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参将身形壮硕,轰然倒地之下血又流了一地,沾湿了正撑着身子倒在地上的姜锦月的裙摆,姜锦月惊惧之下又要惊呼一声,被面前站着的姜瑶月轻轻瞪了一眼,竟是硬生生忍住了。
姜锦月腿发软得不行,又想赶紧远离这座山一样的尸体,连忙撩着裙摆踉跄着到了姜瑶月身边,眼巴巴地看着她,胆子虽吓破了,脑子倒还有几分清醒,道:“五姐姐,五姐姐我听话了,不要抛下我,我以后都听话。”
她也不算很蠢,早看出眼下形势虽看着凶险,但姜瑶月不慌不乱的样子便知一切都在他们掌控之内,起事的又是施家,自家三房最近又与施家来往密切,想来是过后是避不过了。
但是人之所以为人,总是要挣扎求生的。
而其实寝殿内也埋伏着保护姜瑶月的人,姜锦月很顺从便听从了姜瑶月让她做的事。
姜瑶月看了堂妹一眼,终是没有说什么。
虽然她身边也安排了不少人手来保护她,可终究比不过这些前来寻找她要她命的大队人马。姜瑶月先还想着能拖延一刻便是一刻,只盼着他们晚些寻到长信宫来,拖到虞容璧那里了事,便可调集兵马到自己身边来。
奈何最终还是刘参将快了一步,姜瑶月不敢与他们硬碰硬,只依稀记起来这个不大记得性命的刘参将仿佛是以鲁莽好色出名的,出于无奈之下便想了这个计策。
当时她看着一屋子的宫女犯了愁,带来的都是她的心腹,这等凶险之事她如何能忍得下心来叫她们去做,绿檀又要自告奋勇当这个引刘参将的饵,姜瑶月正难以抉择之际,却又听见姜锦月出来揽下了这个活。
姜锦月怕得不行,身子都抖着,却对着姜瑶月说出了几个原因,宫女终归是宫女,莫说现在换上衣裳首饰已然来不及了,便是举止行态也不可能像皇后,刘参将也不是傻的,如此明显他怎又分辨不出来,倒是反而弄巧成拙。
如此一看,姜锦月倒正是个合适的人选,她与姜瑶月同出一脉,是自幼长在一块儿的姐妹,同样的教养虽然有差别,但单看却是看不出来的,用来糊弄这个刘参将却是足够了。
姜锦月此举也有赎罪邀功之意,人要为自己犯的错误或者蠢付出代价,所以虽然姜锦月是与姜瑶月血脉相连的姐妹,姜瑶月还是欣然接受了她自己的提议,且她说的确实也不无道理。
姜瑶月倒不担心姜锦月会临时变卦,毕竟殿内还蛰伏着其他人,若真的到了那种时候,便顾不得什么拖延时间了,要了姜锦月的命还是要得起的。
除非她自己是真的不要命了。
姜瑶月并不觉得堂妹是那种能狠得下心,拼着自己一条命不要也要与他人同归于尽的疯子。
这样的疯子是有,但终究是少数。
毕竟也没深仇大恨到那种程度。
活着不好吗?
果然姜锦月临时还是没有掉链子,嘤嘤嘤哭了一场奉献出了半边脖子便顺利完成了任务。
姜瑶月见她用衣袖使劲擦着自己方才被刘参将啃得黏丑无比的脖子,一时到底心软了软,拿了块帕子出来用茶水沾湿了之后再丢给她。
姜锦月接过姜瑶月给的帕子之后,又眨巴着眼睛掉了两滴眼泪,然后就不哭了,默默地拿了帕子擦着自己的脖子。
寝殿内一片寂静,连刚刚刘参将拿进来的烛台也熄了,重新变回了黑漆漆一片。
外面的人还在搜寻着,也不敢往里来,大多都是趁机拿些物什私吞了,顺便装模作样找一找姜瑶月或者姜锦月——都知道姜瑶月在寝殿里头,这会儿怕是正被刘参将弄得求死不能,而端嫔也没那么重要。
眼见着时间又过去了不少,外头的人搜得差不多了,也开始三三两两私语起来,开始倒是说些荤话,调侃刘参将的居多。
姜瑶月心里也开始急切起来,这么些功夫过去,便是刘参将再昏了脑袋也该完事了,外面的人找不到人领头,自然是要进来的。
也不知道虞容璧那里如何了。
她的眉头才刚蹙了蹙了蹙,就听见姜锦月战战兢兢问:“五姐姐,他们要什么时候来救咱们?”
姜瑶月心里微微哂笑,姜锦月倒还是有些眼力见的,这点随了她亲娘汤氏,这便自然而然地将自己拉成和姜瑶月一块儿的了,一点儿也不记恨或者介意姜瑶月把她关了这么多天。
姜瑶月也不回应她,姜锦月倒识趣,没有再追问下去,而是安安静静去了一边等着。
很快,外面便传来了一个清亮的声音:“我等奉旨擒拿施家逆贼极其党羽!”
