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唐有生睁着凹陷的眼睛,幽幽地盯着江伯那张趾高气昂的脸,颤颤巍巍地抬手去够张氏的衣服,一旁已吓出眼泪的唐幼一连忙握住唐有生的手:“爹,您要坐起来吗?”张氏幡然一醒,回身和女儿一起将唐有生扶坐起来。
唐有生虚虚坐着,张大嘴看起来很想说话,却只是喘着粗气,可见是极其衰弱。女儿唐幼一见父亲这般难受,即蹲身给他顺气,孰不知她这一下蹲,便将蜜桃似的翘/臀曲线完美展现。
江伯怎会错过这美好的风景,当即眼一眯,露出了贪婪猥琐的神情,心一动,便计从心来。
只见他为难无奈地叹了口气:“厨长啊厨长,我江审知道你今日劳苦功高,若不是你,今日的宴席也没法完满结束,如今你累病了,理当受到最好的照料。可你也知,今日摆的可是寿宴,老爷的寿宴!你懂吗?我做了二十三年管事的,从未听说北翰哪家主子摆寿宴,家中下人能叫郎中上门看病的,就是煎个药都不成!这是折煞主子,咒主子不得康宁!”
唐有生一家三口煞白了脸怔怔听着这荒谬可笑的话,竟是无言以对。
“我江审今日若给了你方便,传到其他人耳中,指不定告到老爷那里,轻的,怀疑我偏私拿了你好处,重的,便会将我和你们一家一起发落赶出书院!我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十几口等着我养,你让我如何帮?!”
听着这句句掏心掏肺的话,憨厚的唐有生夫妇居然也被说得动容,张氏抹着眼泪哀声哭诉着:“江伯啊,我知你难为!可有生真的拖不得了啊!书院四周都是山,最近的大夫都在十里外的村里,现在不着大夫出诊,有生就要活生生熬到明天了!”
江审摇头叹息,皱眉想了想,口气忽然软了下来:“我倒是有一秘药,专门治疗有生这样突发的热病、邪入心包的急症,有清热解毒、镇惊开窍之奇效,还有固本培元,延年益寿的好处。”
唐有生一家听了,脸上霎时如被希望的曙光照耀了般。
“只是……”江审话锋又一转:“这药是我江家的家传之宝,是我祖上百年前求了世外高僧炼制而成,世上也就剩这一粒了,是用于来给我江家人救命的,若是想我送于你……”说到这里,他明显意有所指:“除非你我是一家人,不然,哼,我可不能做悖逆祖上遗训之事。”
唐有生夫妇俩听到这里,终于听出些意思来,脸上的笑容开始僵硬:“你的意思是……”
江审将手往后一背,目光终于不再掩饰地投在蹲坐在唐有生床前,一直沉默听着他们说话的唐幼一身上:“只要把你们女儿放我屋里,到我身边伺候着,秘药自然名正言顺送你服用。”
听到这句话,唐幼一已吓得缩成一团,大眼涌出了恐惧的泪水,唐有生夫妇更是满脸震惊,瞪住这个老态龙钟不知羞耻的江审,终于明白他的居心。唐有生气急攻心,猛地急喘起来,唐幼一一边流泪一把连忙给他喂水顺气。
张氏抬袖一把抹去脸上的泪痕,冷笑一声:“原来如此,江伯相中了我家闺女……怎么,你新纳的那个小妾被你夫人整坏了身子,不能给你传宗接代了?”
江审岂会听不出这话夹枪带棍,平日里他一向蛮横强势,何曾被这样地臊过,恼羞成怒地指手大骂:“你嘴巴放干净点!我看你是不想救你丈夫了!不识好歹的东西,我告诉你,你女儿要是跟了我,那是你们家祖上显灵,不仅你女儿有了靠山,以后你们夫妇俩在这书院,也不必再……”
“我呸——!”张氏猛地朝他啐了口痰,那泼辣劲儿吓地江审狼狈直退,只见张氏像母鸡护崽一样返身紧紧抱住稚气未脱的女儿,恶狠狠地对江审道:“你白日做梦去吧臭老头!我们祖上显灵?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的腌臜样!居然敢动我女儿的念头?我告诉你!我们一家三口就是吃树皮睡大街,也绝不会卖女求荣!我们夫妇俩就是活不下去了,也绝不会将女儿交到你这样阴损的人手上!”
唐幼一看着自己娘亲那样用尽全力护她,心中是无比地感动感恩,小手紧紧搂住娘亲,只觉得自己是那么地幸福,暗暗决心,这辈子定要好好孝顺奉养他们。
江审气得脸一阵青一阵白,面目扭曲道:“好哇!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既然你们那么有骨气,也就不必叫郎中上门看病了!添丰!”那胖徒弟当即应和地站了出来,“这三日书院图书阁要大扫除,为防有人盗取书画出去倒卖,大扫除未结束之前,不得任何人出入书院!给我看好门!一个苍蝇都不许飞出去!!”
