增加钢铁产出量的最好办法就是开源节流。
所谓开源是找到新的铁矿山。
而节流则是使用新的炼钢法,能够有效提高出铁率。
如今找到了新的矿山,那自然是天大的好消息。
但王局长能不能回来……
叶英也说不好。
“我打电话问问看。”
张干事没得到准信,但这话也让他松了口气,“那可真是麻烦您了,局长他家就一个老娘,我媳妇最近帮忙照顾,可老人家看不到儿子也不安心。”
这话说的叶英心头一软,“应该没什么事的,我这两天打听下,到时候给你说声。”
张干事千恩万谢的离开了。
叶英心情却不那么轻松。
从北京回来之前,欧阳兰就千叮咛万嘱咐别再搅和到这件事里面去。
叶英未尝没有几分明哲保身的心思。
有的事情她身体力行了能提,可有的事情她只适合做引子。
可张干事找了过来……
电话打到对外贸易部,欧阳兰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又惊又喜,多少还带着几分忐忑——
怕叶英净提出那些难为人的事情。
“我是那种人嘛,就是跟您汇报一声,我用魔方跟苏联人换了些农机器械,走的是正儿八经的路子。”
欧阳兰当然知道,虽然物物交换压根不涉及到两国货币。
但这到底是涉及到对外关系,他又是对外贸易部的能不知道吗?
其实就算是走私,有时候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走私不好,但也得看用在什么地方。
有些工厂的生产设备,还是从苏联那边偷偷弄过来的呢。
听着那略带几分嘚瑟的声音,欧阳兰心情也愉悦了不少,“我也告诉你个好消息,那个工厂的设备调试的差不多,年前就能开工,又特意请了一些老工匠帮忙打理。之前有美院的老师提议说要不要在这表面绘制图案,有点像是苏绣里的双面绣。”
叶英倒是也可以,不过未免有些太生硬,“您可以让香港那位先生帮忙看看,欧美那边有没有立体拼图。”
说白了就是乐高。
“咱们之前去波兰的时候不是看到有那种拼图地图吗?那就是平面的,我在想要是能赋予它高度,让它成为立体的,这会不会更好玩一些?”
欧阳兰听到这话眼前一亮,“你的意思是,把这魔方变形?”
“对呀,比如说咱们的故宫,法国的凡尔赛宫,意大利的教堂,美国的自由女神像,或者你也可以找一些童话故事嘛,小美人鱼,狼外婆之类的,就不会侵犯别人版权的,又能够被欧美人接受的都可以嘛。”
只不过相较于魔方,这种立体拼图要复杂的多。
不管是从初始模型的设计,还是后面的生产组装,都要求很高。
叶英自己是搞不来的,但以国家力量请能工巧匠来做这个,应该没什么问题。
“你这个主意不错,如果选材合适,咱们甚至可以对外输出文化。”
叶英忍不住笑了起来。
二战后开始了冷战,这一维系了四十多年的战争,说白了就是意识形态的争夺。
在苏联的第二个杠把子去世后,意识形态输出看中国,然而这一情况也只持续到七十年代末。
在中美建交后,中国不再输出意识形态,西方的意识形态犹如狂风暴雨一般席卷而来。
一度河`殇盛行。
国家层面的争夺,最终关系到的是每一个民众。
毕竟苏联解体后俄罗斯乌克兰什么样大家都知道。
叶英这会儿也管不了那么多,跟欧阳兰说起了立体拼图的点子,这一聊将近有半个小时。
秘书两度过来,但都被欧阳兰给挡了回去,末了这位对外贸易部的司长又提了句,“你跟我打电话,是想要问你们王局长的事情吧?”
“什么都瞒不过您。”
手指扣在桌面上,欧阳兰看向窗外,也不知道今天怎么就阴了天,飘起了雪花。
“我听说头些天□□的会议上还请他过去,这个王局长倒是挺有胆识,提什么开源节流,倒是惹得几个领导不怎么高兴。”
他忽的话锋一转,“不过你也别太担心,这不是发现了新的矿山嘛,听地质部那边说,矿藏量相当可观,也是他命好,过些天估摸着就回去了。”
叶英听到这话松了口气,欧阳兰没必要跟自己胡说八道,他既然这么说,想来王局长这也算是化险为夷。
不过中央也没必要为了这么一份信来收拾一个地方的干部。
宋朝那封建王朝还刑不上大夫呢。
何况这是共和国。
非要追究,也是王局长擅自离岗一事。
叶英想的倒也没错,三天后王局长就回到了宁县。
紧接着县委大院对他擅自离岗一事给与党内批评处理,让王局长在党组会议上自我检讨与批评,这事也就这么过去了。
叶英之所以知道这事,完全是张干事特意过来通风报信。
“李小兰的事情很恶劣,她被开除了公职,她那个在市里工作的大伯因为贪污腐败的问题被调查,估摸着要进去蹲着了。”
关定国十分诧异,“还能腐败?”
