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簿上的确缺人,但却只缺一个人。
而这个人,既不是殷栖寒,也不是时岚和何玉。
时灿烦躁的抓了抓头发,靠在沙发靠背上仰头望着天花板,试图消化这个结果:他们四个人核实了三遍,就算错,也不能错得一模一样。
真叫人头大,原以为能抽丝剥茧看到胜利的曙光,谁知道却扯出了另一根线头。
沉默的时间没有太长,时灿率先搓了搓脸,直起身体试图分析:“好吧,虽然这个结果和我们想象中应该有的结果不一样,但我们并不是完全没有收获。”
“首先我们知道了一件事,寒哥你,还有我哥以及何玉,你们三个的信息是从头就被删掉的。虽然不知道还有没有和你们三个同样情况的人,但有一点可以确定,删信息的人不仅功法高强,而且对生死簿非常了解,因为他在删信息的过程中,没有误删掉任何其他人的信息。”
就好比是在一团巨大的乱麻中精准的抽出三根线,这个人做得不声不响,又快又稳。
“而生死簿,是我们阴阳四家独有流传的东西,对生死簿的基本认知和深入学习,也是我们四家专有的必修课。所以,虽然有点不可思议,但我觉得,这个凶手可以定在阴阳四家的范围内。”时灿说出她的推论,这个认知和最开始岳叔他们两个达成的认知不同。阴阳四家荣辱与共,损人就是损己,但一个丧心病狂的人,不顾家族的共同荣辱去做一些疯狂的事,这一点也说得通。
但这个范围其实不小,阴阳四家除去现在掌家的掌权人,还有各种旁门支系,是一个庞大的家族系统,人数少说几百,多则上千。
张远航不合时宜的插嘴道:“大人,要论起精通生死簿,那应该是你们代理人最精通呀。”
时灿最烦想点子想不到正地方,反给人添乱的,微微一笑睨他:“你破案了是不是,要不我把缚魂索给你,你把我押送地府算了。”
张远航缩了一下肩膀:“您继续说。”
“第二,我们新发现的这个人和你们三人情况不同,他的信息只断在上一世的死亡。也就是说,他只有这一世的出生信息被抹掉了。这手法,和你们三人被消除信息的手法比起来,实在太稚嫩了。”
时灿在一张空白的纸上写下一串名字,画了个圈:“从手法目的和行事风格看,他的信息被消除和你们的信息被消除,肯定不是一个人干的。但是有一点还是该注意,阴阳四家就算再精通生死簿,也没有哪一本书教过我们怎么消除生死簿上的信息。现在我们可以从这个人入手,查明白他的事,最主要是消除信息这一点,谁做的,怎么做的,也许可以给我们提供一些新线索。”
有一句话叫做上帝关上一扇门的同时,必定会为你开一扇窗。时灿觉得现在的结果不坏,虽然殷栖寒他们三人的事没头绪,但好歹还是有一个可以入手的地方。
袁飞槐点点头,时灿的话他很认可,但他心中依然焦灼,不知道是时灿和殷栖寒两人太沉得住气了还是怎样,明明这不是他们想要的结果,却谁都没有表现出太失望的神情。
可他不行,他觉得自己就像是一根被点燃的蜡烛,燃到头了也不知道能不能找到何玉,真心着急:“大人,那我们该怎么找这个人呢?这个人这一世的出生信息被抹去,我们不知道他出生在哪里,也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怎么办?”
“这不是有他上一世的信息么。”时灿说着,看了殷栖寒一眼。
殷栖寒在时灿刚才说话的时候,就已经把这个人上一世的信息全都列出来:“这个人上一世死在一九九九年,身上无罪孽,功德微薄,按正常情况来算,不出三年他一定可以投胎。所以,现在他的年龄大概是十八到二十一之间。更重要的是——”
殷栖寒微微一停顿,慢慢说道:“他上一世,姓岳。”
时灿就知道,她只要看殷栖寒一眼,他一定会明白自己的意思。
就算是他们职业病严重吧,但凡听到殷时韩岳这四个姓,总免不了多想一层。这事本就离奇,还牵扯生死薄,结果这人还姓岳,如果不往歪了想,都算他俩脑神经直。
张远航跟不上思路,只能问:所以呢?姓岳,然后怎么办?”
“这好办,你们两个留在这儿等消息,”时灿拍拍手,看向殷栖寒,“咱们两个楼里走一趟,查查总族谱?”
不谋而合,倒是默契十足。殷栖寒一笑:“走吧,要是这位岳先生真是阴阳四家的人,这事儿也算有趣。”
***
他们的“楼”不在市里,开车过去需要时间,殷栖寒提出用风盒瞬移,然而时灿居然迟疑了一下,拒绝了。
“灿灿,这可不是去超市买个菜,开车也要两个小时才能到。”殷栖寒都准备好了,没想到时灿会拒绝。
时灿不由分说往车库方向走,他只能亦步亦趋的跟着,就听她在前面说:“风盒是什么好东西吗?你总想着往里边钻,嫌身体好?”
