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来,叶英都不是畏惧困难的人。
她也退缩不得。
躲得了和尚躲不了庙,她就算是能让陈先生把自己弄到香港去,哪沈清晏怎么办?
甚至还有黄家庄的这些人。
她怎么可能走?
这件事解决不了,叶英是不会走的。
“大姐我饿了,你去给我做点好吃的好不好?我想吃你做的手擀面。”
曹秀芬最是耐不住叶英撒娇,尤其是现在还怀了孕呢。
忙不迭的去厨房里做饭。
叶英看着收拾的干净的屋子,她问关定国,“我那间屋子还有吗?”
当然有。
曹秀芬隔三差五的就去打扫,保持的很好。
就是后来,被人乱翻了一通。
瞧着关定国一脸便秘样,叶英笑了起来,“你至于吗?我可是听政委说了,你当初可是战斗英雄呢。”
关定国看向门外,“战斗英雄又怎么样,我打日本人打国民党打美国人,我的枪`口从来都是面对敌人。”
可是现在,冲他来的是同胞。
他有些懵了,不知道该如何应对。
关定国的一番话让叶英愣在了那里,好一会儿她才开口,“自己人又如何?解放战争打得不就是自己人,我们又不是刽子手喜欢滥杀无辜,倘若这自己人先放冷枪,你难道打算一直逆来顺受?”
叶英低头看着小腹,那里孕育着一个脆弱的生命,“小关同志,你难道忘了,当初为什么要去打美国人?”
雄赳赳气昂昂,跨过鸭绿江。
祖国就是身后,人民需要他们的保护。
笼罩在脑袋上的阴影消失无踪,关定国看着坐在那里的人,眼神又恢复了以往的色彩,“我懂得了。”
叶英有了孩子,却还敢义无反顾的回来。
那是因为她知道,倘若自己退却了,那才是对自己和孩子不负责。
他这段时间为什么一直深陷痛苦?因为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爱的人深陷折磨之中,却无能为力。
不是无能为力,是不敢。
投鼠忌器。
好不容易过上平和的日子,他不敢。
再不是当年那个踩着草鞋都能入朝作战的人了。
可自己一再的退让,有用吗?
再往后退,那可就是万丈深渊!
既然退无可退,那又何必再退缩呢。
“你身体……”
外面的嘈杂声打断了关定国的话,他神色顿时警惕起来,“他们过来了。”
叶英笑了笑,“出去看看吧,别把大姐的房子弄乱了。”
弄乱了。
这是一个妙词。
关定国笑了起来,“好,有什么吩咐你说就是了。”
他还是那个以叶英马首是瞻的警卫员。
“没什么,刘雪梅又没来,不用担心。”
外面,是调查组的两个人,带路的还有一个知青。
是小秋。
小秋看到叶英后,脸上露出几分激动,但很快那激动之色退去,取而代之的是羞愧。
“你比之前瘦了,最近吃的不好吗?快过年了还要不要回家?”
小秋看着跟自己说话的人,她想要回答,但最后却只剩下摇头。
叶英不以为意,“一个人在外面父母总是担心的,要记得给家里写信,留下也好,那就吃饱肚子,别改明儿回了家,爸妈都说我们亏待你。”
“叶英姐……”
调查组的人呵斥了一声,“叶英是吧?”
叶英没搭理那人,甚至连一个眼神都没给他。
她就这么走了过去,让调查组的人愣在那里,反应过来自己被无视后,当即吼道:“叶英!”
叶英站在西屋门口,缓缓扭过身来,“怎么,已经给我定罪了吗?”
那人第一次遇到这种,脸上神色有些不太好,“你别胡说八道,我们只是例行调查。”
“例行调查?我是兰州军区的少校,你确定要调查我?”
她拿出了自己的军官证,看着那人脸上失了几分淡定,叶英十分的平静,“调查我,起码要刘雪梅同志亲自过来吧?”
一个虾兵蟹将,也敢来大声嚷嚷?看不起个谁。
调查组两人一男一女,女的见状不好,连忙圆场,“武平同志也只是有些着急而已。”
“着急?着什么急,着急给我定罪吗?你们是下乡来做教育的,这就是个旷日持久的活,要是连这点耐心都没有,还是别做这份工作的好,省得给中央丢脸。”
这下,那女同志脸上也挂不住。
关定国没想到,叶英不管几句话就把人给赶走了,他有些惊喜,“这些人见天的耀武扬威,你不知道有多烦人。”
叶英看着不染纤尘的房间,除了少了些东西,其实和她走的时候没啥俩样。
“这些人得志就猖狂,你少招惹他们的好。”
关定国脸上笑意消失,“那你……”
“我不一样,他们动不了我的,刘雪梅就是让人先来试探下而已,起码她现在不会乱动作。”
叶英上来就掏出了自己的军官证,的确有些作用。
但这作用也有限。
毕竟日后就连方司令可能都自身难保,自己这个少校又有什么用?
不过好在还没到那种地步。
先把眼下这一关熬过去再说。
关定国看着收拾床铺的人,他有些迟疑,瞧着外面没有人这才说了一句,“叶英,那你有什么打算?”
叶英能有什么打算呢?
