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九)。
深秋时节,北京几天前下了场大雨,庭院里的绿植皆剩枯干,角落的那株贴墙而立的腊梅倒是生出点不那么明眼的绿芽。
清晨的空气还沁着夜晚的寒气,阵风掠过,宋知非裹紧了自己的毛绒睡裙,她没在院子里找到谢老,还特地看了眼时间。
六点零八。
照常应该是谢老晨练的时间。
老年人觉少,除开阴雨坏天,基本上谢老每天早上六点钟都会在院子里晨练。
两家的独栋相邻而立,院子又互通。
宋知非微微蹙眉,转身进了隔壁的谢老家的屋门。
书房的门大开,宋知非根本未来得及敲门,就见伏案的谢老抬了头。
看着宋知非从牙牙学步长到亭亭,早就对她的脚步声熟悉的不行。
宋知非还在上楼的时候,谢老就听见了。
“怎么起怎么早?”谢老的语气一如平常,中气很足。
“要见家长了,紧张。”宋知非害羞的挠挠头。
她走近,才看清谢老再写什么,书案上摆的是谢老的散文合集新版,旁边摆了沓明信片大小的白板,写完的几张上面都签了长长的贺语。
像是预知到宋知非会问些什么般,谢老忽然讲,“现在出个书还得要签名,你看我紧赶慢赶的签,连晨练的时间都没了。”
见谢老精神矍铄。
宋知非稍提的那颗心松下来。
先生写字本来就一板一眼,又是用尖毫写小楷,自然也就写得慢。
“你来的正好,过来帮我研墨吧。”谢老和蔼的笑笑,把书桌右边清出块空位。
宋知非颔首,绕到桌旁腿撑着身子半坐到桌上,执了墨锭,在砚台上或轻或重的打着转。
窗大开着透气,秋风去逗弄那盆吊兰,叶片在风里交错拍打。
一如往昔。
手上重复着机械性的动作,宋知非在墨锭触碰砚台的细碎声音里,想起小时候。
那时候她刚刚比这张桌子高出一点点的,要踮着脚尖才能看清楚桌上有些什么。
她在谢老午睡的时候偷偷溜进来,不知道怎么就打翻了砚台,占得自己满手是墨,怎么蹭都蹭不掉。
望着一手的黑色,以为自己中了毒,吓得嚎啕大哭,把谢老惊醒。
大一点的时候开始学书法,谢老在旁边指导,刚学时候写练的多,都是谢老给再她研墨。
待到她给谢老研的时候,总偷懒,不想站着,就像现在这样,坐在桌上荡着腿研。
宋知非现在还重复着跟从前一样的举动,丝毫未改。
岁月却在翻覆间,已经把自己的身姿拉长,将谢老本就仅存的稀少的几缕华发全部漂银。
“不是跟薄幸挺好的吗,在紧张什么,你说说。”谢老提钩,写好了手头这张,抬眼问。
宋知非被这话从恍惚的回忆中唤回现实。
她抿唇,笑着回答,“是挺好的,他妈特宠我,每次都让我觉得,我才是亲生的哪个。”
宋知非扒拉着手指数,她声音很轻快,能听得出是真的开心,“我是喊薄幸妈妈叫沈笙姐姐的。”
谢老放了笔,“你继续说。”
宋知非沉溺于讲沈笙没注意到,方才谢老放笔时候,手有些抖。
“沈笙姐姐经常给我发消息,嘘寒问暖之类的比我妈都贴心。”宋知非压低了声音,小声嘀咕。
母亲胡宴醉心创作,加上宋知非也大了,在这些小细节上,诚然没那么注意。
“在国外度假,看到合适我的限量款包包也会耐心的拍图问我喜欢哪个颜色,在我挑选不出的时候瞒着我全部买下来送给我。”宋知非如数家珍的讲。
“挺好。”谢老笑叹,他拍了拍手边早就准备好的一沓东西,“等下吃饭时候,你帮我拿给沈笙吧,你父母的礼物是他们的,这些算是先生的心意。”
“好。”宋知非点点头,甜甜的应声,“谢谢先生。”
“谢个什么劲,我就姓这个。”谢老调侃的回绝了谢意。
那沓牛皮纸里报着这些年自己出过的书,写过未寄出给沈笙的信,因沈笙喜好而收集的古籍,如今不过是通通物归原主罢了。
谢渊年至九十三,沉浮尽一个世纪,自问无愧天地,唯独在梦中会见到沈笙这个学生。
