辗转多日,夏侯召的信方才寄到木宛童的手里,战事吃紧,路上不免耽搁,信足足写了十几页纸,可见写信人的惦念。
木宛童看完信,倒是顾不得思念和惦记,信中有更重要的事情需要做。她急忙招来了管家。
“你可知那陈洵住在哪儿?”
管家被她这么一问倒是愣住了,好在心里有点印象,只片刻便讲出一个地址
“就住在城内最大的客栈永福楼,夫人是要传他?”
木宛童蹙眉点了点头“让他过来,我再见一面,上次身子不适,未考问仔细便让人走了,我思来想去觉得不合适,此事就劳烦管家了,务必客气些。”有些事,到底不方便同管家说。
管家忙的点头“夫人放心,陈公子每隔一日就来问一遍夫人可愿见他,若是得知夫人叫他,不知该怎么高兴呢。他对咱们府上倒是诚心。”
陈洵换了一身又一身的衣裳,想起木宛童上次见他时候,穿的是一身浅紫的香云纱襦裙,便红着脸从衣柜里翻出一件浅紫色的袍子套在身上,仔细对着镜子打量了,方才肯出门。
永福楼与将军府相隔并不远,不行只两炷香的,但因他急切,硬生生缩短了一炷香的时间。
他到了将军府的时候,额上沁出了几分细汗,又急忙用袖子擦了,整理了衣衫,这才忐忑的进去。
只是一进书房,便见木宛童穿着一身素色的襦裙,手里虚握一把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发髻上的白玉步摇随之晃动出温柔的幅度,他心神荡漾之余,免不得有些失望,低头看了眼自己浅紫色的衣衫。
木宛童指了指下首的座位,示意他坐下说话,白浔一礼,便应下。
“上次你走的匆忙,实在是府上事务繁杂,我未能仔细询问你。”木宛童语气中微微带了些歉意,温柔又动听。
白浔脸一下子红了,急忙起身摆手“不碍事,不碍事,本就是我叨扰……”
木宛童愈发觉得他怪异,却又说不上哪儿怪,装模作样的问了几个问题,心中的确认定这人是个极为有才华的了,但可惜……
“陈公子不若留在府中,我家将军惜才,必定会重用你。”
白浔求之不得,再起身拜过。
木宛童抬手示意管家安排房间给他。白浔依旧一步三回头的看着木宛童,脚下步伐迟疑的随着管家去了客房。
他心思活络起来,原本并无意图在北越的皇位上,但现在隐隐动了念头。
母亲就是丧夫后再嫁给父皇的,如果夏侯召死了,他又成了北越的皇帝……
若是如此,那母亲恐怕会不高兴,她这次肯放他来樊门关就是想让他远离北越皇位的纷争。
父皇在外征战,皇城必定会被他那些兄弟搅得大乱,母亲意图让他抽身,这才假意应和父皇,打着来送他来樊门关打探情报的幌子让他留在这儿。
木宛童看着他的背影,轻轻摇了摇手里的扇子,声音前所未有的冷“找人看着,事无巨细,皆及时汇报,别让他发现了。”
陈贵妃与夏侯召达成的协议,白浔并不知晓。他还当陈贵妃送他出来是不想让他卷入储位之争,实际上陈贵妃是为了保护这个儿子,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母亲杀了他的父亲,又败了他的国。
但夏侯召对陈贵妃和白浔都不放心,白浔是陈贵妃的心头肉,因此传信来让木宛童控制了白浔,以此要挟陈贵妃,逼迫陈贵妃一条路走到黑,没有反悔的机会。
丁胜虽心中有疑惑,但还是照做。
木宛童握紧了手中的团扇,神色复杂。
黄沙随着马蹄践踏翻涌四溅,厮杀声与惨烈的呐喊混成一片,这场战事来得突然,天方才蒙蒙亮,正是神志最为昏沉之时,北越军营内燃起了熊熊大火。
粮草营帐上浇了油,明摆着是有备而来的,众人忙着抢救粮草之时,夏侯召的军队已经临近城下,这不免让北越慌神。
北越皇帝最后一咬牙,放弃了粮草,火势太大,就算竭力抢救,也无力回天,急急整备了军队开始迎战。
木左珩的鸿鹄上沾满了鲜血,粘稠的红色顺着剑锋滴落下来,他已经杀红了眼,举剑动作迅猛的劈向面前的北越士兵,身后却陡然传来“噗嗤”一声。
一个北越士兵绕在他背后,意图偷袭,千钧一发之际,夏侯博挡在了木左珩的身后。
夏侯博捂着肩上的伤口,一剑将那北越士兵封喉,鲜血滴滴答答的从他指缝中渗出,他的唇色也变得苍白起来。