“那可不,在财政部门工作,有的是机会呢。你就像食堂打菜,大师傅遇到领导就多给几块肉,要是寻常人,那手就跟公鸡抖鸡冠子似的。”
关定国哈哈大笑,“那个李秘书呢?”
“他倒是没啥大事,被派到公社工作去了。”
张干事八卦一通后离开了,颇是有几分事了拂衣去的风采。
关定国看着一地的花生壳,忽的意识到一个问题,“他这么清闲的吗?”
“周末嘛。”
“那走这么快干什么?留下来帮忙干活啊。”
他连忙出去喊人,却发现张干事骑着自行车跑得飞快。
“这孙子……”看到叶英,关定国悻悻住嘴,不能在女同志面前说脏话。
……
沈清晏坐在卡车车厢里,裹着一件老羊皮大衣,白净的面皮让他显得有些羸弱,尤其是和其他战士相比。
车子颠簸起伏,沈清晏神色却极为平静,拿着战士们交过来的小本本,一个个的帮着批改作业。
有的做的是数学题,有的则是在背诵诗词,还有的则是在自学机械原理。
车厢里的战士们被点到名字后就一个个上前,在那里认真听沈工给他们讲课。
有小战士跟沈清晏亲近,拿了个满分后略带着几分兴奋。
“沈工,你知道我们这次要去哪里不?”
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
他们被赵政委点到了就跟着来,也没问到底去哪里。
不敢问政委,问问他们的工程师总行吧?
沈清晏摘掉眼镜,揉了揉鼻梁,几秒钟后这才指了指,“如果我没猜错的话那应该是祁连山脉,咱们刚过的地方应该是乌鞘岭。”
他顿了下,看着车厢里的战士们,“这里是河西走廊。”
河西走廊。
这个在中国历史上都留下浓墨重彩痕迹的所在,在近代社会,最广为人知的大概就是敦煌莫高窟。
而对于熟悉汉史的人来说,武威、金昌、张掖、酒泉、嘉峪关,还有敦煌这些无不铭刻在脑海中。
“……冠军侯霍去病的墓冢就似祁连山状,不过我没有机会得见。”
战士们叽叽喳喳的议论起来,末了还是刘冬冬忍不住问了起来,“沈工,咱们来这里干什么?”
沈清晏刚想要说话,车子忽的停了下来。
赵政委从副驾驶座上跳了下来,张开臂膀迎接自己的士兵,“战士们,从今天起,咱们就要在这边垦荒了。”
他目光落在沈清晏脸上。
嘿,没想到吧。
后者却看向南边的祁连山脉,那上面有皑皑白雪常年不化。
似乎多看几眼,心口也会像那山顶似的冰凉一片。
赵政委:“……”这反应,是不是太冷淡了点?
他清了清嗓子,“我是这么想的,咱们那边不适合耕作,这边有不少的绿洲,而且有灌溉水源,关键是咱们还有个试验场大概选在新疆那边,在这边垦荒,一来接近咱们草滩这边,二来呢也是去新疆的必经之路,补充供给比较方便。”
赵政委看着哑巴了的人,“当然适不适合种地还得你这个专家来帮我们考察下,怎么样沈工,你觉得这里如何?”
沈清晏收回远眺的目光,“是个好地方,不过现在还不适合开荒,天太冷了些。”
“知道知道,先适应下嘛。”
草滩那么恶劣的环境都适应了,没道理适应不了河西走廊。
要知道这块地可是兵家必争之地,丝绸之路的咽喉。
多少大家族为了躲避中原战火隐居于此,洞窟壁画因此而繁荣。
收回发散的思绪,沈清晏看向赵政委,“还是得先找个地方安顿下来。”
和平时期,不管怎么样都要减少不必要的伤亡才是。
“那是那是。”
赵政委轻咳了一声,“沈工不觉得大材小用?”
他留学经历复杂,所学颇杂,让一个海归博士来进行农场地质勘测。
这不是杀鸡用牛刀又是什么?
