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进门的人换鞋方便,当年在装修的时候,就特地在入门的玄关处装了亮度相对高的灯。
宁欣欣紧紧盯着妈妈,迫切地希望能得到妈妈的赞同:“妈,你真的得管管姐姐了,我今天都看到他给姐姐塞钱了。”
宁妈妈比宁欣欣还要着急,她连忙瞪着女儿:“欣欣,你胡说什么呢?你姐姐哪里是这种人?”
宁妈妈的脑中一瞬间诸多想法上上下下,才说出了这一句。
她想过立刻让宁欣欣闭嘴,告诉她家里有客人,可是这不行,沈如玉是为了女儿宁初夏来的,这话要不说清楚,虽然大家面子上肯定会说这是孩子话,但私下就不一样了,虽然宁妈妈觉得沈如玉不是那种喜欢和人谈八卦的人,可万一呢?到时候别人都觉得宁初夏是个骗人家钱,做人有问题的小孩那就不好了。
她耐着性子:“你肯定是误会了,你姐姐这么内向一个人……”
刚刚听到这事情的时候,她整个人都是懵的,毕竟宁初夏这些年都不在她的身边,她对这个女儿的了解都是来自于已经过世的公公。
可再一想,宁妈妈就觉得不对了,宁初夏这孩子别提有多内向了,之前在饭桌上话是话都不带说一句的那种性子,偶尔和他们说话,也大多是关于宁爷爷的话题。
哪怕宁欣欣说大女儿偷钱,她都没准会信,可骗人家钱,这大女儿做得到吗?
“不是的!”宁欣欣气得直跺脚,她这下就立刻委屈起来了。
为什么妈妈不信她?
“我亲眼看到的!就今天晚上,她还收了那个同学的钱!”宁欣欣语速飞快,恨不得直接将自己手上有的一切证据都展示出来,好让妈妈看看到底是谁有问题。
“妈,姐姐就是因为自己没钱才想着办法要钱的!”宁欣欣睁大眼,盯着妈妈毫不动摇,好似要通过眼神说服人,“她骗的那个人,是我的同班同学,叫沈方昀。”
“那沈方昀脑子有点问题,在我们班都没人理他的!他就是个特别好骗的傻子!妈,你自己想想,要不是为了骗他钱,姐姐干嘛不和自己班级的同学做朋友,跑去和我们班级的傻子交朋友?她就是觉得别人好骗!”宁欣欣说得斩钉截铁。
见着小女儿这么确定,宁妈妈忽然动摇了:“你真的看见了?”
她不了解大女儿,可还是了解小女儿的,这孩子很有正义感,时常会在看到社会新闻时义愤填膺,她也不是冤枉人的个性。
难道初夏这孩子在老家染上了什么坏毛病?是了,这花花世界迷人眼,老家经济落后,初夏到了大城市以后没准还真的会有很多想要的东西,可这孩子怎么不和她说呢?却要去做这种不好的事情。
宁欣欣点头:“就今天晚上,晚自习之前,我看那沈方昀给姐姐递了这么大这么厚一个信封,里面看着就是钱。”宁欣欣稍微比划了下大小,“妈,你劝一下姐姐,可别让姐姐真骗了人钱。”要不是自己姐姐,她都想说那些老生常谈的小时偷针大时偷金的故事了。
宁妈妈脸色变来变去,从不可置信到挫败,她这时候格外后悔,自己千不该万不该把大女儿放在老家。
比起宁妈妈更纠结的,是坐在客厅的宁爸爸,他别提有多坐立不安了,他还不好意思沉默,只能勉强挽尊:“献丑了,我这大女儿以前在老家长大,多少有些小问题,我们会好好管教的。”
还有比这种家丑外扬更让人尴尬的时候吗?他倒是不想承认,可宁欣欣都说到这程度了,还能不承认吗?
他往沈如玉那一瞥,果然瞧见了对方阴沉的脸色。
是了,沈如玉不是说了吗?大女儿是她儿子的朋友,她特地来看的,结果就被她撞到这种家庭剧场,还发现了大女儿品行不好,这肯定来气,谁会希望自己的孩子和个品行不好的人交朋友呢?
宁爸爸忽然一僵,刚刚宁欣欣说的那个“傻子”叫什么来着?
