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植一番话,王简氏越听越气。
她咋就这么肯定了?
以前,王简氏不管说什么,简植只有点头的份儿,让她做饭就得去做,让她上山就得去上。任打任骂,都不带一句反驳和还手的。
她想:这个又呆又木的女娃,就这么活该受欺负,谁让她是个女娃呢。
可是,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她就变得伶牙俐齿的了……对,就那次她吃鸟蛋,还装得一脸无辜呢!
然而现在呢,你看看她那表情,她那说话的声音,真恨不得你跟她说个一,她就要告诉你个二。
孙女这整个人,浑身就像淬着小钉子,一戳一戳怼着自己似的。
王简氏嘴角一提,眼一瞪:“你这妮子懂个啥?我走过的桥,是不是比你走过的路还多?”
简植心想,那还真不是。她以前去过欧洲美洲南美洲,埃及南极北极,而王简氏一辈子呆在狼窝这儿,撑死了去趟镇上的白石桥。
王简氏继续说:“我吃过的大米饭是不是比你吃过的盐还多?”
简植心想,那也不是了。她上辈子吃过法国高级料理必备的盐之花、喜马拉雅玫瑰盐、能和冰淇淋搭配在一起的塞浦路斯海盐,还有烹饪三文鱼用的墨累河盐。而王简氏这辈子吃的最多的是棒子面,她哪里吃过几次大米饭。
但她不吭声,眼睛里忍着淡淡的笑意。
王简氏看孙女不发话,又道:“不懂你就别瞎说了。纺织厂好得很,那福利多。你小叔对象就在纺织厂上班,人家吃公家饭,每个月都发手绢,你做赤脚医生,能有这好事儿?”
胡圆的木铲子正要掀闲食,听王简氏这么说,一个不小心把闲食捅破了:“娘,你说啥?三峰搞对象了???”
王简氏看到胡圆抓住重点,得意道:“可不是么,纺织厂的女工,人俊得很,三峰他……”
还没说完,简植就匆匆打断她的话,问道:“等等,奶奶,你说这厂子是做什么的?”
王简氏更得意了:“怎么?你又想让你姐去了吧。我跟你说,就算录取了也不见得转正。三峰他女朋友都说了,难进得很。人家是正八经的手帕厂。厂房里进了那么些个机器纺手帕,还有各式各样染手帕用的颜料,听说所有资源都投在这上面了。”
简植:……
她道:“娘,姐,你们听我的,咱千万别去这个纺织厂,咱还是去做赤脚医生吧。”
胡圆和简瑛:????
王简氏发现这简植居然还这般态度,气得胸膛起伏:“咋的了?你这个小孩儿懂啥?人家说要建全华夏最大的手帕厂哩,这你都看不上?”
简植:“看不上。而且这华夏最大的,他们也建不上。”
王简氏气喘吁吁地回去了,徒留娘姐妹三人大眼瞪小眼。
胡圆发现自己方才光顾着说话,烙糊了一张闲食,屋里一股子粑粑味儿。她掩着鼻子带上白毛线手套把铁板取下来,问闺女:“怎么回事儿简植?还跟你奶奶顶嘴。你说说,那个手帕厂怎么就不行了。现在人人都要手绢,扎头发上、别扣子眼儿上,为啥你就说不行了呢?”
简植也不好解释说未来人们很少用手帕了。而且,她父亲也涉足一些纺织类的生意,她认识很多纺织厂的叔叔伯伯,根本没听说过在狼窝附近还有什么全华夏最大的手帕厂,连优秀的纺织厂也没听说过。
她也捂着鼻子,咬着下唇道:“娘,你信我就是了……”
胡圆不明原因,然而看着二女儿如此坚毅的目光,又看到大女儿从未淡化的不快,这才说:“行行行,当赤脚医生也行,只是以后,你们可别后悔了。”
简植捏了一下大姐的手:“不会的,我大姐不会后悔。如果当个纺织工人,一辈子辛苦不说,也只会重复做几样机械式的劳作。但是当赤脚医生呢,会学到好多的知识,而且接触越来越多的地方案例,等以后还有可能被省城挖过去做专家医师呢!”
胡圆和简瑛以前倒是没有听过这理论,仔细咂摸一下,觉得似乎有点道理。
简植看母亲和姐姐眼神赞许,兴奋了起来,又提起一件事儿:“我之前有个朋友全身起红点儿,私家医生和私立医院都瞧不明白,后来终于遇到了个赤脚医生,人说那玩意儿像是村里几十年前的疥疮!开了几方药,一下子就医好啦!”
一口气讲完了,简植去厨房拿刀子过来切没糊的闲食,徒留胡圆和简瑛面面相觑:
她啥时候有什么全身红点儿的朋友了???
啥叫个四家医生四里医院???
