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英新年快乐,今天是元旦。与国际接轨后元旦成了公历的一月一日,在古代这是正月初一。王安石在诗里写道‘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这里的元日其实就是春节。年幼时过春节,父母总会准备一些年货,在门窗上贴上热热闹闹的年画,后来出国后我和其他同学也曾在春节时团聚,奈何一群人都不会包饺子,最后只能吃面包和啤酒权当庆祝。春节也快到了,不知道你那里是否有放炮仗,我们这里什么都没有,黄沙漫漫无边际,望不见尽头。祖国幅员辽阔,此处有大漠孤烟直之壮阔。”
这是沈清晏刚来到这里时的第一封信。
“叶英春节快乐,我们终于停了下来,我有些记不清这段时间换了多少双鞋子。小刘说我们其实是幸福的,起码有鞋子换,当初他的战友们入朝作战时,有的在严严冬日穿着草鞋单衣,在零下三十度的低温中执行任务,年轻的生命长眠在异国他乡。起码,我们今天还有鞋子可以换。不知道你吃上了饺子没,我骗了小刘,我们依旧只能吃几口炒米炒面,里面混着沙子。有个战士的牙还被这沙子崩掉了,他笑着把牙齿扔了出去,想要找都找不到。不知道你吃的饺子什么馅儿的,多吃几个。”
眼泪落在了碗里,叶英低声回答他,“吃了的,我们吃的是牛肉胡萝卜馅的饺子,我每次都能吃一大碗,曹大姐包的饺子可好吃了,白面的饺子一碗有二十四个,吃得可饱了。”
抽噎的声音让沈清晏有些后悔,“其实就是想跟人说说话,但又不知道跟谁说。”
这信是寄不出去的,他也知道。
正因为压根不会送到收信人的手中,所以他才会选择写。
写完收起来,想想叶英收到这信时会说什么,又会趁机给他出什么难题。
在戈壁滩寻找试验场的日子是那么的漫长又枯燥,而写信成了他那段时间为数不多的一些消遣。
“那你往后可以跟我说。”
叶英抬起头来,眼角还闪烁着泪光,“我是你最好的听众。”
她的目光是诚挚的,像是最谦恭的学生。
机械工程研究的书皮被沈清晏一阵阵摩挲,甚至有些发烫了,若是书皮有感定会破口大骂——
把我掏空了放你的情书不说,还一直摸我,文化人实在是太流.氓的矫情了些。
好在这本工具书没有感觉也不会说话,听不懂青年博士那略有些沙哑的回应,“好。”
这回应是典型的沈清晏式回答,叶英也不指望这个男人会甜言蜜语的哄自己,简短的回答就够了。
“那你再给我念信吧。”
那些枯燥的日子,他是怎么一宿宿的探险,数星星看月亮,与大漠风沙为伍,熬过来的。
……
小白楼有一个简单的“澡堂”,早前倒也还好。
如今家属们来到后,这澡堂未免有些不够用。
去的晚了就没了热水。
好在炉子上烧了一壶水,凑合着能把身上的沙土给冲掉。
想要痛痛快快的洗个澡,甭指望了。
叶英头段时间剪了短发,方便洗头嘛。
她擦着头端着脸盆回来的时候,就看到窗帘拉开,沈清晏的床上堆了不少的钱。
叶英忍不住笑了起来,“四哥你存了这么多的钱呀,比我还会过日子。”
说起来叶英也有些职务的,挂名在方司令军区的少校,每个月都有小二百块的工资,再加上她早前还兼任副食品厂的厂长,虽然只是拿了个十五块钱的工资。
但一个月的工资倒也不少,不过都被她花掉就是了。
没钱回头再挣嘛,但有时候钱花掉才有意义。
沈清晏有些不太好意思,他刚才数了这些钱,有多少来着又忘了。
叶英关好了门窗,拿着毛巾过来数票票。
“都是你的工资呀?”
“嗯,工资还有之前爸妈给的。”
叶英有些奇怪,“沈……”蓦的迎上沈清晏的目光,她连忙改口,“爸妈给你钱干嘛?”
沈清晏工作都那么多年了,早就不是啃老族了呀。
何况他的工资待遇并不低。
这倒不是叶英有意打听,但是的确是这回事。
国家对当年前来援助的苏联专家们十分慷慨,对扎根荒漠的研究人员也大方。
当然这个工资,和这些科学研究者们留在国外的待遇比起来差得远。
可国家的确也是重视的。
当掉裤腰带也要搞蘑菇蛋从来不是一句空话。
要知道,当初为了研究邱小姐,国家花了将近30亿元。
这是什么概念?
从建国到邱小姐的成功引爆,国家这十五年来的外汇储备都没有这么多。
和美国没得比,但在这个年代,研究人员的工资的确还可以。
至于日后搞蘑菇蛋的不如卖茶叶蛋的,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沈清晏被这么一问,整个人都顿了一下,但他很快抬头看着叶英,“给我们的安家费。”
叶英傻眼了,“安家费?”