“叮。”电梯又到了。
说曹操曹操到,这身为话题焦点主角的的宁初夏终于来了。
宁初夏一出电梯门就正撞见了这种对峙场景。
她今天放学稍微耽搁了点时间,这是因为薛正义临时又和她说了几句话。
薛正义说这件事还没来得及和宁爸爸宁妈妈说,他得先把这一屋子欺负学生的同学给解决了,稍晚一些,他会完整的整理一下事件的经过告诉宁爸爸和宁妈妈,而后薛正义又安慰了她几句,才让她离开。
宁初夏才一抬眼就注意到了眼前两人那复杂的表情。
宁妈妈总是弯起的嘴现在被压出了略微往下的弧度,平日里因为生活舒心而显得温和的眉眼尽是不满,看上去莫名有种……痛惜的感觉?
旁边的宁欣欣一开始是有几分心虚,但这种心虚并非那种做错事的自我羞愧,更像是不太愿意被人直接撞破的事情被人碰到,而后她又迅速地变得坚定,单手拉着宁妈妈的衣服。
唔,这是告状现场?看来她今天惊鸿一瞥看到的人影可不是她眼花。
她淡淡道:“妈,欣欣,你们怎么站在门口不进去?在等我吗?”
看着妈妈不说话,宁初夏好似神色自若地要进门,宁欣欣立刻就着急起来了,她搞不懂,宁初夏明明是做错事的人,怎么能看上去这么理直气壮?她就不懂得愧疚吗?
“姐,我已经把你的事情告诉妈了!你改了吧!你这样做是不对的!”
宁初夏看着宁欣欣,送了她一个你在说什么东西的疑惑眼神。
宁欣欣更生气了,她觉得宁初夏不应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
装!这就是在装!
她怎么这样不见黄河心不死?
“姐,我今天去上厕所的时候都看见了,就在你们班门口,你拿了沈方昀的钱!”她痛心疾首,“姐,你知道你这样做多不对吗?你不能欺负沈方昀他人傻好骗吧?你这样把别人当提款机的行为,实在太过分了!”
宁欣欣自觉自己说清了时间、地点、人物,宁初夏绝对无法辩驳,可没想到宁初夏依旧眼神坚定,就好像她清白无辜没有做一样,她立刻求助地看向了妈妈。
宁妈妈:“初夏,欣欣都和我说了,咱们不怕做错事,就怕不改正,你把钱给我,我明天带你去和人家道歉,以后咱们不做这种事了。”
她本来是不想继续的,可宁欣欣实在嘴快,这也只能这么接着下去了。
她听人说过,孩子自尊心强,便也试着不用太过严厉的语气。
宁初夏半分动摇也没有,就这么看着眼前温柔规劝女儿的宁妈妈:“妈,你觉得我是这样的人吗?你觉得我是会骗钱的人是吗?”
“我都看到了!”宁欣欣插了嘴,却没得到宁初夏哪怕一个余光。
宁妈妈愣了愣:“妈妈不觉得你是这样的人,但是吧……人有时候走错路是很正常的。”
宁初夏明白了,她直直地看向宁欣欣:“原来是你啊,我就觉得很奇怪,为什么我和方昀好好的,他今天忽然过来和我说我缺钱要给我钱,原来是因为我的妹妹特地跑过去和人家说我需要钱。”她目光如炬,“我想问问你宁欣欣,你凭什么去和我的朋友说我缺钱?我自己可都不知道自己缺钱。”
宁欣欣畏缩了一下,又变得坚定:“因为你手上没钱!爸妈每年都会给我们存钱,但是他们没给你存!”
宁妈妈的表情立刻尴尬了起来,就是这下她才意识到她和丈夫竟然忘了给宁初夏准备点零钱。
“我没钱,所以我就要花钱?”宁初夏嗤笑,“你是看见我买了什么东西了,还是看见我想买什么东西了?我三餐在家里吃,平时穿校服,衣柜里也有替换衣物,生活用品家里一应俱全,我实在不明白,我哪里需要花钱了?”
宁欣欣被问懵了:“可人就是要花钱的,难道你平时课间操之后饿了不用吃零食?偶尔不想喝个饮料!班级同学生日不用送礼物吗?”她飞速地罗列着场景,觉得自己的怀疑全都有理有据。
“那是你,宁大小姐,你有关心过哪怕一次我以前在老家怎么生活的吗?你的世界里,每个人每天都要有几十一百的零花钱,要不然就活不下去,可在我的世界里,没有零花钱是件非常正常的事情,当然你肯定不能理解,毕竟你怎么会懂我们每天上下学顶着太阳走三四十分钟,连一两元的公车都舍不得搭的生活呢?没有饮料,我可以喝开水,没有零食,我可以等正餐,至于生日礼物,这么关心我的你难道不知道吗?除了沈方昀我一个朋友都没有。”
宁欣欣的世界观像是被推土机推过般变了个样,她握拳又松开,想说宁初夏撒谎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怎么可能有人平时不需要零花钱的呢?难道宁初夏从来不想买点什么漂亮的本子笔吗?
