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晓清坐在河岸边,注视着黑黢黢的水面。
他一开始还兴致勃勃地沿河走来走去,后来凉意泛了上来,困倦也涌起,就坐了下来,准备守株待兔。
师父不会骗自己的,会是个什么机缘呢?
谢晓清强撑着眼皮。已经过了子时,这条河边荒僻得连半个人影也没有。
“啪”
半睡半醒的谢晓清一下子打起精神,睁大眼睛望去,看到了下游不远处的一朵还未消散的水花。
有人落水了!
……不会是水鬼吧?这个传闻在谢晓清脑子里只闪了一下,就被他抛在脑后。要是真有人落水了,怎么能见死不救!谢晓清站起身,飞快地脱下外袍,跳进水里。
河水冰凉,谢晓清打了个寒颤,游到刚才那人落水的位置,伸手摸索,却摸了个空。
水面之下,无数柔软的枝条随着波浪微微摇曳。
当一只孩子的小手探过来时,那些枝条先是小心翼翼地往四周散开,待查探了这只手的主人的灵力强弱后,倏然蜂拥而上,用它们柔韧的躯体将这弱小猎物捆缚得严严实实!
“啊——”
谢晓清只觉身体被一股无可抗拒的大力往下拽去,双腿、手臂,瞬间都被什么东西捆得紧紧的,连挣扎都挣扎不了!
一瞬间,河水就已没顶。
……水鬼!真的是水鬼!呛了两口水谢晓清才模模糊糊地意识到,本能地试图运起灵力挣开,体内的灵力却似乎枯竭了一般,怎么也调动不出。谢晓清心底一寒,更加清醒过来。
怎么会施不出灵力?难道是……谢晓清并不笨,眼前很快浮现出凌涟微笑看着他的样子,临走时,师父曾经拉住自己,修长的食指在自己额心轻轻一点。难道是师父封禁了自己灵力?
为什么……
身上传来剧痛,河水中瞬间漫起一片血色,数根枝条扎入了他的皮肤,掠夺着他的生命力。谢晓清痉挛了一下,眼神都涣散起来,缓缓地往下沉去。
不,我不想死!谢晓清忽然又挣扎起来,用力之猛,甚至挣断了两根枝条。师父也绝不会害自己的!
师父说这是自己的机缘,封禁了灵力也一定是为自己好。既然是机缘,就一定有活命的机会!
沉没在河水中央,全身都被枝蔓缠绕的谢晓清,眼中却浮现出希望之色。快想想办法,一定有办法可以活下来……
胸中憋住的那口气越来越少了,希望也越来越渺茫。
师父……濒死之时谢晓清想,师父为什么还不来救我?
不,是我没用,会死在这水鬼手中,师父也会很失望吧……
呜,师父……我不想死,不想死!
却在这时,谢晓清胸前浮起淡淡的一点绿光,越来越亮,逐渐包裹了他全身。
那些枝条遇到这绿光,都僵住不动了,而后又畏畏缩缩地想要拔出他的身体退回水下。然而那绿光却颇有侵略性,将那些枝条笼罩住,倏然间,澎湃的灵力沿着嵌入皮肉的枝条,逆流而上,尽数涌进谢晓清的身体里!
随着灵力的涌出,那些枝条也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最后变成一小块木片,被绿光吸引,掉进谢晓清手中。
站在不远处的岸边,白衣飘拂的凌涟静静地看到这里,转身离去。
谢晓清终于浮上了水面,喘了好一会儿。
最后那朵绿光的出现让他满心困惑。那绿光出现后,他就瞬间神清气爽,灵力不仅全部恢复,还吸收了那“水鬼”的力量,暴涨了一大截!
他爬上岸,抹了一把脸。身上湿哒哒的,衣服也破烂不堪了,但奇迹一般,皮肤上那些被枝条扎破的地方全部在刚才那短短一瞬就结痂愈合了。
果然是奇遇,师父没有骗我!
只不过,获得这奇遇的过程,险死还生,还真不容易啊。
谢晓清不想耽搁,沿着河往镇子里自家方向走去。
“水鬼啊!”
走到半路,忽然有一个也许是起夜的大叔指着他,惊惶地叫道。
叫得谢晓清也吓了一跳。还没等他开口解释,那大叔已经逃得不见了影子。
“师父!”
