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梁自开国以来便有一个惯例,盛春之时王公贵族要去距京城不远的灵山围猎七日。
据闻当年德惠皇后虽母仪天下,却时常想念少时乡野市井生活,□□不忍妻子闷闷不乐,便于第二年春日带着德惠皇后来到了灵山,借围猎之名实则只为皇后展颜一笑。
灵山原本也不叫灵山,德惠皇后姜氏爱极这里山清水秀,颇有家乡之貌,故才赐名灵山。
虽则是春猎,本就不猎取怀胎的禽兽,但德惠皇后怜惜那些猎物同样历经一冬苦寒,于是提出若非失手,不得随意猎杀猎物,依旧将猎物放归山林。
去岁的春猎是没有成行的,盖因那时先帝才驾崩不到一年,又正值帝后将要大婚,虞容璧便干脆取消了春猎。
姜瑶月对春猎倒没有过多期待,反正今年她是去不了的,人到了春日本就犯懒,更何况她如今身子重。
不过她是清楚虞容璧的性子的,知道他怕是早就在宫里憋坏了。
于是在一次虞容璧提起春猎之时,姜瑶月便笑道:“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停了一次也就罢了,今年时节气候不错,皇上出去散散心。”
姜瑶月又冲他挤了挤眉眼:“总在宫里待着,人都要发霉了。”
虞容璧到底还有些小孩子心性,本就有些蠢蠢欲动,难得有个机会去外头玩,奈何把姜瑶月一个人丢在宫里又实在不像回事。
既是姜瑶月自己都开了口,虞容璧也就心安理得了。
但他还是有些不放心,看了一眼姜瑶月隆起的肚子,却没有说话。
“皇上不用顾虑臣妾,”姜瑶月立刻道,“臣妾早就算过了,臣妾离着春猎还有一个多月才生产,太医又一日三回地来看,回回都说稳妥得很,春猎不过七日,眨眼功夫就过去了。”
她轻笑一声:“只怕到时候皇上又回了宫里,还要嫌看厌了臣妾这张脸。”
调笑间虞容璧反而松了一口气,连忙补了一句:“不会。”
又道:“那几日你要照顾好自己。”
姜瑶月认真地点点头,示意让他放心,自己心里却有些不以为意。
哄男人就是这点麻烦,既要拘着又要纵着,拘得紧了腻烦了是早晚的事,纵得宽了心思早就被别人拉走了。
如今看着是丝毫不理玉堂宫里的姜锦月,谁知道日后会如何,毕竟虞容璧的马病了,虞容璧都能突然遇到袁妙嫣。
只有自己生的崽崽才是真的!
而且姜瑶月认为,即便孩子真的在春猎那几天就急着要出来,虞容璧在与不在也是一样的,不过就是能不能第一时间看见皇长子的区别。
她的儿子,她第一眼能看到就行了,虞容璧没必要。
毕竟他以后应该还会有很多皇子,看得多了自然有他看得厌倦的一日。
不差那么一次。
想着这些,姜瑶月又道:“等春猎结束,天儿也快热起来了,母后那边怎么说?”
原本说了是过了年就将郑太后从行宫迎回,本是为了陪着长公主散心养身子才去的行宫,既是长公主早就回了京城,太后却总留在行宫,难免引人非议。
谁知虞容璧与姜瑶月二人去信请了几回,都被太后推辞了。
关于这一点,姜瑶月也有些诧异,如今行宫只有太后一人,没有儿女妃嫔陪伴,到底会冷清些,加之又有虞令琼三番四次地说闹鬼,太后又怎会继续安心留在那里。
再细思郑太后对女儿的宠爱程度,女儿跑回了京城,又和段苍才刚刚和好,于情于理太后都该跟着回来京城看着女儿。
实在是奇怪得很。
虞容璧对于生母倒不甚关心,表面功夫做到了即可,他道:“母后自己不愿意回来,总不能强压着她回宫。这事等过了春猎再说。”
姜瑶月见他不愿过多谈论郑太后的事,便也不再继续。
人家母子二人的事,她才是外人,聪明人就该适时闭嘴,多了嘴无论向着谁都会惹另一边生厌。
她自也有她自己的要紧事要说。
姜瑶月心里很清楚,自家父亲是万万扶不起来的,母亲也不如安国公府其他几房太太奶奶。
当断则断,要有取舍,这点倒是姜老夫人自小教她的。
眼下姜瑶月与姜老夫人关系是不佳,可她一向不认同为人就要非黑即白,若因对其人有看法而否定了他的一切,那就得不偿失了。
姜瑶月想了几日,总算想明白了安国公府那边的二房,要怎么安排才妥当。
