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恣衡再次将视线落在穆殊如身上。
她今天穿着件浅灰色风衣,里面是白衬衫,头发随意地盘了起来,泛着点油光,带着大大的黑框眼镜,将整张脸遮去一大半。
周恣衡依然淡淡“嗯”了一声,将大衣一抖,挂在了椅背后,抚平一丝褶皱,然后径自坐下,招手让服务员上菜。
穆殊如跟着坐下,嘴张了张,想跟他说声“好巧,那天我们在车上见过”,可到了嘴边又叫她咽了回去。
如果他说,他并不记得她,她岂不尴尬死了。
她一向嘴笨,在脑子里转了一圈的话不能说出口,一时之间就不知该说什么,干脆便一手托腮,望向窗外,实则是看玻璃上他的影子。
总觉得他的这张脸莫名地,很熟悉。
“你没我电话吗?”周恣衡突然开口问道,声音不疾不徐,尾声微微上扬,好似大提琴般低沉好听。
人长得这么好看,声音也这么好听,第一次相亲就碰到这么优良的“品种”,也不知是幸还是不幸?
穆殊如默默想着,并转过头来,看着他,还未开口,听他又道:“迟到的话,可以提前打个电话。”
语气很平淡,不似是谴责、批评,只是在陈叔事实。
穆殊如耳尖微微有点发烫,却面不改色心不跳地道:“我没你电话。”
她已想不起,当穆芷兰向她报周恣衡电话时,她脑子里在想什么,总之没记录在手机上,却装模作样地和穆芷兰说记好了。
“138……”周恣衡报出一串数字,穆殊如愣了一下,反应过来是在报他的电话,忙道:“稍等一下。”
穆殊如在包里悄悄将手机开机,记下了周恣衡的电话,却想不起他的名字,叫周什么来着,无奈之下,敲下“周伊森”。
“你拨过来。”
沉稳的嗓音,淡淡的语调,却给人一种不容置疑的感觉。
穆殊如乖乖就拨了过去,直到手指按下,她就奇怪了,咦,干嘛要听他的呀!
可既然已经按下,就没有再去摁掉的道理,那就显得更奇怪了。
周恣衡桌上的手机亮了起来,他仅仅瞥了一眼,抬眼扫向穆殊如:“可以了。”
穆殊如又乖乖挂掉,未免太听话了点。
接下来,服务员已将菜上齐。
俩人都没有客气,埋头享用,实在是都很饿了。
吃到一半的时候,周恣衡放在桌子上的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他余光扫了一眼,没有立刻接起,手机越发震动得厉害,似乎都想要跳起来,跳到主人手中。
周恣衡慢条斯理地拿餐巾擦了擦嘴,才拿起手机,接通电话。
隐隐约约传来一个女声,周恣衡从一开始的漫不经心变得表情凝重,然后挂断电话,起身拿衣服,并对穆殊如道:“抱歉,我有点急事要先走了。”
说完也不等穆殊如回答,便匆匆走向吧台,在服务员结账之时,他又折返了回来。
穆殊如沮丧的神情还来不及撤去,他又站在了眼前,语气郑重地叮嘱道:“吃不完的话可以打包,但不要浪费了!”
直到看着穆殊如点了头,他才又走向吧台结账,然后推门而出,奔向夜色之中。
穆殊如收回视线,突然也没了胃口,尽管桌上美味的法国大餐还剩很多。
叫来服务员,打包,并将还未开封的红酒一并带走,打了张车,回到家中。
穆殊如刚换上拖鞋,瘫倒在沙发里,风衣口袋里的电话震动起来,不用猜也知道是母上大人。
“你这孩子,怎么手机一直打不通?”一接起电话,就传来穆芝兰的质问声。
“对不起,妈,我手机没电了。”穆殊如疲倦地道。
穆芷兰顿时软化下来,问:“那你去相亲了没?”
“去了。”她犹豫了下,不敢提自己迟到两小时的事。
“怎么样?”穆芷兰兴致高涨。
“还行。”
“他人怎么样?”