师生十余载,如何能够不思念。
当下是最好的结局,此前谢渊从未想过,有生之年还能再见沈笙一面。
****
宋知非一家三口跟薄幸一家三口,外带谢老,共七人。
宋高大刀阔斧的安排了十八个菜,还不算餐后甜点,菜系遍布川鲁淮粤,更是叫了两只北京烤鸭当主菜压场。
两家都把时间点卡的正正好好,宋知非揪着裙子倚门侯在门口。
十点五十八,片鸭师傅带着烤鸭上门,半分钟后,黑色迈巴赫出现在她的视线内。
今天是司机开的车,他们到小区外的时候还早了十来分钟,沈笙愣是作主让司机在外面路边停了会儿。
薄幸对此颇为不解。
还是跟母亲同坐在后排的父亲开口解释的,“到场时间是门课,你明显还没学的通透。头次去人家登门拜访,还是冲着娶人家掌上明珠去的,那就要表现出充分的尊重来。”
“普通朋友之间来早了可以随意,自便就好。但这种场合,人家明显是会好好准备的。你去早了,总不能让客人空等,还得有人陪聊,会乱了别人的计划。”
听完薄幸恍然大悟。
也并非是全然不知人情世故,只是这场面,薄幸也是初次,体谅不到那么多。
指尖来回转着手机的微小动作暴露了他的紧张。
宋家厨房,胡宴顺手把菜的顺序变换了下,让色彩更为统一,她靠着桌问宋高,“马上要见到你梦中情人了,紧张吗?”
宋高把珍藏的茅台酒外壳拆掉,掀眼皮对胡宴答,“我紧张,想看看让我心肝宝贝儿神魂颠倒的男孩子有什么章程。”
“那你呢?”宋高反问妻子,“钱途基金的继承人,还满意吗?”
胡宴摊手笑,“我满意与否没用,我要女儿开心,她跟薄幸这小子在一起高兴,对我来说就是圆满。”
宋高扭开酒盖,沉声答,“我跟你想的一样,家世门第统统无所谓,我要阿非快乐。”
沈笙跟薄远带了满后备箱的礼物进门,先被迎着喝了口暖茶,才开席。
谢老在宋家算长辈,自然高坐主座。
视线跟沈笙碰撞的时候,两人俱是眸光略闪。沈笙先起身举杯,朗声道,“仰慕先生已久,今日一见,三生有幸。”
沈笙本想自己喝了这杯,却没想到谢老忽起身,端了杯。
圆桌宽大,他们隔空算是碰过杯,皆仰头尽杯中酒。
三十来,深恩负尽,死生师友[金缕曲],不过杯酒消。
薄远早听妻子沈笙说过她跟谢老这段往事,也因此连带对素未蒙面的宋知非多了许多关照和好感度。
今日一见,当真是薄幸喜欢的那款,举止端庄秀雅。
而宋高这边老丈人看女婿,越看越觉得,这也忒特娘的好看了。
这顿饭吃的宾主尽欢,两家门第相当,产业链互不干预,全然不夹杂利益间的考量,如若子女们喜结连理,则是美事一桩,还能带着托高自家股价,岂不美哉。
宋高跟薄远两个生意人谈他们的话题,沈笙跟胡宴同出一门,也是一见如故的攀谈。
宋知非跟薄幸,谈恋爱。
他们早早的停了筷,在双方家长的授意下提前离席。
宋知非先带着薄幸去参观书法,胡宴的书房里藏书甚广,足足隔了两大卧房间的空间。
她牵着薄幸的手穿梭在书架之间,最后停留在最角落的一排前。
“只有这个柜子里的书,我没能得到许可看过。”宋知非兴奋的揪着裙角,柔声讲,“今天他们还得吃很久,我带你来看看,被发现了就把锅甩给你,说是你想看。”
“……”薄幸挑眉,视线从宋知非身上移到书目哪里。
满满当当的整排:《金瓶梅》《三言二拍》《剪灯新话》《国色天香》《飞花艳想》
如果薄幸没记错的话,全部都是带颜色的禁|书之流,仅从竖封看,这房里存的都是旧本,估计是完全没删减过的。
男人勾唇笑笑,手突然用力,把宋知非牵到面前对视。
桃花眼狭长,闪着意味不明的光,牵着左眼下的那颗泪痣,日光透过层层叠叠的书架,落到薄幸身上时候,早已成了斑驳的光影碎片。
女孩子满脸无辜的看着他,长睫毛扑闪,扯着他的手软软糯糯的喊,“薄幸大哥哥。”
“草。”薄幸低骂了句,“你想看哪本?我帮你拿?”
