骆主任拄着拐杖凑过去看了眼,“咦”了一声,奇怪地说:“这不是幼崽读物的封面嘛?怎么会被丢在这里嚯。”
骆主任还捣着手杖找节奏,自顾自地地即兴哼唱了几句——
*我知道你是人类哦
*披着柔弱驯良的皮
*却有一颗歹毒的心
*烧死我的爸爸
*掳走我的妈妈
*吃我哥哥的肉
*喝我妹妹的血
*我被扔进福尔马林
*身体轻盈地踮脚尖
*隔着玻璃窗看着你
*我知道你是人类哦
骆主任大概是为了符合哼唱童谣的声线,捏着一把粗粝的嗓子偏唱得又细又尖锐,不堪入耳。
许砳砳听得毛骨悚然,指尖发凉,手心里都沁出汗。
也只有妖怪会拿这种童谣给妖怪幼崽当成儿童读物。
唱毕,骆主任又回头张望,皱着眉头道:“所以到底是谁乱丢垃圾嚯。”
四下无人,只有鸡棚里的母鸡咕咕叫唤。
许砳砳喉结滚动,艰难地咽了一口口水,他心慌地瞥了眼骆主任,然而骆主任的眼睛被小圆框黑墨镜彻底挡住,镜片完全不透光,他看不到骆主任藏在墨镜后面的眼神。
许砳砳谨慎地开口问:“骆主任……这首童谣说的是真的吗?”
骆主任诧异地“啊”了一声,应道:“那当然是假的啊!”
?
许砳砳下意识地皱眉。
骆主任呵呵笑着说道:“童谣肯定是骗小幼崽的嚯,毕竟可以从小培养妖族对人族的仇恨嘛,再说就连我都没有听说过福尔马林这个地方呢。”
“……”
许砳砳扯起僵硬的嘴角对骆主任笑笑,附和一句“我也没听过”。他惊魂未定,手上捏着童谣手册的封面,手指不敢太用力,又怕拿不住它,指尖止不住颤,怎么拿着都觉得太僵硬,生怕被骆主任看出端倪。
骆主任又日常关心起许砳砳的居住体验,得到许砳砳僵硬地笑着说“睡得还好”的答复后,骆主任这才放心地说明来意:“终南洞每个月中都会有一次居民早会嚯,主要目的是促进邻居之间的交流和分享,也能及时解决不必要的小纠纷和小矛盾,你是刚搬来的,肯定不知道这个事,我特地来通知你嚯。大家一般吃过一点早饭就会过去集合了,还能一起喝个早茶唠嗑两句。”
许砳砳点下头,又迟钝地补充一句:“好。”
骆主任通知到位,就准备去问候下一家。
他拄着拐杖转身,许砳砳刚想松口气,就见骆主任又回过头来。骆主任缩着脖子低着头,小圆框墨镜微微下滑,露出一双眼皮拉耸的小眼睛,他瞅着许砳砳,笑起来没有上门牙,说:“小同志,你差不多就可以过来了嚯。”
许砳砳呼吸一窒,至今还会被骆主任丑陋的外貌吓到。
他艰难地点点头。
等到骆主任离开,许砳砳关上门,背靠着铁门,大口喘气。
铜版纸具有一定硬度,攥在手里,纸片的边沿刮得手掌心生疼,「我知道你是人类哦」八个印刷字体刺得眼睛更疼,字体旁边的简笔小人画穿着小裙子,咧着嘴巴笑,露出一口尖牙利齿。
这张卡纸,明显是有妖怪在警告他。
可是是谁?
他的脑海里一下子就跳出好几个可疑的嫌疑犯,是戴着微笑假面的慈善家蝙蝠精,还是表面上捻着佛珠撞钟礼佛却有一双狠厉的捕食者眼睛的獒犬精,还有至今没见过面的三号房邻居和七号房邻居……
许砳砳头脑发热,嘴唇发干,白开水在他手中的水杯里一个劲地晃荡,却迟迟没能凑到嘴边。
他抿住了苍白的嘴唇,喉结滚动。
许砳砳努力冷静下来,尽管他对于是谁留下这张纸条毫无头绪,但是起码他能明确一点——在这宣扬团结友爱,邻里互助的终南洞里,善良是维系邻里平衡的唯一的也是最重要的指标,留纸条的那个妖怪不会也不敢对他下手。
就好比蝙蝠精疑似知道牛嫂的孩子死于医术不精的鹿几小神医之手,他在口头挖苦鹿几医生,却不敢声张,因为打破善良的平衡之后,就会造成雪崩式的恐慌。
而且他刚穿越到终南洞的时候,骆主任曾说过,终南洞有妖口指标,剩下十二户妖口太吉利,要么招新住户,要么内斗弄死一家,所以现在除非有新妖怪住户入住终南洞,否则为了终南洞不必面临被上级勒令强拆的下场,他们还需要许砳砳。
那个妖怪不敢动他,所以只留下恐吓信,而非当面指认许砳砳是人类,又或是将他是人类的身份公之于众。
恐吓信是警告,是威胁,偏偏不是死神的请柬。
而绝大多数情况下的威胁只是虚张声势的最后的杀手锏。
许砳砳想通这一点,双手捧着水杯,小口小口地喝下半杯水,他总算冷静了一些。
-
许砳砳喷好香水,随身携带两瓶口服液大小的九天河源头水,在一个小时后前往骆主任的街道办事处赴约。
门前的仙人掌花圃缺了一角,是因为骆主任昨天挖去给许砳砳的养鸡场当刺篱笆。
许砳砳刚走到门口就听见屋里声音吵杂,很是热闹。他推开门,屋内陈设没有太大变化,唯一的变化是发霉的墙面上除了那张泛黄的大字报「建设特色村镇文化,共创终南村新辉煌!」,又多了一条红色的横幅——
