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瑶月身子软倒下去的时候,只感觉自己的魂儿在往上飘。
耳边方才宫妃们叽叽喳喳的余音犹在,其中淑妃的声音宛若莺啼:“贵妃娘娘这几日就不见出来,这猫儿再禁了足,怕是皇上都要以为是咱们故意冷待贵妃了。”
说来只是件鸡毛蒜皮的小事,芝麻绿豆点儿大。
孙才人领着孙太妃的狗去遛,遇上了与宫人在玩耍的葛贵妃的猫。这狮子狗在宫里是出了名的顽皮不堪,平日里也就算了,这回看见了猫便立刻追着它狂奔。
宫人来不及把猫抱了,那猫被追得上蹿下跳,孙才人也不着急去唤那只狗,只在一旁笑吟吟地看着这出狗追猫的好戏。
结果葛贵妃的猫果然还是有点脾性与胆识的,见逃也逃不过,转头就往狗身上薅去了一小块儿皮毛。
两头都各有各的委屈,这边争相不下了。
姜瑶月到的时候葛贵妃也已经到了场,那猫被她抱在怀里,还处在炸了毛的状态。
既是谁都不肯相让,自然只有让姜瑶月这个做皇后的来判处。
这阵子姜瑶月的身子疲乏得紧,胃口也不好,成日只想去打个盹,遇着这种事实在是不想搭理,又不得不搭理。
她是皇后,后宫就是她的天下。一猫一狗,一草一木,她都有职责去看顾好。
诚然猫是炸了毛的,但狗也被薅秃了一块,更何况这毕竟是孙太妃的狗,孙太妃是长辈,这点面子还是要卖的。
不过姜瑶月还是训斥了孙才人几句,狗是她带出来的,她就这么放任着,实在也不像样。
孙才人的嘴巴想噘又不敢噘,最后还是乖乖低头应着。
训完孙才人她便罚了葛采薇的猫禁足三天。给一只猫禁足听起来啼笑皆非,但理儿就是这么个理儿,罚过了便过去了。
葛贵妃立刻爽快点了头,表示无异议。
从这点上来讲葛采薇还是个很爽利的人,即使姜瑶月前些日子把她手上管着的一半六宫协理权收了回来,她也没有借题发挥。
倒是淑妃出现得恰到好处,姜瑶月的话音刚落,她便姗姗来迟。
一句话说得漂漂亮亮,听着是在好心提醒姜瑶月此举不妥,又怜惜关心葛采薇。
猫是虞容璧和葛采薇一起养的,葛采薇是虞容璧的心上人。怎好夺了她的权,又禁了她的猫。
姜瑶月当然不怕淑妃,一个合格的皇后岂能让宫妃几句话就随意拿捏,只是这话听着刺耳,姜瑶月毕竟才是十六七的年纪,面上不能叫他人看出来,心里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波澜不惊。
她身子本就不舒服,心里的烦闷一上来,头一晕就栽倒了下去。
飘飘忽忽像是升到了半空上,姜瑶月的灵台也不甚清明,忽然又直直往地上砸去,落地那一刻姜瑶月使劲儿睁了大了眼睛,又恹恹下去,模模糊糊只能知道仿佛自己是躺到了床上。
姜瑶月张了张嘴,想喊自己的贴身大宫女绿檀,却一丝儿声音都发不出来,连抬抬手指的力气都没有。
“娘娘,娘娘有什么话要说?”是葛贵妃的声音。
姜瑶月努力地转头过去,惊讶地发现葛贵妃怎么老了一些,再看周围众人,皆是宫中妃嫔装扮,有她认识的,也有脸生的。
她们之中的一些人已然掩面小声啜泣了起来。
“皇上呢?来了没有?”葛采薇一边小声问着,一边把三个孩子推到姜瑶月床前。
“秦公公传了话过来,皇上有要事,一时半刻过不来。”有人答道。
葛采薇来不及点头,又赶紧对那三个孩子说:“去你们母后身边让她再好好看看你们。”她做事向来利落。
姜瑶月努力看了看,最大的那个已有十来岁了,是个半大的小子,与自己长得有点像,居中那个七八岁的样子,鼻子嘴巴和虞容璧是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也是个男孩儿,最小的那个是个粉团团的女孩子,才比床沿高了那么一点儿。
三个人齐刷刷“噗通”跪倒在姜瑶月床前,最小的那个“哇哇”地哭了起来。
身后其他妃嫔也赶忙跪下,哭声更大了。
“皇后娘娘......菩萨保佑,娘娘一定要渡过这劫。”
“宫里这么多年都平安顺遂,全赖皇后娘娘。”
......
赞美之词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哭声,姜瑶月搞不太懂到底是什么情况,但若这些话真是夸她姜瑶月的,倒也算合她心意了。
她的脑子混混沌沌的,也没法儿去想这是怎么回事,在哭声中,她感觉自己身子一轻,又挣脱开来往上飘去。
这莫不是在做梦?
