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再华是刘大壮父亲,盛国强亲姑父,他们两家关系不错,所以刘再华经常带儿子来陆水镇走亲戚。
表面看着像是走亲戚,其实更像是拍马屁。
盛国强爷爷以前做所长的时候,跟许多同事官僚关系不错,刘大壮那种破烂成绩之所以能考上清河高中,全靠这个外公在背后使劲。
刘再华从商多年,虽有些家底,但最近几年时运不济,也想哪天能靠着这个岳父转运。
这一家子人对林磊都嗤之以鼻,这一点少年心知肚明。
所以在半山腰碰到他们的时候,林磊很快掩藏自己,找到个草高树茂的小路,飞快下了山。
回去之后,林磊第一时间将这件事说给江月听。
女孩似乎一点也不惊讶,她淡定合上练习册:“卧龙山这么大,你碰到的时候说不定他们已经有准备了,最迟后天,那个收购药材的商人肯定会在幸福街挂牌,到时候咱们就直接把晒好的药材拿去卖。”
听着她笃定又自信的语气,林磊眸底划过一抹赞许。
这个年纪的小姑娘,大多还跟小伙伴们一起翻花绳跳皮筋,少吃块糖还要赌半天气,她却能对任何事都冷静处理,像个小大人。
少年垂眸喝了口凉茶,语气淡淡的,听不出什么情绪:“为什么帮我?”
说到这个,江月眉色愧疚,声音都怂了:“你因为救我才受的伤,我连给你打疫苗的钱都没有,只能靠你自己赚……”
林磊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紧茶杯,声音沉沉的:“只是这些吗?”
他声音太小,江月没听太清,下意识询问:“什么?”
少年摇摇头:“没什么,我先回去了,这两天有消息通知我。”
看着他笔挺的背影离开小院,江月忍不住狠咽了口唾沫,她怎么觉得,他身上那种直冒寒气的冰块气质又回来了。
*
江月猜的时间很准,开学前两天,幸福街突然热闹起来,就连性格傲气,很少跟邻居们打交道的赵红梅也出了门。
江月估摸着应该是收购药材的人来了,戴上自己帽沿宽大的渔夫帽,也顺着人群围了过去。
收购台设的很简单,一张样式跟学校课桌差不多的小木桌,头顶撑着把诺大的印着绿色广告字样的遮阳伞。
小木桌也不知道是从哪里搬来的,半个桌腿甩的都是灰白色的泥点子,桌面密密麻麻被用刀刻了好些个字,凹凸不平。
桌边放着个铁坨称,一个身材精瘦的中年男人翘着二郎腿坐后面。
男人脸型削瘦,双眼微凹,透着股子精光。
他手里拿着记账本跟钢笔,腰间系着个黑色小包,包内鼓鼓的,也不知里面塞了多少钱,让人忍不住往上面瞟。
铁坨称前方挂着块简陋的小黑板,上面歪歪扭扭几个大字,明码标着价格。
柴胡:六块一斤
车前草:四块一斤
石斛:三块斤
覆盆子:四块五一斤
一共四种药草,江月看到后面两个,脑子里才稍稍有些印象,对啊,她怎么把石斛跟覆盆子给忘了。
等人群围的差不多了,瘦子才开口说话。
他从木桌抽洞里拽出个塑料袋,里面装着几根药草。
瘦子夹着烟,被熏的发黄的手将药草一一举起讲解,大概说了下这几个药草的长相,挖采时的注意事项,以及晒干后的价格。
他话没说完,便有人开始质疑了:“真的假的啊,这种草山上地上长的到处都是,还能卖钱?”
瘦子笑眯眯地用烟点了点他:“这你就不知道了吧,是草都是药,只是看你会不会用,医院要买,我就负责收,赚个辛苦钱,至于怎么用,那就要去问医生了。”
话音未落,就又听到人吆喝:“你那牌子上写多少钱就真给多少钱啊?”
瘦子嘬了口烟,呲着牙:“只要你药草的质量足够好,钱是不会少给的。”
听他讲了个差不多,江月第一反应就是回去叫林磊,这两天家里晒干的药材差不多也有几十斤,现在去卖掉,时间刚刚好。
哪知她刚转身,便看见林磊抱着手臂斜倚不远处的墙角边。
少年身上仍穿着外婆给他做的黑t恤,整个人瘦瘦高高的,像冬天屋檐下带刺的冰凌。
他似是不太喜欢人群热闹的地方,也没围上来,就这么远远地站着听瘦子商人讲解。
殷雪是跟她妈妈赵红梅一块来的,发现前面的人是江月后,赶忙用双手捂住嘴,跟看到多恶心的东西似的。
注意到女儿的小动作,赵红梅冷冷瞪了江月一眼,快速扶着女儿的肩膀绕到人群另一边。
如果放在前世,江月会拉低帽沿,红着眼离开。
但如今的她不会,更不可能让外人影响自己的情绪。
她拨开人群走到林磊面前,冲他偏偏头,低声道:“这里人多不方便,我们回去商量?”
少年将刚刚发生的一切尽收眼底,他定睛看了小姑娘几秒,无声点了点头。
今天天气不错,烈日当头,毒辣的太阳最适合晒药草。
江月坐在屋檐下,看着后院被暴晒着的药材,转头看向林磊:“要不然今天就卖掉,那人第一天收,说不定会给个好价钱?”