“挺好的。”默默地等了她一个半小时,没有任何谴责或者不快,他应该是个涵养极好的人。
“那有没有可能?”穆芷兰很高兴。
“应该不可能。他可能没看上我。”这不就是穆殊如故意迟到,想要的结果吗,怎么此时说出来,她没感到有多开心。
“啊?不会吧,我女儿长得好看,性格又好,怎么可能呢?”
“妈,那是你眼里的我。我其实没那么好啦。”
“要不我打电话问问?”穆芷兰迟疑。
穆殊如直接从沙发上弹跳起来:“妈,千万别,这样可太掉档了。”
她也不知道自己紧张什么!是怕自己迟到一个半小时的事败露还是别的什么,她也搞不清楚。
“嗯,也是,我闺女又不是没行情。好吧,那你早点休息吧。”穆芷兰安慰了穆殊如几句,挂了电话。
周恣衡开着车冲回了云县,三个小时的车程,他一个半小时就飙到了。
周恣衡家住在云上小区,那里全是独栋别墅,踏着清冷月色,他打开了家门。
“恣衡哥,你回来了?”张梓彤立即迎了上来。
张梓彤修眉大眼,颇为英气的长相,个子高挑,穿着条白色蕾丝裙,胸前有一小块黄色污渍,在明亮的灯光下特别显眼。
“嗯,我阿公怎么样了?”周恣衡径直越过她,朝二楼走去。
张梓彤跟在他身后道:“已经没事了,他应该睡下了。是我太紧张了。”
她的音色属于清脆款的,可不知为何在周恣衡面前,她总习惯性地放软放柔。
周恣衡脚步顿了顿,却没说什么,又继续上楼。
来到公房间前,正准备扭开门进去看看,门从里面打开了,阿婆看到周恣衡,万分惊讶:“恣衡,你怎么回来了?”
“阿公怎么了?”周恣衡小声问。
阿婆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轻轻阖上房门,才道:“九点多那会上吐下泻,吃坏肚子了,吃了药后好些,这会儿已经睡下了。”
“他吃了什么?怎么吃坏肚子了?”周恣衡皱眉问。
“这都怪我,我来参加一个朋友的婚礼,顺便就来看看阿公阿婆,带了点蟹黄包过来,阿公多吃了两嘴。”张梓彤低垂着头,竟红了眼眶,声音都微微哽咽。
阿婆轻轻拍了拍张梓彤的肩膀,道:“这怎么能怪你,要怪就怪老头趁着我们不注意贪嘴!梓彤,别自责,没事啊。”
张梓彤却看向周恣衡,眸光微颤,阿婆见状,轻扯了下周恣衡的衣角,道:“梓彤啊,帮照顾了你阿公一晚上,连衣服上都弄脏了。我让她先去休息,也不肯,非要等着你阿公睡下。”
周恣衡如墨画的眉仍轻蹙着,嘴里却道:“不怪你,不用放在心上。去客房洗一洗,早点休息吧。”
张梓彤这才微微笑了笑,点点头,和周恣衡与阿婆道了晚安,去了客房。
阿婆拉着周恣衡去了周恣衡的房间。
“梓彤这姑娘啊,在阿婆看来是极好的,这么多年守着你,你就真的一点不动心?”阿婆和周恣衡促膝坐在床上。
周恣衡一贯冷峻的眉眼,也只有面对他最重要的两个人,他的阿公阿婆的时候,才会如此柔和。
在云县,阿公是对祖父母的称呼,不过周怀昱二老实则是他的外祖父母,他母亲早逝,父亲再组家庭,他自小由二老抚养长大,便干脆改随母姓。
“阿婆,要动心,我早就动心了,怎么会等到现在。”周恣衡道。
张梓彤是他大学的学妹,小他两届,在一次校园活动中认识,自此,张梓彤便迷恋上他,数十年如一日。
大学期间,张梓彤就常常不请自来到周恣衡家里做客,而她虽是家庭优渥的小姐出身,但性格活泼开朗,没有大小姐的娇气和架子,周恣衡的阿公阿婆都很喜欢她。
可惜却始终走不进周恣衡的心。
“你啊,真是块捂不热的冷石头!”阿婆无奈道,又问:“今天是不是和芷兰家闺女见面了?那姑娘怎么样啊?”
周恣衡认真思考了一会,轻启薄唇,语气依旧淡淡地道:“看着还顺眼,应该不黏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