都是旁人伺候你,哪有你伺候旁人的。”叶氏又道,“暖暖你告诉娘亲,百里对你到底好不好?”
“挺好。”君暖老老实实的答道,“燕时很怜惜我,这些事从不需要我劳心费神。”
谁知晓,叶氏一听更加不得了。
拉着君暖手的力道都比之前更紧了些:“难道你嫁过去就没有打理过这些庶务吗?”
“打理这些不是挺累的吗?”
“虽是挺累,可你也该……”
“娘亲。”君暖截过叶氏的话,“其实这些谁打理都不要紧的,一开始燕时也想给我,是女儿不要。就如娘亲所言,我自幼就被您捧在掌心中,哪懂得这些。”
叶氏不赞同的说道:“我知晓你不懂,可这些你都能学呀。你想想,这要是万一哪一日百里纳妾,你在府中又没个什么东西傍身,可叫娘亲如何放心的下。”
“娘亲,我是大梁的郡主,我的身份便是我底气,所以呀,这些庶务无论在不在我手中都不要紧的。”
至于纳妾,君暖发现自己好像从来都没有担心过这个问题。
也不知到底是自己太过自信,还是那人给她的底气太足。
叶氏瞅着自家闺女这张花容月貌的小脸,一时也不知自己到底该说什么好。
“娘亲,若是没什么要紧的事,女儿就先回去了,燕时一人在府里,我不太放心。”君暖笑盈盈的看着叶氏,眼中流露出一种显而易见的期盼来。
叶氏差一点就点头应允。
可就在那一霎,她突然想起自家夫君的交代,哪里会同意君暖就这么回去。
于是她没说话,一双美眸湿漉漉的瞅着君暖,大有一种,她要是此刻转身就走,就是不是人的意思。
君暖的确没太好意思走。
毕竟被这么一位美人盯着,稍稍有些怜香惜玉的人,大抵都无法拒绝她的要求。
“娘亲。”君暖耐着性子又问,“您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与我说。”
“没什么要紧的事,你就不留下来了吗?”叶氏可怜兮兮的反问。
君暖摇头:“怎么会?这不是娘亲您遣人急急忙忙的过去传话嘛,我想着,若是没什么大事,您也不会如此。”
“那你陪娘亲说话,算是大事吗?”叶氏继续问道。
君暖一时无语,不过面上依旧笑吟吟的回着:“自然算是大事。”
“这不就是了嘛。”叶氏也跟着笑起来,“你父亲成日在外忙着,你兄长和姐姐也是,整个府中空荡荡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为娘也没什么好指望的,也就希望你能时常回来,陪陪娘亲,也顺道规劝规劝你姐姐。”
君暖顺口问:“姐姐怎么了?”
“你还问你姐姐怎么了?你姐姐做了什么你心头难道不清楚吗?”叶氏唉声叹气,“云家那边都不知道过来试探多少次了,希望云世子和涵儿能尽快完婚,可你姐姐了,成日拖着这事,没个明确的答复,我要是言辞稍稍严厉些,你姐姐她都开始躲着不见我,要不就装傻充愣,全然不当一回事。”
“她今年可都双十了,她不急,我可是头发都要急白了。”
“娘亲,这儿孙自有儿孙福,你操心这般多,姐姐不愿成婚还是不愿的,倒不如就此放手,随她去。”
“这样你落得一个清闲,姐姐的耳根子也能得了一个清净,两全其美何乐不为?”
叶氏听后,作势要打她,君暖笑盈盈的往旁边一躲,余光正好瞥见有人进了院。
是君涵。
“姐姐。”君暖高兴地立马跳起来,趿着鞋就提着裙摆小跑出了内室。
叶氏见着君涵回来,心头也不由得松了口气。
若是她在晚回来些,她不太确定自己还能不能将人给留住。
君涵已经接过小跑过来的君暖,扶着她的手,低头又去看她躲在裙摆后的脚,不由得蹙了蹙眉,说道:“见着我来就这般高兴?连仪态都顾不得。”
“这不是想姐姐了吗?”