少年很随意地坐在木门槛上,一双大长腿微曲着,有点无处安放的感觉。
他看着快摊满整个院子的绿色草药,沉默了会儿,微微摇头:“现在不能卖。”
江月不解:“为什么?”
林磊拽了根柴胡茎叼嘴里咬了咬:“生意人精着呢,突然拿出这么多货他肯定会怀疑,指不定会故意压价或者不收,这两天周围的街坊邻居一定会去山上挖药草,到时候随大流,跟他们一起卖。”
江月想了想,他说的有道理。
要卖也只能让盛家先出头,毕竟人家早已经狼狈为奸了,跟在他们后面才不会成为众矢之的。
反正也快开学了,林磊也没什么事,便随着大部队一块,继续上卧龙山挖药草。
这次他的目标不再是柴胡跟车前草,而是转向覆盆子跟石斛。
跟江月记忆中的场景一样,最近几天,陆水镇的居民有点失控,好多家活都不干了,扛锄拿镰地跑去卧龙山上刨药草。
家里人力多又能吃苦的,一天刨个十来二十斤的,在太阳底下暴晒一两天,虽然缩水不少,但也能买个几十块钱,平均下来,比干活做生意赚钱多了。
就这样,陆水镇那年的药草热便那么火了起来。
开学报名很简单,就是去交个书费领领教材,收暑假作业的同时,还要轮番进行老师讲话跟校长讲话。
不上课,也没什么正经事,晚一天去也没关系。
所以江月跟林磊报名那天都没去学校,江月是觉得麻烦,浪费一天学习的时间,还要接受来自四面八方的异样眼神,没必要。
至于林磊……江月也不知道他这两天在琢磨什么,上山采药有他,收购药材的瘦子李那边有什么交易,也会见他在附近远远看着。
这些药草大多都是林磊辛辛苦苦背回来,他应该自有打算。
果然,等去报名的小孩子都放学回来,林磊才正式通知江月,药材可以卖了。
在人口密集的幸福街,消息总是传的最快的,几乎每个小孩子都是个大喇叭,传话吆喝的能力特别强。
很快,林磊拉着一车柴胡车前草的消息两三条街的人都知道了。
附近大人小孩都跑过来围观,包括盛国强跟他爷爷,刚接殷雪放学回来的赵红梅,还有春华饭馆的老板娘。
老板娘扭着水桶腰,嘴里骂骂唧唧,明明一脸怒气,还非要往人群里凑。
收购药材的瘦子也愣住了,这几天人都是十几斤十几斤的卖,用麻布袋拎着的,尼龙袋背着的。
二三十斤不得了了,更别说用脚蹬三轮拉满一车的,乖乖,这最起码也得有个七八十斤吧。
瘦子又惊又喜,赶忙跑去三轮车前验货。
见他将药草拿起来放在手里捏捏看看,几个八九岁的孩子也跟在身后,依葫芦画瓢,学的像模像样。
最后还嘻嘻哈哈地乱叫唤:“是真柴胡没错,跟我家昨天卖的一样!”
“跟我家的也一样!”
“我爸卖的三块斤!”
“我爸卖的四块!”
“我家卖的六块!”
盛国强这句中气十足又傲娇的“六块”一出,围观的大人们都愣了。
众所周知,从商的人向来精明,能多赚绝不少赚。
这几天已经有十几家过来卖药草的,就算弄得再干净漂亮,也没有一家能拿到牌子上六块单价,四块都到头了。
却谁都没想到,竟然真有六块的,还是盛国强家。
人群最后面,少年唇角微勾了勾,几不可察。
那边,盛有为跟瘦子李的脸都变了色。
到底眼皮活嘴巴快,瘦子李乐呵呵地打哈哈:“小孩子嘛,不懂事,就喜欢吹牛攀比,哪里的六块,我这儿从没卖出六块这个价。”
盛国强比他爷爷还高还壮,压根看不见盛有为在旁边使眼色。
而且他最近特看不顺眼林磊跟江月,当着这么多人面,怎么也得把两个人比下去。
“就是六块!我姑父家卖的也是六块!别说幸福街,整个陆水镇也就只有我们两家能拿得了这个价!”
这句话一出,整个人群都安静了。
瘦子李嘴角的笑终于绷不住了,他抬头跟盛有为短暂对视了眼,眼神里有责怪有求助有生气有愤怒。
盛有为就算再疼这个孙子,这时候也得做出个样子出来。
他上前拎着宝贝孙子的耳朵:“死孩子,在这里瞎嚷嚷什么,小小年纪口气挺大,我们家什么时候卖过六块的?再吹牛信不信回去我让你爸打你一顿?”
盛有为平时太溺爱这个孙子,几乎是毫无底线,突然绷起脸来犯凶压根毫无威信力。
纵使被揪着耳朵,盛国强也不服气,梗着头大喊:“就是六块!我记得清清楚楚,他专门去我家里收的,还在我们家吃了饭!”
盛国强虽然被他爷爷拖回了家,不过大家也不是傻子,最后那句话一出,众人也算明白了个七七八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