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听先生天赋异禀,他作为独立于妖界中的第一情报局局长,什么勾心斗角,什么尔虞我诈,只要是有思想的生命体,不管心中有什么小九九,都逃不出不听先生的广大神通。不听先生听多了、也见多了妖怪之间互相残杀的血腥场景,和外界的妖怪们相比,主打「善良」之名的终南洞邻居们在表面上互帮互助,暗地里互相算计也只能算是小把戏。
但是,不听先生此行可是冲着终南洞一方净土的养老广告而来的,谁知到了这里,妖妖都有闺中密语,日夜烦扰着他,使他不得安宁。
提及此事,不听先生也很生气,手里的小棒槌一甩,猛地砸了木鱼一下,空木发出一声“笃”,余音犹存,手里的小棒槌则被砸了出去。
余音已了,屋内一静。
不听先生和许砳砳大眼瞪小眼,只互瞪了两眼,不听先生却先败下阵来,他骨碌碌翻身下床,踩着自己的皮鞋拖着走,嘴里念着“南无阿弥陀佛”,着急忙慌地捡回小棒槌,又“笃笃笃”地敲起木鱼。
许砳砳见不听先生又坐回床边诵经念佛敲木鱼,忍不住试探道:“你刚刚是不是又知道了什么?”
不听先生抬起一双锐利的眼睛,看着他,已然洞悉一切。不听先生回答:“你知道的事情我都知道,你不知道的事情我也全都知道。”
许砳砳皱着眉,追问:“什么是我不知道的事情?”
不听先生却是闭上眼,淡然道:“多的是你不知道的事情。”
许砳砳:“……”
不听先生显然没想和许砳砳好好聊下去,果不其然,他直接下达逐客令:“你的时间不多,该走了。”
不听先生既能看穿人心,他知道许砳砳在接受先知洗礼的仪式上只有8.3333个小时也不值得奇怪。
许砳砳才在终南洞逗留了一个小时,剩下的时间也足够用了。
许砳砳盯着不听先生看,不听先生闭着双眼念着经。
许砳砳问:“我要不要杀了自己?”
不听先生:“不知。”
许砳砳问:“我要怎么回去我的世界?”
不听先生:“不知。”
许砳砳问:“我会死吗?”
不听先生:“不知。”
……
许砳砳三问不听先生三不知,不论生路或死门都没问到,不听先生自始至终都没再睁开眼睛。
纵然许砳砳很想抢过不听先生的小棒槌敲他的脑袋,但还是避免节外生枝。
许砳砳正要走,不听先生却在他的身后突然开了口:“那颗蛋……”
许砳砳顿时就站住脚步,回过头,郑重其事地等着不听先生金口赐话。
就听不听先生缓缓说道:“不是普通的蛋。”
“……”
不听先生口中的“蛋”自然是指那颗石蛋,按时间线推算,明天就能孵化出一条黑不溜秋的小胖蛇,那条蛇是化龙的幼崽期,不久之后它将长成一个所向披靡的天灾级别大妖怪。
许砳砳点下头,说:“我当然知道。”
不听先生再次闭上眼睛,口中也再度念着南无阿弥陀佛。
许砳砳等了小半天,也没再等到不听先生出声。
许砳砳:?
神武龟:“干他们这行的,说话就是这么阴阳怪气,但他们可都是话里有话。”
“……”
许砳砳听了便将不听先生归为神棍一类,他赶在被不听先生气死之前,转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一号房。
房内只剩木鱼声。
还有不听先生低声说道:“你不知道。”
-
许砳砳从一号房出来时,难得不用再爬窗穿墙,可以光明正大地走正门。
站在一号房的门口,正好可以望见正前方有一个圆秃秃的小石堡,是小啾啾所居住的七号房。
金翅大鹏这一路走来心心念念,许砳砳决定顺路带这位粉头和三位粉丝去探望他们英姿飒爽的“凤皇”。
夜色渐浓,月挂树梢头,只是被浮云遮了大半张脸。
许砳砳带着四大妖灵风风火火地落在七号房的屋顶,四大妖灵就地理位置和环境问题两方面,激烈地痛批了终南洞对待凤皇的态度极其敷衍不端正。
神武龟道:“此处靠水,三面被河水环抱,有如孤岛,极其不利于凤皇修行火属性!”
神武蛇道:“嘶,终南洞竟如此怠慢凤皇,唯有屠村才能解恨。”
九尾天狐:“附议!”