“遵命——!”
待江审趾高气昂地走了后,张氏才卸下强硬的面具,任悲愤不甘的泪水涌了出来,一把抱住丈夫和女儿嚎啕大哭:“呜呜呜呜真是前世作孽来的这个鬼地方!连生病看郎中都不能!天爷呀!怎么办呐?谁来救救我们啊!”
“都怪我……怪我福薄,没跟上好主子……”唐有生比谁都悔恨,双目猩红,却已流不出泪,只能安慰妻子:“还有一年了,再熬熬……这些年咱们好歹攒了开铺子的钱,很快就能过自己的好日子了。”
说着,伸手摸向蹲在塌旁,一向少话,连哭都没有声音的女儿:“乖幼一,爹爹很久没听见你的笑声了……等明年从这个鬼地方出来,我和你娘一定多陪陪你……还有你的来音姑姑,上个月来信说给你准备了份嫁妆……你定不记得你姑姑什么模样了,我和你娘也十年不见她了,到时啊,我们一同去她家做客……”
默默听完,唐幼一紧紧握住父亲枯槁发皱的大手,用力点点头:“女儿扶您躺下。”
唐幼一抹着泪提桶去水房烧水,当她提着热水经过院墙,听到墙后面那些学子的欢声笑语,蓦然想到一个主意,当即三步并作两步地把水提到屋里,对父母说了声:“我去去就回。”便提着裙摆奔向前院。
她穿过或低语碰杯或大声欢闹的一桌桌席台,心越跳越快,耳边只有自己又重又急的呼吸声。
她的确是为了爹爹才到这儿来的。
但她不确定自己这般紧张,是因为着急救爹爹,还是因为即将要见到挂念了快两年的少爷。
终于,唐幼一来到南苑分给学子们的那片席位,他们像一群放监的囚犯一样,正肆无忌惮地饮酒作乐,东倒西歪地叫闹嬉戏。
这些学子之中,也不乏容姿翩翩,丰神俊朗的,可对唐幼一来说,这些人只会称托少爷的出众,即便在这般混乱不堪的场面,也挡不去他向自己散发的吸引力,只扫一圈,便看到了他的身影。
他没有坐在厅堂席位之中,而是大大咧咧地背倚外围的圆形廊柱,与人欢快地聊着天。或许因为今日是他爹寿宴,穿着上华丽不少。竹青白纹深衣,上好的羊脂玉冠,有两根细细的缨绳从上而下,顺着耳际绑在下颚,将他的脸型更是勾勒地清俊。
她早知两年的时间会让少爷长大不少,却没想过会长地这般高大。
他的肩又宽又直,简直能轻轻松松将她扛起,衣裾下两条笔直修长的双腿若隐若现,背脊线条阳刚有力,令她有种想闭眼趴到上面再也不下来的冲动。
最令她心悸的是他的脸庞,不再是孩子般的精致,变得菱角分明、剑眉深目,喉结刀削般凸起,记忆里洁白的手也变得骨节分明,举手投足间,无不散发着半青葱半成熟的男子味道,只远远看着,便化了唐幼一的整颗心,双脚浮软不敢上前,担心站在他身边会令她自渐形秽。
接着她又发现,他的外形变得俊逸,笑容却是没变,笑起来仍是唇红皓齿,目若灿星,明媚地像个毫无心机的孩子。
看到他这样的笑容,唐幼一忐忑的心顿时提上了些勇气,凭着这笑容,她就能断定他还是她熟悉的那个少爷。
这时,有人已注意到这位忽然而至的少女,并发出此起彼伏的惊叹声。
也不能怪他们稀罕,实在是这苑内通通是男的,忽然来了个雌性动物,就算是丑的,也会看多两眼,更何况,唐幼一只是身材短圆笨拙,脸还是好看的,霎时之间,整个院子竟静默了一秒,无数只或好奇或惊艳或疑惑的眼睛看向了唐幼一。
唯独孟鹤棠没有看过来。
因为他的注意力全放在面前那位身形纤细轻盈,容貌如珍珠一样洁净素雅的少男身上。
唐幼一睁着呆滞的眼睛,紧紧看着那位与少爷愉快攀谈的人。
不,他不是男人,是个姑娘。
虽然她身上还没有任何属于女子的曲线,甚至没有少女的娇态,但唐幼一就是一眼看出此人是女扮男装。
她是怎么做到女扮男装混在这里的?他们看不出她是女的吗?
最令唐幼一惊诧的是,根据少爷那专注的神情可断定,此人对少爷来说,非同一般。
忽然而至的惊与痛,令唐幼一的圆脸瞬间涨红,杏眸更霎时浮出疑似泪液的雾气,迫不及待的脚步再次变得犹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