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那天晚上,各个院子都关起门来各过各的,正院只有夏侯召和木宛童两个人,格外冷清。夏侯召不愿意刘嬷嬷他们掺和在他和木宛童中间,将人都分散了出去。木宛童嫌弃人少不够热闹,但又抵不过夏侯召坚持。
他只要一闹小脾气,木宛童就拿他没辙,总是要哄着才好。
院子里的灯都是夏侯召与木宛童亲自一盏一盏点起来的。灯光在院子里亮起的那一刹,夏侯召心中忽然一动,长久漂泊的心骤然稳定下来,找到了归宿,心中划过丝丝暖流,热水一样熨烫了他整个心房。
“童童,我们以后都一起过年好不好?”他的笑容在惨白的新雪下显得格外纯粹干净。
木宛童将最后一顶灯笼里的蜡烛点上,看着它的火光从小变大,转头去看夏侯召,见他笑的像是个妖精,忍不住心神一动,心飞快的跳了起来,她捂了胸口,缓缓点了点头,笑意盈盈“好啊!以后都一起守岁!”
木宛童见夏侯召昳丽如妖,夏侯召见木宛童又何尝不是,橙红色灯光下的木宛童五官更显得柔和宁静,像是天上的仙儿。
他想,大概木宛童就是上天派下来救苦救难的仙子,而且只是他一个人的仙子。他伸手牵了她的手,软软的,能刚好包在他的手心,微微的凉,他拉着木宛童的手放在他的心口窝上给她捂暖。
他前二十二年过得太苦,以至于根本不敢相信现在的温暖和幸福都是现实,他这样的人生来就是被抛弃的,没有人会在意他,自然更不会有人去关心爱护他。
大概是老天垂怜,偷偷给了他一些甜头,这些美好的光阴原本不该属于他,都是他偷来的,若是这样的日子能更长一些,他愿意用生命去换,多长的生命都好,只愿能长久,死得也痛快。
他从未将自己的性命放在眼里,活过一日便是一日,即便现在死去也是值得的。
天空上接二连三升起五彩斑斓的烟火,乒乒乓乓的绽开,绚烂瑰丽,将黑沉晦暗的天空照得四方雪亮,一个接着一个,竟分不清白昼与黑夜。
“夏侯召,新年快乐!”木宛童用双手圈起来,朝着他的耳畔笑着大喊。
“你说什么?”烟花让四周过于吵闹,夏侯召听不见木宛童说什么,却觉得意外欣喜。夏侯召眼睛里倒影的是烟花和木宛童,俱是绚烂光彩的,他扬起唇回问。
“我说!新年快乐!”木宛童见他听不见,又凑近了,唇隐隐触碰到了他的耳廓,却丝毫未曾察觉的又说了一遍。
夏侯召能觉察出耳廓上一闪而过的柔软触感,他从脖子一直红到耳尖,一双狭长漆黑的凤眼也褪去了往日的冰冷,变得水汪汪的,像是奶狗一样,软软乖乖的。
“快……快乐!童童也快乐!”夏侯召咬了咬唇,磕磕绊绊的回她。
木宛童看出他的口型,跟着重重点头。
夏侯召抿起唇,试探着抬手,小心翼翼的将木宛童面上散落的头发给她别到耳后。木宛童还在兴致勃勃的看着天空绽开的烟花。
自广平王府被抄家后,她第一次这样开心。
夏侯召捻了捻摸过她头发的手,微不可见的有些羞赧和欣喜,抿唇微微低了头,脸庞还微微染着红色,不自在的咳了一声。
邺城最高的城楼上,架着一顶三丈高的铜钟,戌时三刻重重敲了三下。满城的人都知道,马上新的一年就要来了。
夏侯召笨拙的捏了一个饺子拿给木宛童看,有些邀功的意味,他包了这么多,只有这一个是完整的,虽然还是丑的没个饺子样。
木宛童看着夏侯召眼睛亮晶晶的满怀期待,就差在脸上写着快夸我了,却又故作矜持,她实在不忍心打击他,只微微咬了咬下唇,忍着笑意夸他“真棒!比刚才的好多了呢。”
夏侯召皱着眉认真的看着一边放着的其他六个饺子,不是馅料散落在外面,就是皮破破烂烂,或是揉成了一个面疙瘩,他手里这个的确是有不菲的进步,他应该算是天赋异禀了吧。
“那这个一会儿煮出来给你吃。”夏侯召殷切的和木宛童打着商量。
木宛童看着那个饺子半刻,愣愣的微微点头,夏侯召的确在动手能力有所欠缺,上次剪的窗花,把一对鲤鱼剪成了一对泥鳅,这次的饺子又丑的四不像,但态度积极,总还是要鼓励的。
夏侯召珍重的亲自捧着自己的饺子,亲眼看着它下锅,眼睛一错不错的看着它在锅里翻滚。虽然面上一副浑不在意的样子,木宛童却将他的心思读的一清二楚。
木宛童早早备下了年夜饭,一直温在小厨房的炉子上,她去端菜嘱咐了夏侯召“你看着点儿。”
夏侯召认真的点头,虽没说话,木宛童却诡异的接收到了他表情眼神里表达的意思“你放心,有我在!”
锅里的饺子还在不断的翻滚,滚烫的热水冒着白雾,他有些担心饺子沉底,抬眸捞起一旁放着的笊篱,略微沉吟思索了片刻。
他认真的盯着手里的笊篱,方才童童是这样搅的对不对?好像是这样?他直愣愣的将笊篱怼进去,像是搅和泥塘一样左右搅动。
木宛童回来的时候,看到的就是这样的景象,她心里一个咯噔,暗道了声不好。果真就见原本完好无损的饺子都被搅成了碎片,馅儿露在外头,成了一锅面片儿汤。
夏侯召忐忑的看着她,一副手足无措的模样,讷讷的叫了她一声“童童……”
木宛童反倒不忍心责怪他了,不过是一锅饺子罢了,只是叹了口气,软软的和他商量“你别碰了,都交给我好不好?”
夏侯召飞快的将笊篱递给木宛童,右手握拳,虚虚的放在唇边咳了一声,心虚极了。“它们……它们不太结实的样子……”试图给自己找个台阶小。
木宛童被他气笑了,一锅饺子,他还指望跟铁疙瘩一样结实?她挽了袖子,从锅里捞出一个幸存的完好饺子,丑的不忍直视,一看就是方才夏侯召包的那个。
木宛童沉吟半刻,难不成这饺子是夏侯召包的,所以有了灵性,识主,才得以幸存?
夏侯召惊喜的将那一个硕果仅存的饺子夹起来,吹了吹,递在木宛童嘴边“正好,还剩一个,你快吃了它。”
木宛童特别给面子的轻轻咬了一小口,眉头忍不住微微皱起,却还是咽了下去。
夏侯召观察到她的面色,有几分忐忑,丝毫不嫌弃的将木宛童吃过的那个饺子喂进了自己的口中,忍不住也皱了眉“生的。”
“煮的时间太短了。”木宛童跟他解释,见他吃了自己咬过的饺子,脸微微红了。
两个人倒是一人一半将那个饺子吃了下去。
夏侯召平常的衣服都是黑色为主,倒是未曾见他穿过什么鲜艳的颜色,就连过年要换的新衣都仅仅是在黑衣边儿上镶了一道银边,阴暗又沉闷,和他这个人一样。
木宛童惯常穿素色,今天倒是难得换了一身水粉色的襦裙,衬的更明艳了几分,眉眼弯弯的,像是小仙女。
她本就年纪不大,就算过了年也才十五,刚刚及笄的年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