金翅大鹏:“该杀。”
“……”
许砳砳看到一群斥责剧组苛待了他们小哥哥的极端粉丝。
七号房里没有亮灯,许砳砳在屋顶“挖”开了一个小天窗,往下看,忽然就见火光照亮了石堡石壁。
火光是亮红色,红得很鲜艳,也映亮了许砳砳的脸。火柱的长度有限,左右甩动,但始终超不出一米五的界限。
许砳砳看到一坨火红色的圆球在地上滚来滚去,滚去又滚来。
小啾啾的外形有如羽翼丰满的“肥火鸡”,它有一身火红色的毛发,脑袋上顶着一根呆毛,尾部也长有几根毛色艳红的尾羽,短得已与其他羽毛融为一体,完全可忽略不计。
四大妖灵曾经在初初的记忆泡里看过小啾啾被初初暴打的三秒实况图,如今当面看到“实物”,四大妖灵都感慨万千,引发他们感慨的侧重点也各不相同。
曾经非梧桐枝不栖的凤皇冕下,如今在石板地也能满地打滚。
神武龟强作欢颜道:“真不愧是wuli凤皇,能伸能屈!是我等的学习好榜样。”
曾经稳坐七皇之首的凤皇冕下,如今只能喷出一米五的火柱,就业前景并不乐观,只剩下移动煤气灶和夜间手电筒可选择。
神武蛇苦中作乐道:“真不愧是wuli凤皇,在如此艰难困苦的日子,依然能保持良好心态。”
曾经高高在上不可企及的凤皇冕下,如今还只是一只童心未泯的小凤凰幼崽,圆滚滚胖乎乎。
九尾天狐母爱泛滥:“wuli凤皇难得能放下大任,无忧无虑地活着也好……啊啊啊啊wuli凤皇怎么能这么可爱啦!”
金翅大鹏沉默许久,突然开口:“人族,现在就回去十三号房,我代你杀了‘你自己’,等你取代自己回到这里,你替我好好照顾凤皇冕下。”
许砳砳诧异地看向了金翅大鹏。
这是他认识金翅大鹏以来,听过金翅大鹏说过最长的一段话,而且,金翅大鹏的语气和态度也有变化。
金翅大鹏不是勒令,而是想托许砳砳照顾凤皇。
金翅大鹏始终注视着凤皇,也是石堡中的那一抹红。
小啾啾在地面上翻来覆去,折腾了半天,最终躺平在石堡中间,它面朝石堡屋顶,圆滚滚的肚子随着它的呼吸而一起一伏,小啾啾口中断断续续地喷着火,孑然一身地喷着火,百无聊赖地喷着火。
金翅大鹏突然说:“对影才成双。”
“……”
许砳砳再看向石堡内,就见小啾啾蹬着小短腿,它撑开两只又胖又短的“鸡”翅膀,对着天花板上的影子,划了两下短翅膀。
许砳砳不知道小啾啾是什么时候被终南洞全体邻居联名签署和平协议关在石堡里,这一关又关了多少年,现在只有幼崽心性的小啾啾正是贪玩的时候,却被孤身一鸟囚禁在黑咕隆咚的石堡里,只能依靠喷火照出自己的影子当作玩伴。
因金翅大鹏一句话,其他妖灵都跟着在线沉默。
神武蛇忍不住小声地提醒同伴:“凤皇冕下现在是任人拿捏的幼崽期,此时被抓回万耀殿……就怕会受到百般折辱。”
此话一出,三大妖灵更是表情凝重,金翅大鹏恨意滔天,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那个名字:“阿尔……黛……”
神武蛇的话更让金翅大鹏坚定了要许砳砳取代另一个“自己”留在这一时空的决心。
许砳砳很想知道神武蛇是怎么定义“折辱”这个词的,应该是指挫磨小啾啾的尊严?若是如此,许砳砳很想宽慰四大妖灵倒是不必过分担心。
毕竟,几日后就有一磨难在终南洞等着小啾啾……小啾啾即将被初初揪着呆毛胖揍一顿,被初初捆在他的壁炉前当煤气灶,跟着初初去街坊邻里收过blingbling的保护费,还要在初初的求婚现场兼职打光师一职。
综上所述,小啾啾从高高在上的凤皇冕下沦落到今天的c级灾祸小妖怪,该受过的挫折,该经过的磨难,个中酸楚滋味都将在初初的威逼利诱下“尝”一遍,被阿尔黛抓走的那只小啾啾也不再是四大妖灵记忆中那位一身傲骨的凤皇了,它在初初的教导下学会了“识时务者为俊杰”的道理,装乖卖傻不在话下。指不定阿尔黛觉得小啾啾过于弱智可爱,也没了往日的威胁,它在阿尔黛统治的万耀殿反而能混得开。
许砳砳如是说,本意是想安慰四大妖灵,结果他们一听却是更加沉默。
神武蛇摇摇头,忧心忡忡道:“如果真是那样,那恐怕会更糟。”
许砳砳皱着眉问道:“为什么会更糟?”
神武龟低着头咳嗽。
九尾天狐欲言又止。
金翅大鹏冷哼一声。
神武蛇“嘶”了一声,又重重地叹了口气,语重心长地一叹三感慨,道:“毕竟,凤皇可是阿尔黛求而不得的白月光啊……”
许砳砳:?
白月光
心里某个地方
那么亮
却那么冰凉
“亮”是因为凤皇会喷火,“冰凉”大概是因为凤皇是一朵高岭之花。
神武蛇担心的是小啾啾现在会卖萌装乖,也便从一缕白月光变成一粒饭粘子,不再招阿尔黛青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