*
中午吃闲食。原本这是胡圆为了庆祝简瑛出门做的,但现在既然她留在狼窝生产大队,全家也就都有了口福。
简大梁一边吃饭一边问发生了什么,听说简植力捧简瑛做医生,遂点头赞同。他总觉得小女儿是真的跟以前不太一样,不仅有运气有福气,而且料事很准。
简植加起一块软糯闲食,含在嘴里,对上父亲的眼神,也明白这事儿没跑了。
但她这会儿才又想起另外一件事儿来:简瑛既然想留下来,那江燃怎么搞?她大姐岂不是又可以一趟趟去找那位江老师了?
她思忖着这事儿应该怎么办。若是悄悄告诉胡圆吧,让她做个棒打鸳鸯的主儿,依胡圆的性格根本不可能。
而且胡圆没准会说:“啊,你大姐还有这事儿呢。那可该去纺织厂,分离上一阵子,她指定对你江老师没心思了!”
但她也绝对不能和简瑛说。首先,简瑛不信自己,其次,她要是知道江燃把这事儿抖搂给她这个14岁的小妹妹,一定会羞愤至极,尴尬死了。
盘算一番之后,她想这破摊子还是丢给江燃吧,周一去了学校,俩人一起再想想辙。不过……周一……学校……是不是能见到阿黄了???
她心里抽抽了一下。
她完全忽略了这件事儿。现在距离她在黄鼠狼洞留了字条,也过去好几个钟头了。阿黄肯定已经看到那张纸了,它若是被自己说服了,现在肯定已经找上门来了。
然而,简家到现在都还没动静。可见阿黄还在闹情绪啊!!!
……简植突然停下筷子。
她上下打量了一下简友来,说:“我亲爱的来来,你把衣服脱了。”
一家人:???
她咋这么肉麻了,突然管他叫来来了。以前不都是叫三弟、友来、简三娃子吗?
简植:“来来,你衣服小了,裤子小了,不能穿了。”
胡圆抬头低头扫了一下:“没啊,你弟这衣服不还行吗?”
简植伸出手,在简友来胳膊上腿上一比:“你们看,都漏了这么多肉出来了,这哪儿行啊?他该穿更大一点的衣服了,我和简瑛穿剩下的,应该还有。”
“来来,你把衣服脱了,姐姐给你找大衣服去……”
简植兀自跑到卧房,爬到炕上打开衣箱,一边往外翻一边叨叨给家人听:“露一点儿肉也不行,他身体弱,万一又发烧可咋整。还有小孩子也是要打扮的,不能老穿不合身的,现在可是要建立自尊心的时候呢。”
她埋着头翻了半天,往炕上丢了一件又一件衣服,都是简瑛穿过了给简植,简植穿小了留着给简友来的。
等衣服堆成了小山,简植终于从箱子底找到小褂子小裤子。
她走到饭桌旁,不由分说地过去打掉简友来正在吃的闲食,把他拽到卧室,扒了他的衣服,脱了他的裤子,然后要他自己把刚才找出来的新衣服换上。
简植又走到饭桌旁,把简友来刚脱掉的衣服裤子塞到胡圆手里,胡圆一脸莫名其妙的。
她说:“妈,你还记得那小孩身高对吧,再给我来一件!!!”
刚穿上衣服的简友来低头看着自己身上这“新衣服”,上面还有胡圆曾经缝的小蝴蝶小花边,胳膊腿都长出一大截,窝窝囊囊的。他苦着脸咧着嘴说:“姐,你觉得合适吗?”
简植:“我觉得害行。”
简友来:“姐,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外面有别的弟弟了!!!”
*
直到周一上学,胡圆那新衣服也没赶出来,阿黄也没找自己。
她叹着气去了学堂,看了下小学方向,感怀自己的弱小无力。然而,当视线收回时,她突然发现好大一群人,聚在锅炉房那边。
锅炉房有个蒸柜,供学生放午餐,等到最后一节课时,大爷会自动蒸柜,给大家加热。
她也不知道那里发生了什么,以前她也不太爱去锅炉房,因为她喜欢吃凉的。但今天看到那边这么多人,又想自己心凉胃也凉,不然凑热闹吃点儿热乎的吧。
直到走到锅炉房里面,她也听不明白大家在聊啥。只是费劲儿地挤到人群的最前头,踮起脚,把几张闲食放在蒸橱上的最顶上那层。她记得这个地方热得快,而且蒸汽带来的水份不那么多,尽量能保持食物的原汁原味。
虽然她简植身在七零年代,还是要尽力追求生活品质的。
放完闲食,她又扫了眼其他人带的东西,无非也就是红薯和棒子面饼子。然而,当视线挪到最下一层时,简植的心脏差点儿跳出喉咙。
那是一个在磨山学堂前后千百年都不会再度遇到的景象,绝无仅有的罕见景象:
好多兔子腿,好多好多好多兔子腿!!!兔子腿们个大、鲜亮、诱人、可爱,闪着油润的光。
简植这下可终于明白旁边同学叹的都是什么了:
“这这这这这是兔子腿吗????”
“啊啊啊啊就是兔子腿啊???!!”
“谁往这里放兔子腿,放这么多大腿是要做什么???”
“把自家兔子全宰了??他到底在想什么?他想做什么??”
简植费力地钻出人群,道:“……我想,这个人,带兔子腿的目的,和我们一样,就是一顿午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