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夏侯召回来后匆匆瞥见一面,便再也未见过,他出府去主持王野的丧葬事宜,接连几日都不见回来。
府中众人反倒是松了口气,夏侯召无论是气势还是长相上都太具攻击性,锐利的像把出鞘的剑,寒光森森,瞥一眼已是不想,何况朝暮相对。
木宛童这几日接连做了噩梦,半刻的安生都不得,眼下青黑一片,更显得孱弱。梦里接二连三的都是父王尸首分离的血溅三尺,或是阿南被按在地上打的失去了生机,画面再一转,便是夏侯召的眼神,黑沉沉入同深渊。肩上的担子将她压的喘不过气。
她若只是个家奴姬妾,想是巴不得去侍奉夏侯召,那样的长相,指不定是谁占便宜,可她不是,又怀了旁的心思,自然心中顾虑许多。
“宛姬,世子回来了,老夫人召你过去。”外面婢子扬声唤道。
府上传遍了她要蓄作夏侯召通房妾室一事,众人对她的称呼也就见风使舵的改了,皆称她宛姬,木宛童每每听闻,只觉得讽刺屈辱。
“知道了……”她淡漠的回应,鸦羽样的双睫垂下,投出一片阴影来。
木宛童将自己的繁复衣带打理好,站在打磨光滑的铜镜前打量自己,自嘲的笑了笑,镜中的女子面若金纸,女鬼一样。
广袖华服,襦裙层层叠叠的绽开,即便是冬装也有些飘逸洒脱的意味,可见庞氏是下了功夫给她准备衣裳的。
夏侯召霸道惯了,自觉大马金刀的落座上首,庞氏与龚氏现下要取得他的好感,进而徐徐图之,自然不会与他呛声,再多的不甘愿也都咽了回去,只捧了一副笑脸相迎。
龚氏身体康健,尚且健步如飞,手里却拄了个拐杖,老态龙钟模样的缓缓落座在夏侯召身侧,心中暗骂夏侯召。
不愧是军营那等下·贱地方养出来的贱胚子,一点规矩都不懂,不知道尊老!和他那个娘一个样!
夏侯召将一身铮亮的披甲换了袴褶,这与当朝提倡的飘逸华丽有些背道而驰,是军中惯常的装束,更勾勒出他的身形修长,比例完美。
堂中静悄悄的,只有夏侯博摸了块点心吃被噎住后的咳嗽声。
龚氏将目光小心翼翼的扫过夏侯召周身,方才端着老祖宗的架子开口“当初你走的时候才桌子那么高,如今都已经这么大了。这些年里建功立业,算是给家里祖宗面上添光,祖母心中深感欣慰,你母亲也是以你为骄傲……”
“是啊是啊,母亲也以你为骄傲。”庞氏迫不及待的应和。
夏侯博正啃着点心,听闻二人虚情假意的恭维问候,忍不住一个哆嗦,又让点心卡了嗓子,登时脸红脖子粗,好一阵咳嗽,手忙脚乱的饮了两口茶水才缓过来。
夏侯召不在家的时候,他娘和祖母可不是这么说的,那一个个的恨不得整日跪在佛前祈祷夏侯召横死疆场。
真是笑死他了,哈哈哈哈哈哈!夏侯博忍不住笑出声,庞氏与龚氏皆是狠狠瞪了他一眼,才教他把笑憋回去。
庞氏心中暗恼,这死孩子性子到底像谁,一点儿心计都没有,大大咧咧的,像个二傻子,自己拼死拼活帮他争爵位,他倒好,帮不上忙净扯后腿。
夏侯召掸了掸衣角的浮尘,眼眸敛下,丝毫不在意他们之间的小动作。
他之所以回来,是为了继承他那个混账父君爵位的。倒不是他稀罕这个爵位,而是有人对这个爵位虎视眈眈。
他这个人一向有原则,该是他的东西,扔了砸了毁了,也不许旁人觊觎染指半分。
更何况,有些陈年旧账,还未曾与这些人算过。
龚氏见他不说话,明摆着是不尊敬自己这个祖母,心中有些不满,脸一耷拉,语气也不善了几分“如今回来了,就安生在家里住下,咱们家好歹也是世代勋贵,规矩多,不比军中,浑闹一片,没个上下尊卑。”
庞氏只是静静的埋着头不说话,她与龚氏,总有一个人要做黑脸,一个人做白脸,既然龚氏愿意做那个黑脸,她何苦得罪人?
龚氏还在絮絮叨叨“你在军中长了十几年,走的时候尚小,怕是规矩什么的也没学好,富贵景象见得也不多,多在家待待就知道了。”
夏侯召明摆着听出龚氏在给他下马威,又讥讽他穷酸地方出来的,眼皮子浅,没规矩。他微微扬唇笑了,是哪个给这个老妖婆这么大的底气,敢出言不逊?