对于君暖讨好的话,君涵向来是只取信一半的。
她扶着君暖的手回到内室,见着叶氏也眼巴巴的瞅着自己,心下便立马将情况给盘算了个清楚。
“你与娘亲在说什么,这般高兴。”
“娘亲在向我抱怨了。”君暖轻声道。
“哦。”君涵明显来了兴趣,她脱掉鞋履,也跟着君暖坐在罗汉床上,“娘亲向你抱怨什么,同我说说,没准我还能帮到你们了。”
叶氏一听,立马摆出一脸不好意思,小几下悄悄用脚踹着君暖,可面上却是时不时的还用余光瞥着大女儿。
君暖装作不知,眯着眼愉悦道:“娘亲让我多劝劝姐姐,姐姐你今儿就双十有一,算是老姑娘了,建功立业那是男儿家的事,姐姐你该考虑考虑你自己的终身大事,娘亲成日为了你,这头乌发都快愁白了。”
“云家都不知来探了多少次口风,希望姐姐与云哥哥能今早成婚。”
“毕竟这么拖着,对你二人都不太好。”
君涵面上顿时露出一言难尽的神色来。
她是千想万想,没想到这把火会烧到自己的身上。
她低头,清咳一声,用手握成拳,抵在嘴边:“此事我自有打算,娘亲还是莫要操心了。”
“再言,几位兄长也都还未成婚,不如娘亲去催催他们?”
君涵决定祸水东引。
果然叶氏一听这话,也不盯着君涵了,立马在那唉声叹气的同两个女儿抱怨着。
想嫁进秦王|府的闺秀不少,可没一个是那三个臭小子满意的。
为着这事,她成日是绞尽脑汁的,拿着那些闺秀的画像是左挑右选,她一个女子都满意的不行,可偏偏那三人就像是苦行僧,一点都不为其所动。
君暖撑着头懒洋洋的听着,正想着开口请辞时,君涵突然伸手,长臂一伸搭在自己的肩上。
“一会儿和娘亲用过晚膳后,你去我院子。”
“去你院子作甚?”君暖转头不明所以的看着她。
君涵将头抵在她的头上:“你都好久没陪你姐姐我说完解闷了,今晚陪姐姐聊聊?”
“我那还准备了一坛女儿红,想尝尝吗?”
君暖下意识的吞咽了一口口水。
她虽爱酒,但她酒量并不好,一杯就能倒下。
“不行。”君暖的脑子十分清醒,在君涵说完后,立马就摇头拒绝,“我答应了燕时,今儿要回去。”
“他又不是什么三岁小孩,还需要你回去陪着。再说了,你回去陪着有什么用?你是大夫还是他的幕僚啊。”君涵说话没留什么情面,“映月,你回去给百里行止说一声,今儿暖暖就不回去了。”
映月为难的看了君暖一眼,发现她对自己颔首后,这才应声而去。
倒也并非是她不回去,而是今儿一出接一出的事,让君暖瞧得明白,不管是她的娘亲又或是君涵,都不想让自己回去。
不管她在如何坚持,她们总能找着一万个理由让自己留下。
“映月倒是忠心。”君涵见着君暖应下后,眉眼舒展不少。
君暖点头:“毕竟是打小跟着我的人,自然忠心。”
——
书房。
君宜双手托着脸,遥遥的望着空落落的院子。
半响后,才半转了身子,看向坐在书案后的男人:“父亲,你说我们这样将暖暖扣在府中好吗?我们就这样瞒着她,什么都不说吗?”
“同她说什么?说她夫君身份有问题,对她对大梁不怀好意吗?”君和冷冰冰的声音响起,充斥着整间屋子。
君宜摇头,又继续趴回去:“我只是觉着,这事既然与她有光,那她应该知晓这其中发生了何事。而不是一味地瞒着她,有时候,瞒着并不代表是为了她好。”
“暖暖今儿都十七八了,有资格知道关于她关于百里的事。”
君和显然并不这么认为:“然后像永清一样?”
“暖暖与永清不同。”君宜辩驳。
君和道:“永清打小虽是嚣张些,却也是理智拎的清的,可遇上容沉后,你说这些年她都做了些什么事。”
“而暖暖自幼被我和你们娘亲护在高墙大院中,有时候瞧着骄纵张扬些,却是个不谙世事的小姑娘。如若我们什么都敞开告诉她,你觉着她不顾一切跟着百里行止跑的可能性有多大?”
君宜被质问的一时无言。
毕竟君暖这丫头是个有前车之鉴的,当初为了宁西涟,竟然抛下尊严自荐枕席不说,还给人下药。如今换成百里行止,她在弄出些什么疯狂又不体面的事情来,倒也不是不可能。
“那……”君宜立马就下定决心,“还是瞒着吧。”
作者有话要说: 我写得这么清水,竟然还是被锁了一章,我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