沈清晏推了推眼镜框,平面镜后的眼眸泛起微微的笑,尽管一闪而逝。
“革命工作不分高低贵贱,只要能做事就好。何况磨刀不误砍柴工,只有吃饱了才能有力气更好的工作。”
赵政委听到这话拍了下大腿,“说得好。那边有个荒废的村庄,咱们收拾收拾去那边住。”
沈清晏听到这话略有些奇怪,这段时间赵政委一直都在草滩那边,没见他外出……
不过这种事情,或许也不需要他外出。
沈清晏觉得自己想多了。
他活动了下腿脚,踩着那双略有些旧的棉鞋深一脚浅一脚的往那边的村落去。
显然此处荒废已久,有的屋子只剩下四周的墙壁,上面已然没了屋顶。
河西走廊海拔低于草滩那边,但平均海拔也有一千五百米左右。
又值寒冬腊月,睡在这里那可不算轻松。
这让沈清晏想起了刚到草滩的日子。
“……先收拾出来几间屋子,咱们抓紧把这房子给修整好,等明后天送供给的同志们就来了,到时候咱们吃猪肉罐头炖白菜。”
“政委,能放点粉条不?”说话的是来自东北的战士。
“对对对,再来点土豆,大乱炖多好吃啊。”这口音透着几分河南味道。
“那要这么说,肯定得放点辣子才好吃。”湖南和四川的战士们异口同声。
赵政委哈哈笑了声,“行行行,都有都有,到时候啥都有,咱们农场牧场搞起来,整天吃猪肉白菜粉条。”
……
沈清晏睡得并不安生,抬头就能看到天空,有几颗星星零落分布。
他想或许千百年前的古人,也曾这般仰望星空,然后踩在这片土地上一步步走过去。
看着周围正熟睡的战士们,沈清晏轻声起来,裹紧了身上的老羊皮大衣。
这个废弃的村庄不算大,甚至称不上是一个村庄。
从仅有的一些文字记载来看,这应该是大地主干活的农家住的地方。
几栋房子,有猪圈和鸡棚,几样农具的木柄早已经腐烂,旁边还散落着虫子干瘪的尸体。
沈清晏坐在那里,仰头看着星空。
看得久了,原本清明的眼睛有些疲惫,他正昏昏沉沉几欲陷入沉睡时,隐隐听到轰轰的声音。
那声音似乎越发的清晰。
但黎明前的夜色缠绕着雾气,而且这雾气还越来越大。
越是看不清,就越是着急,恍惚中他觉得这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他正想要进去喊醒大家,一扭头却看到战士们已经跑了出来。
有个还在揉着眼睛,“有敌袭!”
小战士被赵政委拍了下脑袋,“什么敌袭?当打仗呢,路过的车子不用管,回去睡觉吧。”
战火洗礼过的面孔上露出微微的憨,战士们又回去睡觉了。
正是睡思昏沉的时候,谁不想多睡会呢,毕竟睡饱了才有力气干活。
赵政委裹了裹军大衣,“沈工咋在这里坐着?”
沈清晏接过了那支香烟在手里把玩,并没有抽的意思。
“有些睡不着。”
那声音一时间似乎远了,可下一秒又萦绕在耳边。
似乎还有人在说话,但说的是什么又被那轰隆声给遮住了。
赵政委划了好几根火柴都没能把烟点着,索性收了起来。
“想家吗?”
从跨过鸭绿江起,赵政委已经有整整八年没回家了。
但好歹还有联系,前段时间他媳妇还寄来了照片。
八年已经足够长久,可比起沈清晏来,八年又算什么呢?
从41年远渡重洋离开祖国到今天,这位已经离开家人十八年。
十八年啊。
人生又有几个十八年?
沈清晏觉得眼前似乎清晰了些,那雾气仿佛散去,只不过路过的车子声音响震天,仿佛正朝着他们赶赴而来。
“政委,你觉得山是什么?”
这是什么问题?赵政委有点晕,“就是山?”
“山是山,拦住了愚公的去路的王屋太行是山,会当凌绝顶的泰山也是山。从地质学角度来说,山是地壳运动的产物,不过那何尝不是大地试图在接近浩渺宇宙呢?”
沈清晏看向祁连山脉的方向,隔着漫漫雾气看不清,但他知道山就在那里。
“那个年轻的将军说匈奴未灭何以家为,我没他那么天纵英才,不过……”青年博士说道:“我的家人当初送我出国求学,现在我想他们若是知道内情也会像当年那样支持我,让我像山一样去接近那无垠的宇宙。”
他站在那里指着巍峨在南边的祁连山脉。
一向内敛安静的人此时此刻却有几分指点江山挥斥方遒的豪迈。
仿佛换了个人。
赵政委刚想要说些什么,那噪声般的轰隆声戛然而止。
车上跳下来一人,“这大家伙声音也太大了点,赵政委你是特意……咿,沈清晏你怎么也在这里?特意等我呀?”
几秒钟前还书生意气,目标所在星辰大海的青年博士忽的愣在那里。
看着那走来的年轻姑娘,半晌才憋出一句话来,“不是!”
作者有话要说: 赵政委:没救了,抬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