还有这么一说的吗?
她想了想,“按道理说,这不该是聘礼吗?”
咋还安家费了。
看着沈清晏神色不自然,叶英就知道自己这胡搅蛮缠倒是说对了,这还真就是沈老和沈母给叶英的一笔钱。
小儿子终于要结婚了,他们老两口总要有些表示才是。
其实这些年还真给小儿子攒了一笔钱,结婚的时候用。
谁知道他不声不响的把婚早就结了,搞了个突然袭击。
沈母把钱存折交给儿子,“回头给小叶,就当是给她的聘礼了。”
难得守着她这个傻儿子,也不容易。
沈清晏本不想收下这笔钱,被自家老子一瞪,麻溜地把存折放到了口袋里。
不远万里带到了这里。
连带着自己过去这些年的工资也都给了叶英。
其实他这些年一直都让赵政委把工资划给叶英一部分,而他生活在基地也没什么花销,剩下的那一半都留了下来。
这么些年过去了,倒是攒了不少的钱。
叶英看着这厚厚的一沓票子忍不住乐了,“你比我会攒钱,多攒点将来咱们儿子娶媳妇闺女结婚的嫁妆可全都要靠你了。”
沈清晏的手抖了下,完了,他又忘了这到底六十八,还是八十八。
叶英浑然不知自己闯了祸,她在那里美滋滋的数着票子,“回头这些钱都存起来去,对了四哥你现在一个月工资多少呀。”
她一个月快三百块了呢。
也很厉害的。
“好像是三百五十二。”
叶英:“……那比我的多,咱们家里你是老大。”
沈清晏目光灼灼的看着她,把钱都塞到她手里,“我不要。”
“钱都不要,四哥你这就有点拉仇恨了哈。”
叶英瞪了一眼,“钱到用时方恨少,你不要钱你要什么?”
“要你。”
他能在这戈壁滩上一待就是好几年,对钱财这些身外之物早已经看淡。
沈清晏没什么物欲需求,这点他清楚得很。
工作之外,唯一的执念竟是眼前的人。
这话说出口,叶英愣在了那里,好一会儿这才说道:“你跟人接过吻吗?”
沈清晏摇头。
叶英笑了起来,“我也没有。”
但是现在有了。
她抓着大把的票子,在这个男人的嘴角点了一下,“那你知道怎么要我吗?”
温热的呼吸就在眼前,有那么一瞬间沈清晏几乎不敢呼吸,似乎自己的呼吸都是错的,会把这单薄的人给吹走。
他的脸红了起来,这变化让叶英忍俊不禁,“四哥,你可真是个有意思的人。”
叶英觉得自己绝对不是什么情人眼里出西施,她的沈博士呀的确是个有趣的人。
但是这人略有些木讷,不太会跟人沟通交流,一般人还真受不了。
或许会被他的才识所吸引,但又受不住他的无趣。
也就她,最开始对他“无欲无求”,反倒是在这长久的相处中,挖掘出这人的闪光点。
有意思可不是什么褒奖。
沈清晏从这话中听出了调侃。
“喜欢唐诗吗?”
叶英被强行扭转了一百八十度的问题弄得一愣,“还行。”
沈清晏一本正经,“那你知道,白居易有个弟弟白行简吗?”
“好像是听说过这个名字。”叶英觉得有点耳熟,但是一时间又想不起自己背的哪首唐诗出自弟弟之手,“他写了什么诗?”
“他的诗作没什么流传于世的,但是有一篇文章很有名。”
沈清晏取过毛巾,帮着叶英把头发擦干了些许,短发干练露出了白皙的脖颈。
乌黑的发,白皙的皮肤,这让他声音哑了些许,“早年我还在耶鲁的时候,曾随着我的老师去巴黎开会,在法国国立图书馆看到了白行简的文章。”
“这篇文章名为《天地阴阳交欢大乐赋》,我还记得里面的内容,念与你听如何?……既纳征于两性,聘交礼于同杯。于是青春之夜,红帷之下,冠缨之除,花鬓将卸。思心静默,有殊鹦鹉之言;柔情暗通,是念凤凰之卦。”
叶英知道白行简是谁了!
她也看过这篇文章好吗?
只不过有些记不清楚里面的内容了。
“四哥,你怎么连……”怕痒的人抖了下,只不过看着那灼灼目光,到底还是忍住了这酥痒,“连这都能记住?”
低沉喑哑的声音稍稍一顿,又接着念道:“乃出朱雀,揽红裈,抬素足,抚玉臀。女握男茎,而女心忒忒,男含女舌,而男意昏昏……”
当时同行的人听说了这篇文章的大名,问他能否翻译过来。
彼时沈清晏断然拒绝,只觉得文章中所描绘太过于无趣。
如今,看着那素手雪净,粉颈花团才知自己当日之浅薄。
作者有话要说: 白行简:明白了,我是你的驾照。
开车内容出自白行简的《天地阴阳交欢的大乐赋》,别说沈工不会开车,开的都是一千多年前的古董车好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