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暖收到云幼的信。
薄薄的一张纸,上面却写了许多事。
以前的,未来的,还有她自己推测的。
烛光下,光影在那张纸上淡淡的晕开,连带着纸笺上的墨色也随之晕染成一团,黑乎乎的,教人看不真切。
君暖端坐在桌案前半响后,将这一纸笺对折成几半,然后置于烛火之上。
火舌飞快的卷来,不过顷刻间,这一张纸笺便变成了一堆灰烬,洋洋洒洒的落了满桌。
不出半柱香,映月便在廊下扣响房门。
“何事?”
映月隔门而答:“郡主,云姑娘来了。”
“请。”
茶烟袅袅盘桓。
君暖隔着白烟看着端坐在对面的人:“你今儿才传了信,怎么来呢?”
“瞧瞧你呗。”云幼用手撑着下颌,笑眯眯的看着她说道,“毕竟这以后,应该见不到了。”
君暖愣住,当即就连自己接下来要做什么都忘得一干二净。
“何意?”
“我收到上面的消息。”云幼说道,“我该走了。”
“什么消息?”君暖好奇道,“不是说,你是剧情修正员吗?这个世界的剧情都还没修正了,你要是走了,这一堆烂摊子,该怎么办?”
云幼耸耸肩:“上头说,这个世界,他们放弃了。”
“说的通俗一点,就是任由它自生自灭,不管如何,都不会再插手了。”
君暖若有所思的看着云幼,半响后,才问道:“我能问一句,为什么吗?”
“简单点说,就是投入和收入不成正比,这笔买卖不划算。”云幼道,“所以上头决定,暂时不做这一笔投资了。”
“小君暖,你要知道,这人力物力都是需要财力的呀。”
最初的惊讶过后,君暖点点头,又恢复了之前的平静。
云幼见着她这波澜不惊的模样,换了一只手,继续托腮看她:“君暖,你知道吗,其实你之所以回来到这个世界,并不是……”话到一半,云幼突然发现自己竟然发不出任何的声音来。
她惊讶的睁大眼,张嘴,可从始至终都没有一丁点的声音,就好像她突然变得聋哑一样。
“别慌。”君暖突然开口,“你换一句话说。”
“什么话!”云幼张嘴,声音顿时便涌出。
她惊异的看着君暖,很认真的说道:“我穿越这么多的世界,我第一次出现这种状态。”
“应该是涉及到什么机密了吧。”
云幼发现君暖的心态现在变得十分平和,一点都没了之前的尖锐和偏激。
她挑眉,伸手抬起君暖的下颌:“我怎么觉得几天不见,你这个性子转变不少?君暖,你现在到底是在打什么主意呀?”
“你多久离开。”
答非所问。
云幼撇撇嘴,却还是非常老实的回答道:“三天后。”
“那时间不多了呀。”君暖感叹着,平和的目光落在她的脸上,“你的心愿了结了吗?”
云幼眨巴了下眼,突然就想起君暖说的是什么,她哼唧一声:“得了,狼崽子,养不熟,送给云姿了。”
“舍得?”
云幼依旧是那一副无所谓的神色:“有什么舍不得的,我穿了这么多世界,难不成碰上一个合心意的就不走了吗?那我还不得累死。”
“不过日子久了,也就习惯了。”
说完,云幼抬眼认认真真的看了君暖一眼:“我想我大概从你的嘴里问不出什么来,既如此,我也就不问了,你我都是成年人,也都知道该如何选择。”
“君暖,我们算是朋友吧?”
“算。”
云幼闻言,脸上立马就露出了一抹会心的笑:“那作为朋友,我送你一句话吧。”
“说说。”
云幼道:“这人生就像一条绳,绳上总会有那么几个疙瘩,你耐着性子,解一解没准就开了,可别手起刀落,直接一分为几截,伤人伤己。”
“好了,我走了,不用送我。”
“日后若是有机会——”在云幼转身的刹那,君暖的声音响起,“我请你喝酒吧。”
“好。”
——
三天后,君暖接到了云幼身故的消息。
这并不是值得意外的事。
映月和雨娴来报时,君暖正靠在美人榻上喝着云幼之前送的一坛子果酒。
说是用秘方酿造的,很是清甜爽口,同时还保留着一股淡淡的酒味。
“如何去的?”
映月道:“是溺水而亡。”
君暖颔首,没什么表情的从美人榻上起身,让映月给她换了一身素净的衣裳后,这才去了云家。
去送故人最后一面。
当她瞧见躺在棺材中,浑身已经泡的发白的云幼时,明知她并不曾真正死去,可依旧心有戚戚。
她心中还是有一种,人生无常的感慨。
君暖给云幼上了香,安慰了云世子几句后,刚出屋子,就瞧见容沉。
他依旧还是如她第一次见着他的那般。
周身清冷,气质无双。
君暖目不斜视的往前走着,容沉却突然从旁边过来,好巧不巧的正好挡了她的去路。
君暖没有说话,静静地看着他。
容沉先是作一揖,才道:“不知容某人今日可有幸,请郡主喝一杯茶?”