她还是不信:“那你为什么要和沈方昀做朋友?”
宁初夏又笑了:“我记得你也有朋友吧?你为什么要和你的朋友在一起?”
“我们不一样!孟家月是个很好的女生,沈方昀是个没有朋友的傻子!”
到了现在,宁初夏已经彻底明白宁欣欣的脑回路了,她脸上有几分愠怒:“请你闭嘴,停止这种随便中伤别人朋友的行为,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你们都不喜欢沈方昀,我就不能和他做朋友是吗?你自己不觉得你说的这些话都很荒谬吗?”
“你的朋友就是真心之交,我的朋友就是为了骗钱,凭什么?宁欣欣,你不知道沈方昀是个多好的人,他正直、善良又乐观,有自己热爱的东西便为之努力奋斗不动摇,他不像你们会因为别人的偏见、想法影响对人的判断,他有一颗比谁都要干净的心,这样的人,为什么不能拥有朋友?”
“且不说人交朋友不需要理由,就算需要理由,我也能给你一万个,他很好,我们有共同的喜好,而他也是在这个糟糕世界里,我看到的不多的干净的人,你这样觉得别人交朋友是要有理由的人,会懂吗?”
宁初夏笑得嘲讽:“你这么关心我,你怎么不知道我也和他一样是班级的异类,是被同学们排挤的存在呢?我这些天来遇到了什么,你关心过吗?我难过,伤心的时候,我的爸妈,我的妹妹都不会注意到,而我的朋友,哪怕只是听到我的妹妹说一句我想骗他钱,都会因为担心我特地拿钱来给我,你问我为什么有这个朋友?因为他把我当做朋友。”
她说到这,直接把背着的书包拿到了手上,先将沈方昀给的速写本拿到手中,而后倒过来用力一甩,看着里面的课本、考卷、笔袋随着声声重响落到地上:“说我是个骗子,只需要你的眼睛作为证据,而我要向我的家人澄清我不是个骗子,却要做到这个程度,这就是我的家人。”
走廊这鸦雀无声——
“我……”宁欣欣打破了这份沉默,她难堪地低下了头,事实上就在刚刚,她还认真地看了下被宁初夏丢下的这堆东西,可确实里面没有那个信封。
难道她误会了宁初夏?一切都是她自己想错。
“初夏。”宁妈妈和一边的女儿同样难堪,她看向宁欣欣的眼神略有几分责怪,“你也别这样,欣欣误会了她是她不对……”
“然后呢?怪宁欣欣一顿,继续看着我们俩互相冷淡。”宁初夏平静地看向母亲,“我始终感恩你们带我来到这个世界,但现在我变成这样,宁欣欣变成这样,你们真的不用反思自己吗?”
“你们把我丢在老家这近十八年,有没有想过我是怎么长大的?有没有想过多回去看看,或者起码多给我打几个电话?你们让我把亲人变成了陌生人,对于宁欣欣来说,我不就是这个家的闯入者吗?我破坏了你们原本稳定和谐的生活,我身上有无数她不能理解的事情,就像刚刚,她说她理解不了为什么我能不花钱,或者更之前,她在发现我有问题的时候,宁可先和方昀说,也不会和我说,这是为什么?因为对她来说,我连陌生人都不如,陌生人是不会和她抢来自你们的爱的。”
“我曾经期待着、向往着来到你们身边,因为我以为这里是家,可你们真的把我当成亲人了吗?”
“当然,你这是说什么呢?你这样说妈妈会很难过的。”
“那你们关心过我吗?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之前我会考差?你有没有问过我在学校交到朋友了吗?你知不知道我在学校被人欺负?宁欣欣都能想到你们没给我钱,而你们却注意不到。”她声音不重不轻,“说到这,可能又变成宁欣欣的错了,但只是她的错吗?”
