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鹤棠被她噎地一滞,似是刚刚省起这一茬,下一瞬,嘴角笑意倏尔变大,胸膛一震,喉咙滚出了两声沉沉笑声。
是发自内心的笑。
尽管望着唐幼一的眼神依旧是睥睨,但明眼人瞧得出,他并不怎么讨厌她。
钟静夫妇俩见两人剑拔弩张还有些焦虑,此时见孟鹤棠这样,即心领神会一喜,心照不宣地互觑一眼。
“唐掌柜还好意思提昨晚。”孟鹤棠侧开身,顺势将视线从她身上淡淡一收,语气依旧清冷无波:“笛子的事唐掌柜一日不给鄙人解决,鄙人一日不会罢休。”
唐幼一也没有争执什么,了然的点头,然后朝他伸出了手。
孟鹤棠扭过头来戒备地瞥了瞥她,与她那只瘫在他面前的小手掌:“这是何意?”视线经过那两块泛着珠光润泽的鱼际时,略微停了一停。
“笛子。”唐幼一态度不卑不亢:“拿我看看。”
孟鹤棠递了个你是不是傻的眼神:“自然不在手上。一把吹不出声的笛子鄙人何苦要带,不嫌碍手碍脚?”
唐幼一耐着性子忖了忖,果决道:“成,晚些我让人上您家取,一次给您解决满意。”
孟鹤棠闻言,眉宇的不满和傲气终于松去一些,嘴唇线条也柔和不少,转过身,以正面向她拱手倾身:“有劳唐掌柜了。”
连声音都好听不少。
受惯了他的咄咄逼人,突然这般谦卑有礼,唐幼一竟有一瞬的不适应,心中闪过疑惑。
难道真不记得她?
若真不记得,自然再好不过。
钟静两夫妇见两人握手言和,当即过来打圆场。
“对对,万事好商量,总有办法解决的,况且大家都是自己人,不必那么僵硬。”
孟鹤棠不太懂:“什么自己人?”
“几个月前我不是和你说了吗,你二师兄有个儿媳。”孟鹤棠嗯一声。“幼一就是他的儿媳。”
孟鹤棠眉头微抬,似笑非笑地看住面容恬淡的唐幼一:“原是二师兄的儿媳……那,唐掌柜不得叫鄙人一声师叔?”
显然大家都没想到这茬,都怔愣了住,尤其唐幼一,颊上顿时浮出愠色,显然对此极不情愿。
有了这层辈分,岂不是被欺负地更狠?
“还是别了,怪难听的。”孟鹤棠一脸不适地瞅了瞅唐幼一:“千万别这么叫,知道吗?”
虽然这“初次见面”的过程颇为啼笑皆非,好歹气氛是缓和不少。
趁此融洽,钟静忙请他们入梅林深处,说里边有座半山,上边的梅花开得更好,山顶还有个观景小舍,已备了茶点等候他们前去。
孟鹤棠听说过钟府梅林美若世外桃源,此时坐在舍内矮榻,烤着炭火,看着满山花色,喝着清茶,闻着梅香,不得不说,确有身处仙境之感。
更为妙哉的是,有一抹水色倩影,不时在重重叠叠的花枝中晃过,伴随模糊的甜笑软语,随风送至耳畔,总惹他逐目追寻。
大多数是瞧不见人影的,只一次,捕捉到了一角鬓边桃腮,虽是稍纵即逝,犹如浮光掠影,却叫他心中一盈,舌尖泛甜。
“不觉得太甜了吗?”
对面传来钟静的声音,孟鹤棠漫不经心抬眸,以示询问。
钟静用下巴点了点他的手。孟鹤棠低头,看到了自己的手捻着块长型奶色糖块。
是冰酥糖。
“我尝了一块,觉得太甜了,想着你或许会嫌弃。”钟静举杯喝茶,瞟过去的眼神含着揶揄:“没想你竟只吃它。”
孟鹤棠不置可否,施施然将冰酥糖放入口中。
钟静忍了忍,最后还是没忍住,嗤地笑了出来:“你还是老样子,就喜欢吃甜,多腻的糖你都吃得下。”
孟鹤棠视线寥寥投在外面:“难不成你喜欢吃苦?”
钟静蓦地想起什么地一击手:“哦,我想起来了,你还喜欢包子。”一脸笃定地瞅着对面的孟鹤棠:“我说的对不对?”
孟鹤棠显然对这话题毫无兴趣,直接略过:“我记得你说过唐掌柜没嫁人之前,是与我相识的?”
钟静眼一亮,惊喜他居然主动提,正要张嘴说是,蓦然想起上次唐幼一嘱咐过,不可将他们相识的事告诉他。
孟鹤棠视线一直投在外面梅林,没发现钟静的异样,自顾自接着说:“上次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这个……”听见钟静迟疑的声音,孟鹤棠望过来。
“其实我记不太清。”钟静一脸不确定:“要不,你亲自问问幼一?”
孟鹤棠岂会看不出他在推脱,也没追问,不发一言转开了头。
“诶,对了。”钟静神神秘秘凑前:“我送你的礼物你收到了吗?”
孟鹤棠呷茶:“什么礼物?”