她苦笑了下,“我只是在想,要是为了审查我,刘雪梅会找谁来指控我。”
她其实不怪小秋。
小姑娘就是一个远离家乡和亲人的知青而已,她懂什么政治呢?
被人揪来也身不由己。
要怪只能怪那些罪魁祸首。
关定国想了想,“李小兰?之前我看他们有去找李小兰和张德民两口子。”
这是当年在宁县和叶英最是不对付的两口子。
“而且,李小兰又回到县委工作了。就前段时间。”
叶英听到这话忍不住一乐,“到底是中央来的人,好大的本事,直接参与到地方工作人员的任免呢。”
这满带嘲讽的语气让关定国反应过来,“那我……”
“先不用管,咱们先吃饭,我去给曹大姐帮忙,家里还有红薯没?我想吃烤地瓜了。”
做好了饭,把地瓜往那灶膛里一丢,等到吃完饭再去捞出来。
香甜的烤红薯,那可真好吃啊。
关定国笑了起来,“我去给你找。”
叶英说的很少,但只要她还惦记着这口吃的,这就证明事情还有转机。
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
李小兰被请走的时候,俩孩子哭个不停。
“同志,我哄一下孩子行吗?”
过来带人的武平很是不耐烦,“怎么那么多事?革命工作岂能因为你这点鸡毛蒜皮的小事耽误?快走。”
“妈,妈妈,我要妈妈……”
看着哭成了泪人的俩孩子,李小兰的心像是泡在了水泡子里。
可是她又不敢哭,只能坐在那里低着头。
眼泪啪啪的落下,把衣服打湿了。
等车子停下,李小兰看着眼前的黄家庄,想到她头些年来的时候。
黄家庄和那会儿不一样。
依靠着黄河的村庄那么多,可这是最好看的一个。
夏天的时候有风吹麦浪万里金黄,有牛羊鸡鸭孩子笑。
黄河岸边有成片成片的向日葵,绕着太阳不停地转动着大花盘。
武平打断了李小兰的思绪,“我跟你说的都记住了没?”
李小兰连忙回答,“记住了记住了。”
她看着远处的黄河,不知道为什么又想起了前年她在县委大院那里遇到叶英。
母亲河,母亲,河流。
李小兰亦步亦趋的跟在武平后面,来到了黄家庄的村委大院。
她就站在院子里,听到里面拍桌子的声音,“你还在狡辩!”
是那个刘雪梅同志,之前她就找到了自己,带着自己去了郑书记那里,把她的工作给落实了。
李小兰还记得,刘雪梅脸上似笑非笑的模样,大冷天的让郑书记出了一身的汗。
“农场、牧场和工厂都有账本,其中的账目一清二楚,我有什么好狡辩的?”
叶英看着对面脸色微微发红的人,“如果刘同志你不会看账本,那不妨请一个会看账本的人来一一审查,如果账目有半点问题,那我们来对峙。”
她还以为刘雪梅有什么高招,没想到竟然是说她贪污公款。
这可真是欲加之罪。
叶英倒是要看看,她还能出什么新招。
“账目没有问题?那你那些拖拉机是怎么来的?”
刘雪梅双手撑在桌子上,身体前倾逼近了叶英,“听说,那些都是你从苏联人那里走私来的,我说的没错吧?”
“听说?”叶英撇了撇嘴角,“人证物证,把你听说到的那个苏联人找来,我们当场对峙。”
叶英保持着绝对的冷静,“用听说来定罪,难道刘雪梅同志你要效仿秦桧,把黄家庄搞成风波亭,对我也来个莫须有吗?”
莫须有!
刘雪梅被这三个字刺激到,“那你倒是说说,你那些拖拉机怎么来的。”
“不知道。”
“不知道?不知道那就好好想,想到你知道为止。”
她又是猛地拍了下桌子,然后除了手心通红外,似乎没有任何的用处。
叶英只是平静的坐在那里,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没有任何的反应。
刘雪梅最先坐不住了,她看着叶英,“去把人喊来。”
屋里另一个人当即出去。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还有一个记录员。
只是在记录簿上,已经很久没添上几个字了。
今天的这个审查对象很不配合。
一直都在拿雪梅同志的话来怼雪梅同志。
让记录员都不知道该怎么记录才是。
这可真是让人头疼。
李小兰进来的时候,就看到叶英笑吟吟的坐在那里。
明明是被审查的对象,可她却笑容满面,似乎反客为主了。
“原来是你呀,家里最近还好吗?”
李小兰下意识地笑了笑,“还好。”
“那就好。”
刘雪梅并没有制止两人的寒暄,她瞧着唯唯诺诺的李小兰,“李小兰同志,你坐在那里旁听,问你的时候再回答,知道了吗?”
李小兰连连点头,目光不敢与刘雪梅接触。
她只是一个工具人,用来打压叶英的工具而已,到底说什么不说什么。
其实没有那些自由。
刘雪梅的第一句话,就让李小兰破了防,“叶英是否破坏中央的指示,趁机公报私仇破坏我们大炼钢铁的群众运动,将自己与群众隔绝开来?”
作者有话要说: 我信誓旦旦这月底会完结,然后……我又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