殷栖寒摸摸鼻子,提醒道:“灿灿,我们的时间可不多。”
“我知道时间紧,不用强调,”时灿说,“正是因为时间不多,我要问问——你说要考虑的事情考虑好没?我可给你宽限了两天时间,你别磨磨唧唧的。”
殷栖寒失笑,这两天时灿的确一句都没提过在一起的事,他还以为时灿听懂了那天他的婉拒,知难而退,所以缄口不提。
“灿灿……”
“停,看你这个表情我就知道你要说什么,”时灿给他打了一个停止的手势,“行吧,现在这个状况我也不是第一次遇见,这不和我十五六岁的时候一样吗。”
那时候她明追暗恋,花式告白,什么招数都往殷栖寒身上糊,而当年殷栖寒的反应也跟现在差不多。时灿一直觉得,殷栖寒当年说他早就喜欢自己,在等自己长大这话她虽然信,毕竟她这么优秀,但是他们两个最终能成,肯定也和自己的锲而不舍有关系。
“一样的情况,不过大家都长大了,就别搞小时候那一套了。我可告诉你,这几年过去,虽然我仍然是一个持之以恒的人,但耐心可没有以前那么好了,”时灿不慌不忙的威胁,“我也不是十八岁的小女孩儿了,如果你再婆婆妈妈的,我就把鬼头匕插进你的床头柜,用缚魂索把你绑得严严实实,不想接受我的阳气?你说的可不算。”
殷栖寒都被她气笑了:“你这什么乱七八糟的,说出这种话,还说自己不是小孩?”
他再次试图讲理:“灿灿,现在怎么能和当时一样?当时我们两个都有光明的未来,以后的路长的望不到头。可现在是什么状况?我怎么死的,不知道;我死前做了什么事,不知道。唯一能确定的就是千疮百孔的觉魂已经开始摇摇欲坠,迟早我会化为没有良知、怪物一样的厉鬼,要么由天来遣,要么由你们来收。不管怎样,下场都是魂飞魄散。”
他不看时灿,目光直直的落在前方,显得有些遥远:“不瞒你说,虽然我们是合作,可我们的目的不一样。你只是想求一个真相,一个答案,可我想找到那个幕后之人,拆了他的骨头放干他的血,拖着他的魂魄一起下地狱。他把我的人生搅得面目全非,再无回头的可能,我只想报复。说真的,我把对你的情感放在觉魂中保持一线清明,只是不想在大仇未报之前,变成一个理智全无的厉鬼践踏人间,遂了仇人的意。”
他刻意把语气放低,说这些话时显得鬼气森森。
时灿却没感到任何异样,还去牵殷栖寒冰凉的手:“寒哥,你别这样。都说了我不是十八岁的小女孩,我长大了,不需要你这么疲惫,还要把我藏在身后守着护着。”
殷栖寒想挣脱,时灿霸道的把手捏得死紧:“寒哥我不傻,真的。你是什么样的人,对我好不好,心里怎么想的,除非我是白眼狼才会不懂。你以为你咬牙切齿的说你要复仇这样的鬼话,我就不长脑子不长心的被你骗过去了?”
“你有句话说的没错,你要找到那个幕后之人,扯出他的灵魂带他一起下地狱。想一想,如果我是你,我也会这么做。”
“我的家人,我的爱人,我在乎的人都在人间,一想到有一个这样的怪物在人间潜伏着,我也会不顾一切的爬回来,想尽办法揪出这个人。”
殷栖寒沉默着,像一座僵硬的雕像。十几年的感情和默契像一盏炽亮的聚光灯,打在他身上,连他骨缝中深埋的心思都照得一清二楚。
过了很久,殷栖寒才找回自己的声音:“灿灿,既然你已经站在我的立场上想,那你就再想一想,如果你是我,你会答应和我在一起吗?”