这时,有袅袅衣裙从山坡小径行来,是流连梅林许久的姑侄俩回来了。
钟静也瞅见了她们,赶忙压低声急道:“温泉池啊。”
孟鹤棠视线仍旧投在外面,漫不经心扫向走来的两人之中,那位落后几步的女子。那女子发觉他的目光,定睛朝他看的时候,他已淡淡收了视线:“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钟静愕然。不会吧,他和来音花了那么大的心思和功夫,居然两人都没用上?
“你们聊什么呢?”唐来音提裙而入,脱鞋上塌,一屁股坐到钟静身边:“哎哟,真不容易,为了梅花酒,手都摘酸了。”
钟静心疼地捧过她的手看了看:“待会儿回去泡泡热水。”
“幼一的手比我的疼,她那伤口还没好呢。”唐来音担忧地看了看往她身边走来的唐幼一,指了指对面孟鹤棠身旁的位置:“小乖快坐。”
显然唐幼一一开始就没打算坐到孟鹤棠身边,脱鞋上塌的位置都特意选择姑姑这一边。
反正这张长型矮桌有两短两长四条边,姑姑姑父坐一边,孟鹤棠在他们对面,而她选择坐姑姑侧边桌沿,也很自然。
然而当她走到姑姑侧边,发现那个位置居然放着炭盆。抬头看另一侧,也同样放着一个。
唐幼一眉宇含苦,瞪了眼一脸无辜的姑姑姑父,哎,他们真是用心良苦了。
“原是要酿梅花酒。”孟鹤棠对唐来音口中的梅花酒似颇有兴致,没有去看余光中,在自己身旁缓缓坐下的人。
但是他无法忽略她带来的扑鼻梅香。
不由暗暗深吸,顿时软香盈鼻。
“是幼一的主意,她想酿一坛放家里喝。”唐来音一脸骄傲地看着她的乖侄女:“我还没尝过梅花酒,不知是不是唇齿留香。”
孟鹤棠羽睫微掀,似有些意料之外,眼睛不动声色地往身侧移了移,模模糊糊地用余光看到一个安静端坐的小身影,曲线玲珑美丽。
接着,一把轻缓,软糯的嗓音自那身影传出。
“姑姑会喜欢的。”
孟鹤棠唇角微扬,沉沉的嗓音充满了磁性:“不愧是唐掌柜,心灵手巧。鄙人亦甚为好奇,不知届时可有荣幸讨一杯品尝?”
“孟夫子谬赞。”还是一样细细糯糯的声音,但语气上明显比方才多了疏离:“只盼孟夫子别太嫌弃。”
这点差别并不会影响孟鹤棠的好心情,有礼有节地向她略略侧身,垂眸颔首:“谢过唐掌柜。”
看到这里,钟静两夫妇又忍不住讶异互觑。
这孟鹤棠居然有这样温和谦卑、风度翩翩的一面,和他们从前认识的那个孟少爷差别太大了。
无法适应的人何止他们,唐幼一亦是疑惑不解。
“鹤棠,你今年二十三了吧?”钟静忽然问:“可有和哪家姑娘定亲?”
孟鹤棠:“尚无。”
唐来音立马凑了过去,一脸的媒婆笑容:“不知孟夫子属意怎样的姑娘,我认识不少待字闺中的贵女千金,可以给您牵牵红线。”说牵牵红线的时候,眼睛快速地往他身侧半臂远的唐幼一移了移。
孟鹤棠闻言,眉宇含笑,爽快应道:“好啊。”
显然这出乎在场其他人的意料,唐来音也是开玩笑的本意,以为他经历颇多,人脉甚广,心思难辨,不会稀罕相亲。
唐来音紧追直问:“那孟夫子想要怎样的姑娘?贤良淑德?爽快活泼?还是家有万贯……”
孟鹤棠摇摇头,缓道:“鄙人无过多要求,只一点,非有不可。”
闻言,钟静两夫妇心都提起来了,齐齐倾身瞪眼地瞧着他,等他说下去。
只有唐幼一始终神情寂静,垂眸望着手中搁在腿上的茶盏,出神地望着杯中一片静静浮于水面的茶叶,没人知道她握着杯身的手指在暗暗用力,指尖已微微泛白。
就在孟鹤棠准备接着说时,山下蓦然响起呼唤声。
“二少爷——?”
钟静不耐烦一啧,让孟鹤棠接着说,孟鹤棠却让他先去处理事情。钟静只好起身出去。然刚出没多远,那山下呼唤的仆人已经跑上来了。
“二少爷,杨家二夫人带着两位小姐来此赏梅,老爷让您与二少夫人过去招待。”
“哪个杨家?”
“杨记老字号的杨家。”
这一说,大家都抬头望了过去。
唐幼一反应最大,几乎有点喜出望外。居然如此巧合,能在这里遇见杨家人,蓦然有种机会来了的感觉。
可是,又不知来者在杨家家中地位如何,这么贸然过去,肯定是行不通。
钟静两夫妇只好先行下山,向孟鹤棠与唐幼一匆匆交代,让他们自便,玩累了就回他们院里休息,待他们招待完客人就赶过来。
唐幼一站在舍外,望着慢慢消隐在梅丛的姑姑姑父,心里焦急盘算着要怎么抓住这个与杨家结识的机会。
完全忘了除了她,还有一个男人在此处。
更不知道有一双修长的脚,自舍内缓步而来,犹豫地落在了她身后位置,略站了站后,又移到了她的身侧……
作者有话要说: 孟夫子撩妹策略看出来了吗哈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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