姜瑶月笑颜微展,是颜向明。
颜向明一路由外到了里面,将方才那句话连说了三遍,姜瑶月不敢打开内室的大门,只敢偷偷扒开一点门缝往外面看。
前来找寻姜瑶月的这批人皆是些不成器的乌合之众,否则也不会到了刘参将手下,刘参将一直不见人影,他们本就没有个带头的,这时见颜向明忽地自外而来,一下便慌了神。
他们自己先乱了起来,颜向明轻而易举就将他们该杀的杀,该拿的拿。姜瑶月原本还想着让自己身边的人过去从旁协助一二,没想到眨眼间颜向明便将这些人解决了。
一旁的姜锦月松了口气,绿檀也上前来道:“娘娘,是颜将军来了,这便出去吗?”
姜瑶月没有丝毫犹豫,点了点头,自己便直接推开了眼前那扇门。
颜向明进来之后未见到刘参将,又思及还在长信宫中的姜瑶月,一时便略有些焦虑,正要去寻,却见姜瑶月自内室出了来。
他不用从上到下仔仔细细打量她一遍,只一眼看见她衣冠完好,连头发丝都未乱上一根,便知姜瑶月一切安好。
姜瑶月慢慢朝他走来,起头一句先道:“多谢颜将军及时赶来,本宫心里不胜感激。”
颜向明微微低了低头,没让她见到自己眼中一闪而过的失落,笑着道:“娘娘言重了。”
他为怕姜瑶月忧心,便又接着道:“皇上这会儿正在紫宸殿中,宫中各处逆贼已然正被清缴。皇上托臣告诉娘娘,娘娘不必惊惶害怕,他一会儿便来见娘娘。”
姜瑶月点点头,竟有些失神,不过她很快回过神来,对着颜向明道:“姓刘的已被本宫诛杀,尸体在寝殿里面。”
颜向明讶异,他忍不住又看了姜瑶月一眼,一边叫着人进去查看收拾,一边却罕见地惆怅起来,从前的姜瑶月被祖母打了也不敢哭,更连块糖都不敢接,如今她却敢杀了刘参将这样的人。
他略侧了头过去,看着殿内的人来来往往,隔了一会儿之后,才道:“娘娘不如先找个地方歇一会儿,外头怕是正乱着,皇上一时半会儿也难过来。”
姜瑶月自是懂的,早有内侍搬了干净圈椅过来,姜瑶月坐下,方才整个人都紧绷着,这会儿才松懈下来。
她看着刘参将庞大的尸体从里面被人抬出,又看着长信宫剩下的内侍宫女们来来去去地清理着宫殿,换上新的蜡烛,再点上姜瑶月喜爱的伴月香,殿内很快便不见动了一场兵戈的血腥,甚至连凌乱都无。
姜瑶月竟叹了一口气。
明烛高照,她看着那火苗一蹿一蹿地往上跳着,心里竟也似有火苗在一撩一撩地蹿着,将她的满心满眼撩得发热。
虞容璧告诉她他会来见她,她也刚好很想见他。
他来了,她很开心。
姜瑶月正想着似有若无的心事,颜向明却趁着周遭还正忙乱的档口,朝着姜瑶月走近了两步。
从方才见到姜瑶月开始到现在,两人一直保持着一段距离,姜瑶月一时没有注意到他,而颜向明却道:“我有话对娘娘说。”
姜瑶月侧头看了他一眼,便起身到了窗子边,打开了窗子,看向外面。
抬头是一轮明月。
颜向明也跟着她站到了窗子边上,两人依旧是离得有些远。
而后姜瑶月回过头来,认真地看着颜向明。
在外人看来,是皇后与将军在谈论着什么大事。
也不敢再去打扰他们。
颜向明左手的大拇指微微摸了摸佩剑剑鞘上的花纹,才道:“那只银耳相思鸟娘娘喜欢便留着,不喜欢便放了吧。”
姜瑶月笑了,她却又摇了摇头,道:“我先前同你说过,我很喜欢。”
这也是真心话,银耳相思鸟长得好看,嗓音清丽婉转,这只还颇有些聪明,很能逗趣儿。
颜向明点点头,说话间已没有了当年的神采飞扬,取而代之的却是稳重。
他又继续道:“那鸟是我还在西南时就捉来豢养着的,原本打算回来之后就让我爹向安国公府提亲,到时再送给你玩。”
没想到父亲死了,姜瑶月也早就嫁人了。
“这些话上回再外面时我就想说清楚,只是后来没有机会。”颜向明眉眼舒展,没有任何不舍与眷恋,“你不要误会,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这些事终归是要说清楚的,同你们有个交代,也同我自己有个交代。”
他说完话,略转了身子过去,也抬头望向外面那轮明月。
左耳至脖颈上的那道疤痕,在姜瑶月眼前也一览无余。
无论有没有这道疤,其实颜向明还是没有变的,姜瑶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