宋知非正有此意,这些书她曾经想花钱自己收,奈何市面上少有流传。
有市无价的本子。
“我都想看。”宋知非踮脚,去亲薄幸的侧脸,睫毛划过薄幸的脸颊,蹭的整个人都心痒。
“也行。”薄幸的声音出奇的哑,似是突然含了沙,他抬手,去捻宋知非戴了耳钻的那边耳垂,俯首贴着吹气,“但讲道理,为你背这么大锅,我总是要收点利息的吧?”
亲密久了,薄幸太清楚宋知非的每个敏感点,耳垂是其中一处,只是吹气就会带着全脸泛红,更别提是揉捏。
“那你说!你想要什么好处!”宋知非果然没什么底气,纤弱的手指扯着薄幸的衬衫下摆,无措的问。
温热的唇压下来,宋知非下意识的退了半步,被薄幸宽厚的手掌捞回来。
他们在书房,对着满柜小黄书,肆无忌惮的拥吻。
宋知非本来满眼都是薄幸,却又因为在书房这种清雅的地方而心跳剧增,视线偶然偏侧到墙面,舌尖就吃了痛。
薄幸咬她。
“呜。”唇被松开,宋知非委屈的看薄幸,“你欺”
控诉未说完便被打断,修长的手指托抬着宋知非精致的下巴,眸色深深,阴恻恻的质问,“接吻不专心,看什么呢!”
薄幸半回眸,重新凝视宋知非时候,冷笑了下,“那些黄本比我好看是吧?”
下巴被制着,宋知非没办法摇头,“没有。”
“别解释了,没用。”薄幸再度以吻封缄,吻到宋知非站不住脚才舍得放开。
薄幸半搂着怀中人,神清气爽地讲,“想看是吧?那我也陪你看看,回头把里面教学的全部都试验一次。”
“不用了!我不想看!”宋知非靠在薄幸胸口,疯狂摇头,“我真的不想看。”
“你跟你男人还有口是心非的必要吗?”薄幸痞笑,用力把人搂好,随手取了本。
单指翻开,随口念着,“海棠花谢春融暖,偎人恁、娇波频溜。象床稳,鸳衾谩展,浪翻红绉。一夜情浓似酒。香汗渍鲛绡,几番微透。鸾困凤慵,娅姹双眉,画也画应难就。问伊可煞于人厚。梅萼露、胭脂檀口。从此后、纤腰为郎管瘦。[《花心动.双调》]”
薄幸的音色本就偏低,又念的极慢,每个字都在唇舌间咬着念出来,宋知非光是听,就觉得浑身发烫,耳朵在怀孕。
“我语文成绩差,小知非能赏脸给我翻译下,这段诗词是什么意思吗?”薄幸合上书,放回原处,温声问。
“你欺负我!”宋知非仰头,白皙的脸颊泛着大片绯红。
让薄幸不由自主的又低头嘬了口脸颊,他十分坦然答,“嗯,我欺负你,而且不光是白天欺负你,晚上还准备继续欺负你。”
眼角翘着,一副无耻的表情。
宋知非咬唇不回答。
薄幸就继续往下说,“你可以去告状,就跟你沈笙姐姐说,我是怎么欺负你的,说详细点,她帮你批评教育我。”
话讲到中间,薄幸忽然笑起来,半响才敛了笑,注视着宋知非,哑声讲,“然后我会在夜里好好教育你的。”
被书架隔断的光影碎片落在宋知非白皙的后颈上,薄幸已经注意了很久。
他抬手当掉那块光斑,移开时候又会继续落下,索性就直接把手按在了宋知非颈后,轻重相间的帮她揉了揉脖颈。
宋知非舒服的眯起眼睛,暂时选择和解,夸奖道,“手艺不错啊薄小幸。”
“嗯,为知小非特地去找推拿师傅学了手,还行吗?”天大地大,女朋友最大,薄幸得了便宜,马上顺着宋知非的话往下讲。
“整挺好,加个钟。”宋知非大气道。
薄幸手上动作没停,含笑调戏她,“啧啧,我很贵的。”
“爷包的起,就是这么有钱!”宋知非上唇咬着下唇,使坏的笑笑。
下一秒突然转了画风,黑漆漆的眸里闪着水光,软萌萌的对着薄幸喊,“老公大人,再给我按五毛钱的呗。”
别他妈的说五毛的了。
宋知非一笑,薄幸能给她按上三年五载不带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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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后家长们还是围桌品茗,沈笙也默契的自带了茶来。