终于回到家,谢晓清轻声喊道。
“你回来了。”凌涟似乎早就在等他。桌上的油灯也应声而亮。
谢晓清看清了凌涟脸上淡淡的微笑之色,刚刚才经历过生死之危的他,心里的后怕、委屈和依赖全都涌了上来,想扑过去抱住凌涟,看了看自己满身是水,又有点不好意思。
他低下头,小声道:“谢过师父指点,弟子果然得了机缘。”
“嗯,”凌涟也点点头,“你从炼气三层突破到了炼气七层,这一趟的确收获不小,抵得上两年修炼之功。不过,你进阶太快,接下来还要好好稳固境界。”
“是,师父!”谢晓清脆生生地答道。
“你先擦干身体,换身衣服吧。”凌涟笑道。
“嗯嗯。”
谢晓清把湿衣服都脱了,找到块干布擦拭身体。皮肤上还沾着些细碎的叶子,大概是刚才在水里沾的水草,谢晓清顺手将它摘下来,却“呜”地痛叫一声。
这这这嫩叶,是长在皮肤上的!
谢晓清看着这片叶子发怔。
“不用担心,”背后凌涟的声音道,“你吸收了枉死柳的本源之力,又不能彻底化为所用,才会长出这叶片。只要好好运功行气,很快就能压制下来了。”
如今谢晓清有炼气七层的修为,不需要多久就能压下枉死柳的侵袭之力。换在《缥缈仙途》里,灵力失控的谢晓清,从身上只有几片叶子,慢慢地长满周身,最后掩藏不住,差点被镇民们当成树妖打杀了。就在他逃到镇外奄奄一息时,才遇到了静海真人。
不过就算他境遇如此不幸,他也没有心性大变,成为一个为祸世间的魔头。
“是,师父!”原来是这样,谢晓清总算放下心来。等等,师父说这是枉死柳?自己遇到的不是水鬼吗?
“师父,最后胸口的那团绿光是怎么回事啊?”换完干净衣服的谢晓清把事情的经过都讲了一遍,缠着凌涟问。
“这个为师就推算不出了,”凌涟道,“也许你的体质有些特殊,是某种克制木灵的血脉。”
谢晓清是太古青帝血脉,乃木系的至尊,区区枉死柳,自然会瞬间跪伏溃败。
“好了,你也累了,快休息吧。”凌涟催促道。
“那我睡啦,师父你又不睡吗?”
凌涟摇摇头,继续凝神入定,修炼起来。
谢晓清钻进被窝,看了他一会儿,也慢慢睡着了。
睡梦中,他好似又回到了呼吸耗尽,即将被枉死柳溺死的那一刻——
胸前绽放出幽幽绿光,全身又充满了力气,他挣脱枝蔓,浮了上来。而后他吃力地爬上岸,回到家里。奇怪,家里却没有师父。很快第二天来了,他发现手臂上沾了很多拂不掉的细叶。第三天、第四天……叶片越长越多。平日里待他很好的大家,咒骂着“树妖”,抄着扫帚把他包围了,眼里全是恐惧和憎恶……
“不,我不是树妖!”
惊呼着,谢晓清醒了过来。睁开眼,他看到漆黑中一袭安安静静的白衣,躁动狂跳的心,陡然宁定了下来。
不怕,有师父在!
“做噩梦了?”凌涟的声音低低地问。
“嗯……我梦见因为身上长满叶子,大家都把我当妖怪……”谢晓清喃喃,带着些微难过。不过片刻,语气又很快地上扬起来,“怎么可能呢,梦里的事都是相反的吧!大家都对我这么好。”
梦到了本应该发生的事么?
凌涟听着,心中却是一动。谢晓清的未来,只会被自己改变得越来越多。他会做这个梦,是天道在有意暗示谢晓清什么吗?
不过——就算天意如此,他也要逆天而为!
“别人可能会因为各种理由毁你谤你,弃你而去,”心里转动着这些念头,凌涟口中却安慰道,“无论别人怎么对你,坚守本心就是。”
“师父……”谢晓清这回想了好久,才小声道,“你告诉我这些,是在说,镇子里的大家说我是‘树妖’,要打死我的事,也是有可能的吗?也对,换成我,看到一个满身长满叶子的人,也一样很害怕……”
他停顿了一下,又道:“所以,他们就算真的这样对我,我也不会怪他们,顶多会很伤心罢了……”
谢晓清就是谢晓清,就算命运被改变过一次,他对待别人的想法和态度,也没有变过。
“不过,不管我变成什么样,也总有始终如一地对待我的人吧?”谢晓清又问道,“比如师父你,要是我……变得不像我了,你还会认我做徒弟吗?”
问我?凌涟心中摇头。对你始终如一的人,的确是有,但那个人不会是我。
口中却温和道:“好好睡,别胡思乱想了。”
“哦……”谢晓清应了一声,不再做声。
小小的少年,心里的念头却还翻滚不休。师父为什么不回答我呢?是我做得还不够好,不够让师父喜欢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