「生同洞!死同穴!我们是相亲相爱的终南洞邻居!——终南洞月中例会暨致富之路的心得交流分享大会。」
许砳砳:“……”
只见十二座的圆桌边围满了妖怪邻居们,只剩下七号房一个空位。
就连上次缺席了许砳砳的迎新见面会的三号房邻居和十一号房邻居也都来了。
许砳砳匆匆扫视了一圈,试图猜出是谁在他的门缝里塞了恐吓信。但邻居们大都是在左右攀谈,神情如常。
许砳砳抿了下嘴唇。
当前的情况无非就是演技大比拼,他要假装他不怕,而对方现在会假装无事发生。
许砳砳觉得自己被迫玩起了狼人杀游戏,在一群妖怪里找一匹狼。
是稍不留意就会被绝杀的现实版狼人杀。
三号房的邻居是鬣狗精,是一个戴着医用口罩的秃头小伙,看起来年纪并不大,头上的棕黄色毛发却稀稀疏疏所剩无几,甚至都遮不住他的头皮。他头上长着两只大耳朵,有一只耳朵缺了半个角,伤疤狰狞。据说是幼年时期被鬣狗群里德高望重的雌鬣狗生生咬掉的。
他神色紧张而拘束地坐在三号位上,缩着脖子,乌黑圆亮的眼睛不安地左右瞄瞄,但是坐在他左右的蝙蝠精福先生与獒犬精不听先生和他却几乎没有交流。
住在十一号房的邻居是昨晚才刚刚结束抱卵孵化期的蜘蛛精,名字叫织织,她妆容艳丽,身穿一身洛丽塔黑色长裙,身前点缀着一排亮红色的小斑点,底下是一个沙漏形状的红色图纹。
许砳砳对她的第一印象是,不管怎么看她都不像一个对卧病在床的丈夫不离不弃的善良淳朴的痴心少妇,更像个暗黑系病娇少女。
而坐于蜘蛛精旁边的唐四娘正在安慰这位织织姑娘。她此次提前结束抱卵期,是因为蛛卵里面全是坏胎,原因有极大的可能性是父体孱弱,遗传给胎儿的都是劣质基因,所以存活率太低。
唐四娘握着她的手,抚着手背叹气道:“我听说你们黑寡妇蜘蛛繁育后代要吃了雄蜘蛛才能为胎儿提供更丰富的营养……”
织织姑娘从唐四娘的手中抽回手,双手的中指按在太阳穴上,其余四指翘成兰花指,生怕蹭掉脸上的妆容,涂满指盖的黑色指甲油尤为瞩目。
只见她低着头左右晃着脑袋,垂泪道:“不……我做不到,我下不了口……我真的好爱他。”
许砳砳:“……”
唐四娘叹息道“我懂我懂”,眼里满是对织织姑娘的怜惜。
但许砳砳知道唐四娘的心理活动,必定是疯狂唾弃织织姑娘已然无可救药,甚至还会是她宣扬雌权主义道路上的绊脚石。
唐四娘就在这时看到许砳砳来了,连忙起身热切相迎道:“砳砳,你来啦!”
唐四娘笑盈盈地挽着他的手,在唐四娘的眼中,许砳砳是区别于其他雌性的存在,他是她的优等门生,也是她那套雌权主义思想的最佳接班人。
唐四娘热情地介绍许砳砳和蜘蛛精认识,虽然蜘蛛精的胎儿没能存活下来,但蜘蛛精的孕期经验还热乎着,她希望蜘蛛精能分享经验给许砳砳。
牛嫂和寡妇a也过来和许砳砳打个招呼。
三位有过孕妇经验的雌性一扎堆,聊的都是孕期的辛苦和不容易。
蜘蛛精刚结束孕期,消耗了太多元气,身子虚,法力也还没恢复,需要再养段日子才行。
许砳砳的肚子被牛嫂和织织姑娘轮流摸了一轮,一听到许砳砳要怀胎百年才能到预产期,个个都对许砳砳心疼不已。
织织姑娘紧紧地拉着许砳砳的手,招呼其他雌性道:“单亲妈妈怀着孩子真是太不容易了,你们看,砳砳连衣服后领撕破了还在穿……”
许砳砳听织织姑娘这么一说,反手摸了摸衣领,这才发现校服外套的领子有两个小破洞,但由于被向下翻的领子遮住了,许砳砳换穿外套的时候也没有留意。
因这衣服上的破洞,许砳砳又收获了织织姑娘和寡妇a的双声道唏嘘感叹。
只有大大咧咧的牛嫂笑道:“砳砳这才发现衣服破了吧?还真是一怀了孩子就连自己都顾不上了。”
织织姑娘听了就幽幽叹息,她不当面反驳牛嫂,而是对许砳砳说道:“也只有你会这么疼孩子了。你怀孕期间孕吐吃不好,夜里会睡不着,这时又有谁会来疼你呢……”
牛嫂哑然,她作为全场唯一一个有恩爱伴侣的雌性,谈及这类敏感话题总是太失礼。
织织姑娘戳及自己的痛处,丈夫卧病在床和单亲家庭没有区别。她越说越伤心,红着眼眶牵着许砳砳的手说:“我今儿回去就织一套新衣服给你送过去,咱要好好疼自己,你还有我们这些姐妹。”
许砳砳内心别扭地谢过姐妹。
直到骆主任招呼大家回到圆桌坐下,许砳砳才从雌性的包围圈中解脱。
月中交流会正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