“初夏你这孩子怎么就不说呢?”宁妈妈的话没能说完,她看着女儿的眼睛,已然说不下去了。
宁初夏正弯腰收着书就听见了走动的动静,她并没有抬头,直到另一双手替她捡起了英语课本。
“你好初夏。”沈如玉看着宁初夏眉眼弯弯,“我是沈方昀的妈妈,虽然在这样的场合和你打招呼不太好,但还是很感谢你成为方昀的朋友,这段时间以来,因为你他一直很开心。”
宁初夏直起了身,这已经是最后一本书了,她倒是并不觉得这场景难堪,伸出手和沈如玉的手交握:“让阿姨你见到这样的场合该说抱歉的人是我,方昀是个很好的人,正如刚刚我说的,遇到了他这样的知己,我也很开心,可能在您看来是我帮了他,但我知道,他也同样给了我很多的帮助,成为了我在这座城市交到的第一个朋友。”
沈如玉看着眼前不卑不亢的女孩,心中的感谢和喜爱已然满溢,其实她刚刚就已经想过来替宁初夏说话了,只是这孩子说得太快,一下就把家人丢给她的质疑都给摆脱。
而她也因为这机缘巧合,听到了宁初夏的心声。
天知道她当时心中受到了多少震动。
沈如玉将自己的名片递给了宁初夏:“初夏,阿姨家就住在一期的七号楼顶层,如果有需要帮忙的事情随时找我。”虽然她看得出这孩子不像是爱依赖人的个性,可还是想做她的后盾。
沈如玉一向按时回家,她有个睡前一定要和儿子告别的习惯,可就算打算走,她也得最后说几句:“宁先生,宁太太我这就准备走了。”
她很少多话,但这次不同:“首先,今天的这场误会,另一个当事人毕竟是我的儿子沈方昀,我还是想在这替初夏做个保证的,她绝不是那种骗钱的人,她是我儿子珍贵的朋友。”
“另外就是一点我个人多嘴的内容,能做父母子女,也算是一场缘分,大家都说血脉相连,可人的感情都是需要培养的,我一直相信孩子就像父母的一面镜子,如果投以爱,就会回报以爱,家,并不只是一个名字,而是因为在这个屋子里的人重视着彼此,愿意为彼此付出,才会被称为家,如若不然,和普通的同居者有什么不同呢?就算是牵扯上抚养赡养问题,那也不过是个理财产品罢了,前期投资,后期回收,特别简单,不掺杂半点感情。”
沈如玉说这些话是有来由的,事实上小时候的沈方昀,情况比现在还严重一些,甚至可以说,沈方昀这辈子到现在,很少接受到来自世界的善意,沈如玉从来没有放弃过,她一直告诉自己,如果别人不能给她的孩子善意,那她就加倍地爱着自己的孩子,填补这份空白。
她这么“天真”的想法,也就这么塑造了始终相信他人好意的沈方昀,而现在,也终于到了收获的时候。
沈如玉离开后,宁初夏背着书包便往里走,她一言不发,就和刚回到这家没有什么区别。
她临要错开这几人进屋的时候,听到了因为次序不同,没能重叠在一起的三个声音。
“对不起。”
“已经没什么了。”宁初夏轻松地回复,而后头也不回地进屋上楼。
大门依旧是大开着的,可无论是宁欣欣、宁妈妈还是宁爸爸都没有动弹,他们像是都被抽离了灵魂般的迷茫。
宁爸爸的手机是响铃模式,一条信息来便能打破这里的安静。
他低头看着信息,发来消息的人正是薛正义,大女儿的班主任。
宁爸爸还没点开信息的时候,就已然觉得狼狈。
这些年家校联系越来越被重视,追溯到宁欣欣小学开始,他就已经常年和宁欣欣的科任老师、班主任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早几年还没有禁止送礼的时候,他甚至会在每年中秋、端午这样的节日送上时令礼品,后来不许送礼物了,也会陪着宁欣欣在教师节挑花写贺卡,更不要说平日里可以被称为密切的联系了。
宁爸爸和宁妈妈的手机里,还有宁欣欣几位音乐老师的联系方式,早年他们就很舍得钱买了乐器,送宁欣欣去学习,后来到了初中,见宁欣欣有天赋,也想要继续深入学习,还特地每年放假的时候送她到首都,花大钱请了老师教学,今年暑假还安排着要继续过去。
而大女儿呢?