哭声依旧不绝如缕,姜瑶月飘了一会儿,看见两个宫女肩并着肩坐在某处宫殿的角落里,絮絮说着什么,同样也是抹着眼泪。
这回姜瑶月轻飘飘的,不像方才那么艰难,她很容易就靠近了她们。
“皇后娘娘怎么这就去了?我前些日子倒远远见过,看着还好好的。”一个年长些的问。
另一个宫女红着眼圈儿回道:“谁说不是呢?说是娘娘自从生了公主之后其实身子就一直不大好,娘娘贤良,也不到处宣扬,怕是皇上都不甚清楚,只瞒着大家叫了太医看,谁知竟是就这么败落下去了。”
说完两人同时又是唉声叹气又是摇头,年长的那个又道:“皇后娘娘这么贤惠的主子,宫里谁不夸她的。”
“皇后娘娘将这六宫打理得井井有条,大伙儿日子安宁舒坦了,那才是真的。”
“人死如灯灭,也不知谁会上来。”年长些的宫女摇摇头,话锋一转,便转到了眼下除了怀念已故皇后外很多人都关心的。
“咱们上哪儿知道去?左不过是贵妃娘娘或是淑妃娘娘,早有人去巴结了。”
姜瑶月在一边叹了口气,这梦也太真实了些。
“仿佛贵妃娘娘可能性倒大些,她与皇上是打小的情分,一直在皇上身边侍奉着,皇上登基之后就没亏了她,宫女儿封贵妃呢!当初就错过了,如今怎还忍心叫她屈于人下。”年长些的这时倒不哭了,带着鼻音八卦得起劲儿。
另一个又掉了两滴眼泪,她擦完了泪水便接下去道:“淑妃娘娘到底家世显赫,可不是差一星半点。”
“这么说再娶一位新皇后也不是没有可能......”
姜瑶月听着便不由苦笑,是了,无论是不是梦,无论这梦又有几分真假,倘若自己真是有朝一日不幸去了,在她死后头一件要紧事就是立新后。
大梁不可一日无君,这宫里也不能长久没个主事的。诚然也有那等帝后之间鹣鲽情深的,将后位空悬,以示怀念哀悼,就比如本朝开国皇帝对德惠皇后姜氏——那位姜家出的最有贤名的皇后,姜家历代女儿们的榜样。
但万万也不可能会发生在虞容璧和姜瑶月身上。
虽说梦大抵是做不得准的,而姜瑶月被抬进宫做皇后满打满算也不过三月而已,往后两人怎样还不好说,但姜瑶月仅从与虞容璧屈指可数的相处中就能判断出个大概,这么相敬如宾不咸不淡着,是万万到不了为她空了后位的地步的。
再结合这个说不清道不明的梦境,眼见着她都要没了,虞容璧还抽不出空来看她,明摆着是根本没把她放在心上。
还有宫里宫外要当皇后的都排着队等着呢!
“好在娘娘总归留了三个孩子下来,看着娘娘就要不好,皇上到底也立了大皇子做太子。”年长的宫女感叹道。
还有一个看了她一眼,往她身边又靠近了些,小声道:“娘娘这么一位贤惠人,大皇子又是嫡长子。皇上向来敬重皇后,这档口都不抚慰她,岂不是......岂不是叫她走了都不心安?”
“是啊,皇后娘娘素有贤名,咱们这样的人看着都不忍心......”
“得了,也就是咱们。那些......她们一个个嘴上都时常感念皇后娘娘恩德,可总是见天儿地拿些事情去烦她,让她为难得紧,皇后娘娘哪有一刻是空闲下来的?”
......
姜瑶月心里有些凉飕飕的。
不过倒也不是心寒了,真假尚且未知,且她自小到大一切就为一个字“贤”,人不能奢求太多,最想要的得到便好。
妃嫔宫人念她的贤德,膝下儿女双全,与皇帝虽感情一般,但临终前依旧是皇后,儿子也做了太子,与她为自己设定的未来无二,她又有什么不满足的?
直到两个宫女的声音渐行渐远,姜瑶月这才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又在往上飘。
她正好奇接下来会去往何处时,整个人又是一沉,然后彻底陷入了黑暗之中。
不知过了多久,姜瑶月才从满室药香中醒来。
承乾宫的寝殿中整日熏着姜瑶月喜爱的伴月香,淡雅宁和,平时倒是稍嫌过于素静寡淡,此刻混着药香,竟有清冽幽远的微苦余味。
清雅的苦香入鼻,姜瑶月感到自己的四肢百骸都活泛了起来,人也从昏昏沉沉的桎梏中挣脱出来。
姜瑶月没有急着睁开眼睛,她适应了片刻,感到自己似乎真的是从方才那个梦里醒来了,这才缓缓睁开眼睛。
绿檀和主事的王姑姑正陪伴在榻前,眼睛都不敢眨地看顾着姜瑶月,她眼皮子才微微颤动了一下,两人便立刻围上来。
“娘娘可是醒了?”王姑姑轻声唤着。
姜瑶月睁开眼睛之后才发现外头天已经暗下,想来是怕影响她休息,殿内的烛光倒也不甚明亮。
见她醒来,绿檀和王姑姑脸上现出难以掩饰的喜色。
“快着人去禀告皇上和太后娘娘,娘娘醒了!”绿檀吩咐着宫人们,“赶紧把熬好的药拿来!”
王姑姑一边将姜瑶月扶起,一边笑道:“娘娘大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