时灿这人,贴心的时候能暖人心坎儿里,不讲理起来也能把人气死:“唉,那我可想不了,这世上哪有那么多如果。”
她快走了两步,把副驾驶的门拉开,拍了拍车窗:“你进去休息一会儿,顺便好好想想,现在不是谈这个事的好时机,我不逼你。但是等我们从楼里回来,我绝对绝对不会再这么好说话了。”
……
时灿说话算话,一路上都没再提一句在一起的事。两人偶尔交谈一下眼下的困境,时间一晃就过去,很快到了他们的“图书馆”。
虽然时灿从小对他们四家的阴阳术法不热衷,但这楼里她可没少来。时爸爸工作忙,所有孩子全都给时妈妈照顾,有时实在顾不过来,她就把孩子分成两份,其中一半交给岳鸿飞帮忙带一带。
孩子们小,谁也不愿意做岳鸿飞七八年不保养的破车,颠簸一路去楼里一呆就是枯燥的一天。殷栖寒懂事,每次时爸爸出差久,岳鸿飞来接人,他都第一个上车。
时灿当时小小年纪就遗传了她爸的江湖气,觉得只有殷栖寒一个人去受罪,实在太不仗义,每次都舍弃小我慷慨的陪着,当然偶尔也会换时岚和时林。直到后来,她心思渐渐发生变化,时岚和时林就再没机会和殷栖寒同进同出了。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她去的次数不少,但静下心来看书的时候屈指可数。
“楼里又新装修了一遍。”殷栖寒走进来四下打量,慢慢说道。
时灿走到一楼大厅中央的索引面板前,一边戳戳点点一边回答:“是啊,去年每家都划了一笔钱,换了书架和桌椅,还把所有的古籍都护理了一遍。”
殷栖寒点头,看着时灿在屏幕上点来点去,不由问道:“灿灿,你在这儿找什么呢?”
“找族谱在几楼几室,楼里这么大,不能像无头苍蝇一样乱闯啊。”
殷栖寒笑道:“二楼九室,一二三号书架都是总族谱,你问我呀。”
时灿回头,有点疑惑他这么笃定:“过了这么长时间,楼里还装修过,万一族谱已经换地方了呢?”
“不可能,这楼是咱们爷爷那辈修建改造的,放总族谱的那间屋子,钢筋水泥都被加过封印。只要这楼格局不改,族谱不会换地方的,”殷栖寒还是笑,“走吧,小谨慎鬼。”
楼里长年不来人,走在里面,看哪儿都是空荡荡的。两人推开门,穿过一排排书架走到最里面,时灿正想挨个找过去时,殷栖寒又开口:“
“三号书架五六七八列,都是岳家的族谱。”
就你记性好是不是?时灿一顿,白他一眼:“这还用你说,我正准备过去呢。”
她脸不红心不跳的走到三号书架,目光挨个审视过去:架子上摆着的厚本排列得整整齐齐,但上了年头的东西,保养得再好也会显得破旧,一眼扫过去一列列封皮从旧逐渐到新,有一种跨越千年的即视感。
时灿直接拿起最新的一本,翻到最后几页:“岳立山,生年一九七二,卒年一九九九,享年二十七岁。就是他,给你看看。”
殷栖寒接过来:“这位岳先生还真是阴阳四家的人。这样更好,虽然他这一世的出生信息被抹掉,但大家血脉相连,我们找他的转世没那么难。”
两人确定几遍没有问题,正要放回去时,时灿又翻了翻族谱,哎了一声:“寒哥,其实我一直有个问题……虽然不是什么大问题,但就是有点好奇。”
她指着族谱上的一处:“为什么单单岳昭有小名?我们几个,甚至爸爸辈爷爷辈,从来没听说过谁取过小名。”
“他这个小名居然这么金贵,还能上族谱,有什么说法吗?”
据时灿所知,他们几个都只有一个大名,长辈叫来就是“灿灿”,“栖寒”,“晶晶”什么的,而且岳昭的大哥岳擎也没有小名,只有岳昭一人有。
原来时灿对这种无关痛痒的小事根本不在意,但现在这情况弄得她草木皆兵,任何一点小小的异样都想抛根究底。
不过要让时灿失望了,难得有殷栖寒都答不上来的问题:“岳昭这事我还真不清楚,起个小名就那么叫着,我原来没多心。”
他随手翻过几页,一行行看下去,“说不准,也许是有说法,也许就是个小名。回去问问岳叔,他应该会知道。”
时灿点点头,把族谱放回书架,刚刚推进去,她的手忽然顿住,迅速侧头和殷栖寒对视了一眼。
下一刻,两人几乎是条件反射一般的一起闪身到书架后面,时灿能感觉到殷栖寒尽力收敛满身鬼气。
“没事,”时灿声音放低:“能进楼里的都是四家血脉,平时来查个东西很正常。你藏好,我把人打发走。”
“这人气息不稳,压迫性太强,不好对付。灿灿,你把我收进风盒吧。”殷栖寒轻声。
风盒伤魂,更何况他。时灿摇头,静静感受了一会儿,忽然眼睛微眯,向那人所在的方向侧头,但目光所及只有一排厚实的书,什么也看不到。
时灿伸手去摸殷栖寒的手背,将他冰凉的手指攥在掌心:“寒哥,你就在这儿等我,我过去看看。”
殷栖寒反手握住她的手,皱着眉:“灿灿,但是……”
他望过来,目光里满是担忧,眼睛清凌凌的,像一块上好的墨石。
简直帅的不像话,时灿默默想着,曾经就是这张脸、这双眼睛让她喜欢的不得了,过几年、长多少岁都没辙,不管,这就是她的人。
时灿的心忽然没那么沉重了,甚至还有心情去捏一下殷栖寒的下巴:“等我,马上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