双方正打的难舍难分之时,却陡然听得北越那边响起鸣金收兵之声,北越的士兵眼见着如流水一般撤去。
夏侯召继续示意追击,众人皆以为是北越的阴谋规矩,不敢前进。奈何军令如山,只得硬着头皮往前冲。
岂不知北越军营现在已经乱成一片,人人自危,心中惶恐,只因北越皇帝突然驾崩,群龙无首。
夏侯召是清楚的,若是掐算着日期,该是那皇帝毒发之时。陈贵妃难舍旧土,对北越皇帝恨意滔天,那香囊不是白白送的,里头正是放了要人命的毒药,若是整日佩戴,几日便可见效。
这一场战事打的格外酣畅淋漓,没了领帅的北越恍若一团散沙,被夏侯召以秋风扫落叶之势尽数歼灭。
剩下的残兵败勇意图奔袭回都城,却得到了皇城已封锁的消息。
北越皇宫之中严守的如同铁桶一般,公卿大夫都被集中到议政殿,不许离开半步,后宫妃嫔也被陈贵妃禁足,一言一行都有人严密看管。
不要说传信出去,就连多说一句话都不敢。
“陈贵妃,你究竟是要做什么?”皇后手脚颤抖的,不安的搓着佛珠,强作镇定,厉声质问陈贵妃。
“若是为你儿谋取皇位,你大可不必如此,陛下素来偏袒你,旨意本就是要立你儿为太子,不用担心旁人抢了去,只等陛下凯旋归来,便可宣读旨意,你若是做出逼宫这等大逆不道之事,恐怕陛下也不会轻饶你的。”
消息封锁的严密,就连皇后都不知道皇帝已经驾崩的消息。
陈贵妃嘴角勾出不屑的一笑,声音凉薄“太子?你当我稀罕?”
她上前勾起强作镇定的皇后的下颚,贴着她耳畔喃喃自言自语“你可知我为何始终不愿坐这皇后之位?”
皇后翕动了唇,却终究没有一句话。
“我是恶心!我若是成了皇后,便真正与他绑在一起,是他的妻子了,这是对我丈夫的不忠!他这样恶心的一个人,怎么值得我托付!”陈贵妃尖锐的指甲勾伤了皇后的脸颊,目眦欲裂道。
皇后浑身如筛糠一般的战栗起来,她以为陈贵妃平日里的冷傲都是装出来的,不过是为了引起陛下的注意,毕竟天下最尊贵男人的宠爱,又有哪个女人不会动心?
原来……原来,她真的不屑,甚至与陛下相处的每一日都无比的恶心厌恶。
“所以……所以,你想做什么?”皇后忽觉得喉咙干涩,隐约有了些不好的预感。
陈贵妃只是一笑,不再说一句话,决然的转身离开。
皇后忽然意识到什么,又哭又叫的匍匐在地上“你不能!你不能这样做!”
八月底的时候,夏侯召率军一路行至北越都城,甚至可以说是毫无阻碍。
北越的臣民都以为至少会稍微抵抗一下,没想到陈贵妃干脆命人开城门投降。
待到人发现的时候,她已经一身粗布麻衣吊死在宫殿的悬梁上了,夏侯召想起陈贵妃写信中夹带的遗嘱。
“两界山的西坡有一棵梧桐树,树下有一座坟,将陈贵妃与墓中人合葬了吧。”夏侯召淡淡的吩咐底下人。
方副将奉命将人抬下来,亲自将她眼睛闭了,命人又抬走。
她既然想要干干净净的走,那便遂了她的意。
自陈贵妃率北越都城投降,北越便名存实亡了,老皇帝的那些个皇子,除却争权夺利半分都不会,这也是老皇帝特意纵容,将他们养废的。
消息传的极快,不多几日便传到樊门关,百姓欢腾,自然也瞒不过白浔,木宛童命人将他看住了,倒也没闹出什么事儿。
木宛童肚子里的孩子已经两个多月,这一胎怀的极为辛苦。
她本就苦夏不耐热,为了孩子,房里也不敢用冰,更不敢吃寒凉之物,只靠着人打扇作用寥寥,整日吃不好睡不好,瘦了一大圈儿。
直到后来夏侯召传信,已经将北越几乎安顿好了,不日便可回城,她才瞧着有几分精气神。
九月初的时候,天气凉爽起来,让大家都松了一口气,但不想这孩子偏是个磨人的,开始折腾人,木宛童吐得昏天黑地,半点饭菜的味儿也闻不得,又让人开始提心吊胆。
木宛童原就瘦弱的一个人,现在轻飘飘的像是风一吹就能倒下,两颊凹陷,眼睛愈发显得大了,整日懒怠的不动,精气神也不好,江氏本就放心不下她,特意收拾包袱前来照顾,见她这副模样,心疼的眼眶红红。
一早,木宛童忽觉得腹痛,刘嬷嬷一看,便急急忙忙的传府医进来,是木宛童见红了!才不到三个月的孩子,怎么就见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