他按捺下来脾性不发作,想听听龚氏还能再说些什么。
“伺候的人都给你配齐了,你还是住在以前的院子里……”
庞氏一惊,当即柔声打断龚氏的话“母亲,阿召如今大了,再让他住在原来的地方怕是不好,何况当初您做主将正启院给了博儿。不若就让阿召先跟博儿住一起,等过些日子,妾身将西边的文德院收拾出来给阿召。”
夏侯博面色也有一瞬的不安,慌忙站起来“祖母莫不是忘了,他……大哥的院子早早就给了我,你若是让他住回正启院,我不就要睡大街了!还是另寻院子给他住好了!我瞧着正院就不错,反正大哥这次回来就是袭爵的,那个院子早晚也是大哥的,提前住了也无不妥。”
让他跟夏侯召住一起,那更是不行,夏侯召看着邪气的很,他怕半夜床头站个人提刀要抹他脖子!
夏侯召走的时候才八岁,还是住在西边的正启院,那算是个好地方,通风透气,院子结构也精巧,是当初先侯夫人王氏在夏侯召未出生前就悉心布置的。
但是夏侯召走了这么多年了,那地方早就让庞氏看上,占去给夏侯博做了院子,若是腾出来给夏侯召,那让夏侯博住哪儿去?
这遭夏侯召回来,庞氏与龚氏的慈爱只是做给外人看,实际上也未曾将夏侯召当做正经人物对待。龚氏早就忘了夏侯召当初住在哪儿,遂顺口提起让他住在原来的地方。
夏侯博是个说话没遮拦的,不知道这一开口又让庞氏与龚氏心头一个咯噔。那正院是历代平城侯住的地方,他们巴巴守了这么多年,这么能让夏侯召住进去?
夏侯博瞧着母亲和祖母凶恶的眼神,心虚的摸了摸鼻梁,他是不是……又说错什么了?
好像没错啊,夏侯召不就是回来袭爵的?那个院子不早晚是他的?
夏侯召心眼忒的坏,看着旁人不高兴,他就开心了,眼见庞氏与龚氏都是一脸惊恐忐忑,生怕自己抢占了她们宝贝的正院,又不想交出来他原本住的院子,他忽的就笑出声来,冷清清的声线像是冰块擦过后脊梁一样,让人心里一激灵。
夏侯博搓了搓胳膊,他就打眼看着这夏侯召精神不正常一样,你瞧瞧,笑得这个渗人,他鸡皮疙瘩都起了一身。
“甚好……正院甚好。”此话一出,庞氏与龚氏心下一凉,夏侯博反倒松了口气。
“不可!你尚未承袭爵位,则能住进去,也太没规矩了!”龚氏扯着嗓子厉声反对。
“本将军住不住进去,有你置喙的余地吗?”夏侯召扬眉冷声,音调不急不缓,语气似是在打着商量,他本就声线凉薄,难免与人交谈时候让人多几分惧意。
方副将,也就是那个厚墩墩的男人,他见夏侯召的神色便会意,带了一队人分列在堂前,明摆着就是威胁,看得庞氏一口气差点没上来。
夏侯召带回来的都是战场上的亲信,手上都是见过血的,庞氏与龚氏困在深宅大院一辈子,哪里见过这等阵仗,腿肚子都有些发软,不敢反驳,却又不知该说什么维护自己长辈的尊严。
反倒是夏侯博发出一声赞叹,有些新奇,眼睛闪闪发亮。
“老……老夫人……宛姬……宛姬到了……”管家瞧着这剑拔弩张的架势,哆哆嗦嗦的打破僵局开口。
庞氏见着有人递来了台阶给她下,赶忙定了定心神开口“既然来了,那便让她进来罢。”
木宛童自堂前一进来,便觉出气氛不对劲,格外冷凝,庞氏与龚氏脸色都十分差劲。堂内左右两列着十余人,腰间别着长剑,面容冷煞,不似善类。
她面不改色的走上前,抬手微微行一礼,便不言不语的站在堂中。她到底还是不肯给这些人行大礼。
庞氏上下挑剔的打量她,见她容颜憔悴,又一身白衣忍不住暗自思付,怨不得人都说,要想俏一身孝,这一身白,更显得娇柔不堪一折了。
夏侯召听人唤她宛姬,抬眼扫向夏侯博“宛姬?你的妾?还是夏侯銮的?”
他瞧上这女子的容色了,不要别的,就单摆在跟前儿当个装饰的花瓶就可,他一直想寻个姿容上乘的花瓶摆在面前洗眼,可世上都是些庸脂俗粉。
夏侯博怕极了他,又见他目光不善,连忙弹起身子慌乱的摆手“不是不是!不是我的,也不是小叔的!是你的!祖母和母亲给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