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应该不重要吧,童童不会介意的,童童一定不会介意的……
不多时候,江氏带着自己的丫鬟走了。
夏侯召一直站在门外,站了一夜,等到房里熄了灯,等到天蒙蒙亮,他也一直不敢进去。露水打湿了他的衣衫,玄色的布料湿透,束好的发上沾着一层蒙蒙的水珠,像是一层薄雾。
眼睫上也沾了露水,他的睫毛长,一眨眼,露珠就跟着颤抖。
直到院子里开始有下人走动,他才翻墙出去,拂去一身的寒气,打马回了樊门关。
方副将看着他这副样子,巴巴的捧了姜汤过去。
也不知道是人家姑娘不让进,还是人家沈家把他拦在门外了,也就夏侯召个死心眼,一根筋走到头。
他估摸着不能是木宛童,人家姑娘温柔又心软,往常还给手底下的将士们熬汤,怎么会这么狠心让将军在外头站一夜。
夏侯召抬手把姜汤打翻,淡黄色的液体冒着热气,带着姜的腥辣,洒了一地,搪瓷的碗在地上转了一圈,好在没碎。
方副将将碗收拾起来,细去瞥着夏侯召的面色。
他肚子里墨水不多,只想得到一句“黑云压城城欲摧”,与夏侯召现在的面色正相配。
眉眼都带着冷戾,浑身像是氤氲着一层黑气,凶煞的很。抬眸转目间都带着戾气,活活能将人劈开。一瞬间,方副将以为回到了一年前,夏侯召没有遇见木宛童的时候。
方副将不敢惹他,只是无声的退了出去,心里纳闷。他出了营帐,就听见里面噼里啪啦的巨响,他招了几个人过来
“改明儿把将军营帐里的摆设都换一遍。”
也不知道是受了什么刺激,发了什么疯,怎么一夜之间就变成这幅模样了。实在叫人摸不着头脑,就是六月的天都没变化这么快的,着实突兀。
夏侯召的情绪已经到了临界点。
童童一定知道他欺骗了沈家的人,也知道他欺骗了她,他苦心经营许久的形象在她心里裂出了一道缝隙。这不是让他难以接受的地方,毕竟童童早晚会知道。
真正让他崩溃的是那句她说不想出嫁的那句话,哪怕是玩笑话,夏侯召也不想听,也不敢听。
他心思实际上极为敏感脆弱。不在意的人说千句百句都不能在他心里掀起一点儿波澜,但是放在心尖的人,就是半句话都足以要他的命。
木宛童清楚他这个性子,所以自从答应和他在一起的那一天之后,就再也没敢同他说过分开,离开这样的话,生怕刺激了他。
但她只知道夏侯召性格脆弱敏感,心思多疑,却想不到是这样极端的敏感。
成亲的前一日,沈家二老爷沈玉华带着一众家眷回来了。
沈家二老爷也是沈老太君亲生的儿子,只是分家后就搬出去了。照理沈老太爷还健在,不应当分家,但是沈家一众实在是受够了二夫人姚氏的性子,沈老太君也头疼,干脆就将一家子分了出去。
沈玉华一家定居恭城,是个山水灵秀的好地方。
按道理沈二夫人应该是沈老太君精挑细选的儿媳妇,性子上应当出不了什么差错,但偏偏不是。
姚氏是沈玉华自己看中的,性格刁钻刻薄,也不知道沈玉华看上她哪儿了,当年在的时候,将整个沈家都搅得鸡飞狗跳,不得安宁。
姚氏生的一副鹅蛋脸,柳叶眉,杏眼桃腮,四十多岁的人来,还有几分颜色,婀娜的不像话。
她带着四个孩子给沈老太君和沈老太爷请安。
姚氏与沈玉华就生了三个儿子,另一个则是她娘家的侄女姚三娘,父母双亡,两个姐姐都出嫁了,这才借住在沈二爷家。
“给母亲父亲请安,给哥哥嫂嫂请安。”姚氏蹲下行礼时,带了几分妩媚风流的刻薄。
明明该是轻浮,却像是长了刺儿一样不好让人接近,一看就不是个轻易能招惹的主儿。
沈老夫人看着她就头疼,免了礼,让她回去歇息。
姚氏不是个没眼力见儿的,知道沈老夫人不待见她,好不容易借着木宛童出嫁的由头回来看看,可不能屁股还没坐热就被撵出去了,那多没面子。
江氏带着姚氏和姚三娘去垂花厅小叙,沈大老爷则是带着沈玉华和他的三个儿子去了书房。
姚氏拧着帕子,斜倚在石桌上,眼角微挑,有些随意。
江氏早早就习惯了这个弟媳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老毛病,也不挑刺,只让人捧了茶水过来。
“多少年了,老宅子还是一点儿都没变,小辈们却都长起来了。”姚氏状似感叹,让人捧了个匣子过来。
“嫂嫂帮我瞧瞧,这东西给咱们小阿宛添妆行不行?”姚氏亲自将匣子打开,带了几分炫耀的意思。
江氏淡淡瞥了一眼,是一座玉麒麟,上头嵌着八宝琳琅,整玉雕刻,麒麟眼处是一抹天然的红,倒是十分难得。
她隐约记得这是姚氏出嫁时候压箱底的嫁妆,一日要擦上三次,可见姚氏的爱惜。能用来给阿宛添妆,可见一般。
江氏晓得,她这个弟媳人不坏,也热情,就是嘴不好,规矩也不好,事儿诚多,平白的得罪人闹矛盾,当初让分家,对两边儿都好。
姚氏出去过得自在,府里也清净。
“不错,弟妹用心了。”江氏不算冷淡也不算亲热,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
姚氏这个性子,是万万不能和她亲热起来的,不然她什么话都能同你说,说实在的,姚氏这个人除了热情大方,就没什么优点了。江氏不愿意同她多打交道,但也不会嫌弃她。
姚氏摇了摇手里的帕子,当做江氏是在夸奖她,拉着自己侄女儿的手同江氏开门见山道
“嫂子,我话就直说了,你看看咱们家大郎、二郎、三郎都没媳妇呢,你随便捡一个,配给我们家三娘成不成?”