“可我不认为,我与容公子之间,有什么喝茶的情分。”君暖浅笑,言下之意便是拒绝。
这个答案算是容沉意料之中的。
他再次开口相邀。
话音落,身侧恍惚有一阵疾风传来,紧接着余光便有一道黑色的影子。
君暖没站稳,眼见要摔倒在地的时候,容沉突然出手,扶住她的手臂。
“多谢。”
容沉眉眼含笑:“若是郡主要谢,不如请容某人喝杯茶如何?”
刚才的伸手之恩摆着,就算是要拒绝,也绝不会该是在这个时候。
君暖知情识趣,自然毫不含糊的应下。
应下后,君暖这才转身去看刚才这般急躁跑进来的人是谁。
此时,那人已经扑到在云幼的灵前,无声的哭作一团。
背拱着对着外面,君暖也能感受到他的悲恸。
“看清是谁了吗?”容沉不知何时站了过来,在她的身边。
君暖看了眼后,才说道:“许是颜世子。”
“是他。”容沉直言,“人死了才来哭,早先的时候,也不知干嘛去了。”
君暖意外的又看了容沉一眼:“容公子好像知道很多内情?”
“我与云幼认识挺久的。”容沉说道,“不过我还是第一次看她这么用心的追一个男人,可惜,没追上就走了。”
“这种人,也没什么值得可怜的。郡主,我们去喝茶吧。”
君暖依言应是,转身同容沉一同离去,只是在离开之前,她还是忍不住回身去看已经哭得撕心裂肺的少年。
她不知道,颜淮和云幼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只是如今这一份痛苦,已经深埋在了他的哭声之中。
君暖一时之间,竟然有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
这个感觉,有些奇特。
她一边想着,一边登上马车。
很快,马车便到了长安城中最负盛名的一家茶楼。
茶楼之中,人声鼎沸。
来往宾客更是络绎不绝。
君暖和容沉上了二楼的雅间,便让映月和雨娴全都守在门外。
冷风从半敞的窗扉间吹进来。
厢房内,冷意阵阵。
很快小二就上了一壶热茶。
君暖倒了一杯暖手,没喝。
容沉坐在她的对面,抿了一口茶后,才缓缓放下。
“许久不见郡主,近来郡主可安好?”
君暖看向他:“若是容公子请我来,只是为了说这些无聊至极的话,那我就先告辞了。”
容沉也不出声拦着,等着君暖走到门边后,他才一手拿着茶盏,一手撑着头,幽幽的开口:“小郡主何必这般急躁,我这儿有一些好消息关于百里公子的,小郡主就不想听一听吗?”
听见燕时的名字,君暖往前的步子一顿,一番权衡过后,君暖还是乖巧的转身,重新回到位置上坐着。
“看来小郡主这是真的动了心。”容沉笑,“我还以为小郡主不会喜欢百里公子了。”
“人非草木,孰能无情。”君暖道。
容沉颇为赞同的点头,似乎对她这话非常认同:“虽是这般说,可小郡主是不是忘了百里公子的身份。”
“如今陛下和殿下可都在极力追查了。”容沉又道,“小郡主觉得这事可以瞒多久?”
君暖眉心一跳,没应声。
“说起来,陛下和殿下他们能这般快得发觉百里的身份不对劲,可多亏了小郡主当时的传信。”容沉还嫌扎心不够,于是又补了句,“若不是小郡主,仗着自己是局外人,知晓全部内容,想来等他们发现百里身份不对劲的那一日,百里已经兵临城下,改朝换代。”
“哪会有今日这般丧家犬的模样。”
容沉越说越兴奋:“想来小郡主还不知晓,百里如今在北境,有多可怜吧。”
“说来也甚是奇怪,明明那时候小郡主都还不曾对百里动心,怎么去了一趟凉州,整个人都变呢?”
“甚至是,我还听说,小郡主染了一身怪病?”
君暖大力的茶盏放下,茶水从杯盏中溅出,落到容沉的手背上。
“小郡主这是沉不住气呢?”容沉面上依旧带着几分玩笑。
“我沉得住气与否,好像都与容公子无关,我对燕时动心与否,也与容公子无关。”君暖冷声道,“若是容公子这般爱管闲事,倒不如自个扫扫门前雪。”
“永清姐姐似乎好一阵没有去看你了吧。”
容沉面上一僵,眉眼之中带出几分恼恨来。
“虽然一直都装着不喜我永清姐姐,可你早就动心了对吗?”君暖莞尔,“成日装着另一个人,才能博得我永清姐姐的一眼眷顾,容沉公子,你应该很累很难受吧。”
“说起来,我倒是觉得你挺可怜的,就连喜欢一个人,都没有办法说出来。”
“你说,要是永清姐姐知道一直以来,你都是在骗她,你觉着永清姐姐会如何对你?”
“容公子,你就算装的再像,你也不是容沉,不是永清心心念念了一辈子的人。”
“君暖。”容沉讶异于自己此刻的平静,“这事还轮不到你来多嘴。”
“这话应当是我给容公子说才对。”君暖轻笑,“我的事,也轮不到你来置喙。”
容沉目光沉冷的与君暖对视着,半响之后,两人默契的各自收回眼神。
“今天就当是我多此一举,从今往后,小郡主的事,容某不会再过问一句。”
君暖颔首:“容公子既然都这般说了,那永安也自当知情识趣。”
说着,君暖将手中的茶盏举起来,对着容沉遥遥一敬:“这一盏茶,我敬容公子,愿你能得尝所愿。”
“小郡主亦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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