薄幸被宋知非带到卧室。
上床下桌的构造,薄幸在同她视频的时候见过无数次。
但见到还是有些震惊的,因为目测是张两米四长宽的双人床,定制出的上床下桌。
独栋别墅的层高较一般住宅高出许多,所以上铺的空间也丝毫没有显得压抑。
薄幸一米八七的身高,在床上坐直,也离顶棚还有一大段距离。
床宽两米四,薄幸的大幅海报占了一多半。
从床头到床尾,依次是正装下跪、微博自拍、颁奖典礼、收尾的是火山口湖的背影,被贴在最末。
薄幸失笑,回身看抱着大号毛绒皮卡丘玩偶的宋知非。
小姑娘把自己的头叠在皮卡丘脑袋上,默不作声的等夸,眼神暴露了一切。
明晃晃的是在讲,“你看,见不到你的时候,我满床都贴的是你,睁眼就能看到你,你还不快夸夸我。”
薄幸知道她心思,可他偏不让宋知非如愿,淡淡道,“皮卡丘给我。”
宋知非跪坐在床上,闻言抱着玩偶又往后挪了些,“不给。”
她不过来,那薄幸就过去。
不知道是谁动手扯下了床幔,原本被紧抱在怀里的皮卡丘被丢在角落里,可怜兮兮的面壁思过。
宋高宠女儿,宋知非闺房里的所有家具都是他重金定制的。
从前薄幸担心过不稳,使用过后才发现,这支承结构稳的不行。
“他们还在楼下呢。”黑眸里浸着层氤氲的水汽,宋知非小声提醒着,可手已然不安分起来。
薄幸抓住她胡乱摸索的手,并起举高过头顶,“所以你要乖些儿,别闹出太大动静。”
窗沿上挂了粉红色风铃,稍有风过,便发出清脆的响声,夹杂着宋知非甜腻的嗔骂,别有番风味。
“你禽兽!”宋知非控诉。
薄幸也平复着紊乱的呼吸答,“比起禽兽不如,我还是更乐意禽兽点。”
沈笙应谢老的邀约,去参观他的书房,胡宴作陪一起,剩下宋高跟薄远两个男人在客厅讨论人生。
书房门正对着,谢老平日工作的书案,入目就是背后的白墙。
沈笙仅仅是抬眼那么一望,泪就载满了那双惊艳世人的桃花眼。
墙上裱的那副字出自沈笙手笔,年少气盛时候拿来同谢老断交用。
“一壶浊酒尽余欢,今宵别梦寒。[李叔同]”
谢老走在最前面,他没回头,却好像察觉到了什么,语气温和的讲,“哪有当老师的,会记恨自己学生,都过去了。”
胡宴也是玲珑剔透的人,她听着谢老的话,在看沈笙的表情。
瞬间福至心灵,这两人曾是师生!
如果说得通,也就能解释女儿为什么总说沈笙待她千般好,好到能把薄幸生生比了下去。
沈笙嘴唇开合,未发出声响。
室内静的针落可闻。
半响后,谢老长嘘了口气,他依然没回头,不想让沈笙跟胡宴两个学生看见自己的神情。
“宴儿,沈笙是你师姐,我从小教到大的孩子,薄幸的人品差不了,你信我。”
胡宴是见过风浪的人,谢老这句话不过是印证了自己的猜想,也在另种意义上,给自己喂了颗定心丸。
不必担心宋知非跟薄幸一起,会收到任何委屈,因为沈笙也会无条件的护着宋知非。
胡宴此刻的震惊全来自于这种奇妙的巧合,她先是心生诧异。
又在身旁的沈笙喊出半生未能再说的那声,“先生。”
彻底变成了平静。
到底是无巧不成书,命里注定的事情,又何来什么轨迹可循。
胡宴侧目,看见沈笙脸颊滚落的泪,她喊沈笙,“师姐好。”
沈笙用手背快速的抹干泪,唇角绽出抹笑,回胡宴,“师妹好。”
沈笙走前,送了宋知非块玉坠,跟薄幸常年挂在颈上的是一对儿。
她家传家的不是玉镯,而是玉坠。
宋知非没推诿,道谢便收了。
至此,宋知非跟薄幸这桩婚事,两家认可,只待什么时候领红本摆酒。
在这件事情上,宋高跟薄远倒是争执了几句。
薄远希望在府际摆酒,宋高希望在自家饭店摆。
但他们的想法毫无意义,因为当家作主的是他们老婆。
“就跟府际办吧,这两个孩子的朋友也多,如果有外地赶来的,还能顺便安排住宿,到时候你带着自家厨子去做婚宴不就行了?”胡宴跟沈笙对视一笑,拍了板。