姜老夫人的意图已然那么明显,姜锦月也已进了宫,就算她能这会儿成功霸住了虞容璧,那也是一时的。
就算姜锦月没法子,姜老夫人也不会同意。
能拿姜瑶月的父母兄弟来威胁她一次,就能再来威胁她两次。
就连姜瑶月自己也不得不承认,即使自己是皇后,在家族面前也不能不低头。
但她低了一时,不会总低一世。
哪怕她真的如梦境所示,只能活十年,也要先让自己立起来。
从姜老夫人眼皮子底下把二房整个捞出来,姜瑶月是没这个打算。
就算是到时虞容璧下了旨给了她父亲恩典,就算她的父亲另开了府,那也不过就是个摆设。
她自己的父亲,她自己最清楚。
不如就把父母留在姜老夫人眼皮子底下,让她安心。
姜瑶月早就想过了,姜老夫人不会真的去动自己的儿子儿媳,至多不过让二房日子过得没以前舒坦,叫在宫里的她挂心罢了。
姜行钰她却是一定要拉出来的。
简而言之,就是留下姜敬永夫妇,保下有些盼头的姜行钰。
“臣妾有一事,倒要向皇上讨个恩典。”姜瑶月道。
虞容璧听后连想都没想就立刻点了头,姜瑶月一向也是省事的,自有孕以来从未向他求过什么,普通妃嫔倒还能再进一进位份,可姜瑶月已是皇后,又往哪里去进。
“臣妾的弟弟如今正是读书的年纪,当初臣妾还在家中时,倒时时提醒他用功,”姜瑶月慢慢与虞容璧说着,“虽说他现在年纪也大些了,可臣妾总是不大放心,家中父母又不管事,便担心弟弟没了人管教。”
这话有一半也是胡诌,姜行钰自小也极懂事,早就明白读书的好处了。
“臣妾听闻有位大儒,一直在江南的鹤安书院授课,便想着让钰儿去游学一段时日。”
“鹤安书院……”虞容璧恍然大悟,“是梅乐贤梅先生?”
不等姜瑶月答话,虞容璧又对她道:“朕幼时也听过梅先生讲课,那时父皇本欲请他来宫里为皇子们授课,梅先生确也留了一段时间,不过最后还是回了江南。”
姜瑶月点点头:“梅先生这般的大家,想来自然是更愿意无拘无束,寄情江南山水风光。”
虞容璧有些不解,把弟弟送去江南一些时日,对于姜瑶月来说不算是什么难事,为何姜瑶月却要特意来与他说。
不过马上虞容璧就等到了姜瑶月接下来的话。
“臣妾的弟弟正是难管的时候,臣妾怕他不听话,往歪道上面走了。”
她双手往虞容璧左臂上轻轻一盘,盘得虞容璧的心和手一同都痒了痒。
“皇上是钰儿的姐夫,臣妾管不过来,自然是要来找皇上的。”姜瑶月眨了眨眼睛,戏谑道。
虞容璧突然觉得有些口渴,一边拿起手边的茶来灌了一口,一边倒是回忆了回忆姜瑶月的弟弟,但是他发现自己对他毫无印象。
原来他是这个自己毫无印象的人的姐夫。
“在家时臣妾惯他也惯得多了,他早就疲了,”姜瑶月故意叹了口气,“不如皇上就替臣妾下一道旨,把他送去鹤安书院读书,他肯定不敢抗旨。”
“倒也不必大张旗鼓让鹤安书院那边知道,反而辱没了读书人的清贵,臣妾的本意只为了想让弟弟听话。”
“这就是你说的要讨的恩典?”虞容璧一瞬有些失望,很快又道,“那就让他去吧。”
姜瑶月本也没想过虞容璧会不同意,毕竟这对于他来说真的只是小事一桩。
只是这理由不大好说。
她也不是没有想过直接下一道懿旨,叫姜行钰去鹤安书院念书,既是懿旨,谅安国公府也不敢违逆。
但这样一来,反而会将姜老夫人的目光引到姜行钰身上去。
以姜老夫人为人,定会坐实了姜瑶月对安国公府有二心,这才急着扶持弟弟。况且姜瑶月毕竟已近临盆,实在不想再多生事端。
思来想去反倒是让虞容璧下一道圣旨来得不那么引人注目。
就算落在姜老夫人眼里,也会是虞容璧空闲之余抽出了点心来关心关心姜瑶月的弟弟。
姜瑶月甚至可以肯定,若是虞容璧的圣旨去了安国公府,姜老夫人应该还会很高兴。
反正就算姜行钰暂时离开了京城,至少姜瑶月的父母还在安国公府,姜行钰不过一个未长成的少年,姜老夫人大可以放心。
虽然也不能保证姜老夫人不起疑心,但总远远好过其他法子。
借虞容璧一道圣旨,行自己欲行之事。
姜瑶月略侧了侧头,笑得有些得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