沈晰和、沈晰酩、沈晰遥哥仨在这一辈里也排前三,所以姚氏称他们大郎二郎三郎。
江氏眉心直突突,合着你把我儿子们当地里的白菜呢,说挑一个就挑一个
怨不得姚氏这么多年人缘儿依旧不好,就这没脑子的话像是人说出来的?谁家母亲听了这话不得跟你急?
“嫂子,我这侄女儿跟我性情模样都一样一样的,你考虑考虑呗!”姚氏见江氏不说话,又继续道。
江氏心惊肉跳,要是跟你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就更不能当媳妇了!
“弟妹慎言!”江氏眉头一凛,唬的姚氏闭上了嘴。
“不给就不给,凶什么凶。”姚氏小声嘟囔了一句,江氏听得清清楚楚。
姚三娘看着她们妯娌两个人说话,心里直突突。
没过多一会儿,姚氏就嚷嚷着要去看木宛童。
“弟妹刚到,还是先休息休息,明儿阿宛成亲再看也不迟。她这几日要准备出嫁,实在是累坏了,刚得了空,咱们也让孩子好好歇歇。”
江氏想着,还是别让姚氏去见阿宛了,省的再气着阿宛,万一动了胎气可不妙。
就算孩子他爹是个混账东西,但孩子还是她第一个金孙,不能出差错,孩子母亲更是宝贝疙瘩。
姚氏撅了噘嘴,倒是没继续说什么。
转眼就到了成亲的当日。
江氏怕起的早了,让木宛童身体不舒服,所以昨夜天未等擦黑就让她躺下了。
天蒙蒙亮的时候,刚听见第一声鸡鸣,木宛童就被苦芽连带着刘嬷嬷和江氏等人挖了起来。
姚氏在一旁叽叽喳喳的,嘴半刻都不曾停下,偏偏声音还尖锐,闹得她头疼。
“阿宛,我是你二舅母,你记不记得了!我走的时候你才凳子这么高呢。”姚氏趁着木宛童梳头的时候,凑过去跟她说话。
木宛童从没见过这样自来熟的人,要稍微反应半刻,才挂上得体的笑容“二舅母。”
“哎呦,这小酒窝可真甜。”姚氏美滋滋的赞她。
她喜欢漂亮姑娘,可惜肚子不争气,只生了三个儿子,要不是喜欢漂亮女儿,就不会将姚三娘带在身边儿了。
木宛童听人说她的酒窝,笑意不免散了,眼底多了几分落寞,夏侯召以前晚上睡觉的时候,手脚不老实,总是喜欢戳她的酒窝。
这么多天了,他也不肯来给她个解释,她不生气夏侯召欺骗舅舅他们说自己怀孕了,但是生气于夏侯召这么多天一点儿都不曾同她说,就算日日来信,信中也没有提到一句。
她生气的是欺瞒,是不坦诚。夏侯召他凭什么擅自决定,什么都不告诉她?
喜婆在给木宛童梳头发,用上好的桃木梳,上头雕刻了精巧的龙凤呈祥花纹。
木宛童的头发过腰,又长又顺,漆黑厚亮,抓一把在手里像是上好的丝绸,凉丝丝的,顺着指缝流水一样滑落出去,光可鉴人。
喜婆一边梳着,一边嘴里念念有词,唱着吉祥的歌谣,语调舒缓,让人安心。
沈家上下张灯结彩,红色的绸子挂满了青砖黛瓦,让这座平日里水墨画成的宅子有了几分人间烟火气,热闹了许多。
来往的仆役脚步匆匆,腰间系着红绸,恨不得飞奔,与往日轻声缓步大相径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