就这样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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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老走的很平静,检查结果是心力衰竭,没受过罪,没抢救过。
享年九十三岁,算是喜丧。
据母亲胡宴的说法,“谢老那天吃过早饭,说有些累了,就回了屋。中午阿姨做好了午饭,我去喊谢老吃饭,发现他付在书案前,已经没了脉搏,桌上摊着许多封好的信纸,日记写到了最后一句。”
宋知非在守灵的时候看过,齐红以薄幸家人过世为理由,暂退了他的行程,让薄幸能够陪在自己身边。
有泪水落在谢老的日记本上,洇湿了墨迹。
[十一月十八日,晴。
我自知大限已至,幸得在此之前能同笙笙重归旧好,见知非托得良人。
纵观我此生九十余年,事事皆以圆满,再无所求。
不必为我伤怀、亦不必为我守旧岁避婚嫁之事。
替我告诉院中花,明年不必再为我开了。
谢渊,终笔。]
灵堂里的香火不断,蜡烛长明,宋知非在泪光里模糊的看灯火,付在薄幸肩头痛哭,她哭的上气不接下气,无助的抱着薄幸,每发出一个带个哭腔的字节,都觉得缺氧。
宋知非一遍又一遍的讲着陈述句,“怎么办啊,我没有先生了。”
薄幸只能抱紧她,低头去吻干净她眼角的泪,却无法说出任何宽慰的话语。
能做的,只有陪着她难过。
生离死别,迎来送往,是人就避不开、逃不过。
谢老定然不能再最后那个上午写完这么多信件,因为再给薄幸的那封里,甚至巨细无遗的写明了桂花蜜的制作方法。
老人家早就到了知天命的年岁,不想再去医院抢救,看他们提心吊胆的站在急救室外垂泪。
他们都懂,也肯承这份厚重的情。
只是都不妨碍他们难过。
谢老一生未娶,醉心学术,膝下无子嗣,宋知非作为学生捧灵牌。
谢老是国学大师,名满文坛,出殡那日北京暴雨如注,缺仍旧来了许多人吊唁,沈笙跟胡宴作为亲传弟子站在第一排。
也是宋知非念的悼词,三天里她只靠着薄幸睡了几个小时,黑衣衬得整个人更为苍白。
“先生为我取字知非,教我诗书礼乐……先生千古。”宋知非念的很慢,每个字都很重。
最后从第一排开始有人鞠躬,高喊,“先生千古。”
动作和声音都再向后排传递,又不认识谢老,但仰慕已久的文人,跟着喊话。
声音叠起来,盖过室外雨声,轰鸣如响雷。
****
来客多,宋知非跟薄幸站在门口一一送,送走最后一位的时候。
灵堂里只剩下胡宴、宋高跟沈笙夫妻。
宋知非看见沈笙在母亲的帮助下换了黑白戏衣。
寥寥一眼,宋知非怕自己绷不住,连拉着薄幸迈出门透口气。
灵堂里传来沈笙放声悲歌的昆曲,三十年前因昆曲,沈笙同谢老断绝师徒情谊,一走了之。
三十年后,已经和好如初的沈笙在谢老灵前哭腔高唱,“俺曾见,金陵玉树莺声晓,秦淮水榭花开早,谁知道容易冰消!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宾客,眼看他楼塌了。这青苔碧瓦堆,俺曾睡过风流觉,把五十年兴亡看饱。残山梦最真,旧境丢难掉……放悲声唱到老。[离亭宴带歇拍煞]”
雨势不减反增,宋知非同薄幸并肩立在廊下,秋风瑟缩,薄幸把自己的外套压在宋知非的肩头。
宋知非顺从的拢好外套,低着头从水洼里清晰的找到了泪流满面的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 终于更了,抱歉抱歉,冬日换季身体不佳,本章留言飞红包,鞠躬。
【有天使想我别写到谢老离世这段,我纠结了很久,前文埋伏笔的时候埋下了沈笙跟谢老这条师徒线。
如果不写的话前文就无法接续上,所以还是写出来了,人生总有迎来送往,揉揉头。
薄幸的玉坠指路第一章,他一直贴身带的,沈笙把另一只给了阿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