之前宁爸爸理直气壮的,大女儿在老家他该给的钱都有给,其实是站不住脚的,且不说他给的钱宁爷爷没有花掉,就说那些钱加起来,恐怕都没有宁欣欣学特长花得更多。
“她也没说自己要学什么特长。”和“我那时候也和爸说了,初夏这孩子想学什么就去试试。”这样的理由一说出来就变得苍白,这能一样吗?当然不一样。
之前忽略的那些东西,再被宁初夏捅破后全都摊开放在了面前。
而这些狼狈,在看到薛正义老师发来的长段信息后,变成了束缚在心里最沉重的巨石,让那颗心要坠入深海。
薛正义怕宁爸爸和宁妈妈没看懂,又怕打扰两人休息才选择了发信息的方式,这消息他编写得很长,还标注了事情发展的一二三四,就怕宁爸爸和宁妈妈误会。
“……宁初夏在班级很受同学排挤,害怕自己拒绝会引来进一步的欺凌和忽略,不得不向我求助。”
“询问几位牵头人事件起因,他们是认为宁初夏好欺负,且本就在班级里不受欢迎。”
宁爸爸估计薛正义也给宁妈妈发了一份,便让她自己看手机,自己则将手机递给了小女儿:“欣欣,你看看吧。”
他们住的这小区物业负责,走廊处的中央空调也是常开着的,在今天倒是很冷。
宁爸爸下意识地摩挲了下手,这时候连烟都摸不到便更加烦躁。
那孩子刚刚就站在这,冷漠地看着他们,质问一句又一句,像是被伤透了心,不再抱有任何不切实际的期望。
是他们伤害了这个孩子。
而压垮宁爸爸的是他内心最深处的挣扎。
无论多少次,这个问题都能直接在他心里打开一个巨大的洞。
他是真的连一点精力、时间都没有,让他不能去多关心一下父亲和女儿吗?他是真的完全注意不到不对劲吗?
不是的,他当然看得到,两个孩子没有什么交流,他当然也能发觉,宁初夏总是沉默。
只是他不说,就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回房间吧,该休息了。”宁妈妈将手机收了起来,说要说话,她同样魂不守舍,只是和丈夫慢腾腾地往房间那走。
他们是可以去找女儿的,可这时候好像下意识地,还是想逃。
宁欣欣落在了最后,她正要往里走,便瞧见了地上不对劲的地方。
走廊地面用的都是上好的大理石拼接,而那段黑色的石面上,这有个刚刚宁初夏落下的mp3静静躺在上面。
那mp3是普通的黑色,背后的品牌、生产信息已经全掉光了,放在地面上没认真看还真看不见。
宁欣欣是知道mp3的,不过她没用过,她读书的时候,正好是mp4刚上市的时候,当年她要买,自然是买最贵的,不可能倒回去买上一代的产品。
她的房间里有一整个柜子,放的都是废弃不用的电子设备和充电器,什么电子辞典、点读机、ipod、手环应有尽有,可却早就不受主人的宠爱。
手上用了点力,正好按到了开机键上,宁欣欣并不想窥视姐姐的隐私,慌忙要关,却正对着黑白屏上的英文文字——这类老式mp3是没有什么花里胡哨的功能的,一打开便是上次关闭时听的音频,只能调整顺序声音播放模式。
“lesson3……”屏幕太小,上头的名字是滚动的,宁欣欣只瞧见了最前面的字样。
她忽然想起了当初姐姐刚入学不久,她听人学舌的内容。
——“绝了,新来的那个宁初夏,连g都不会发音,也不知道他们音标怎么学的哦,她居然发居,我特么笑疯了。”(注1)
——“他们班的人说她发音,都和拼音一样——热啪比你克!哈哈哈哈哈谁能想到这是republic”
当时她是怎么想的?
她觉得很丢脸,甚至一瞬间埋怨起了宁初夏为什么非要来。
她那时候为什么没有去想,事情都能传到他们班了,在八班姐姐会被怎么奚落呢?
……
薛正义毫不动摇,按照之前说的,在班会上把这二十几个同学请到了台上,向全班同学讲述了发生的一切,他还不忘把昨晚的录像刻做视频,印了出来。
等到这一部分流程结束,便到了宁初夏要上台的时候,这是宁初夏主动提出来的,薛正义虽然有些犹豫,怕学生受伤害,可还是表示了同意。
宁初夏没有带稿子,只是直接上台,站在讲台上能清楚地看到下面每一个同学的表情。
宁初夏知道,这些人里,有人会觉得冤枉,有人会觉得愧疚,也有人还对她抱有愤怒。
“占用大家几分钟,想对大家说几句话,事实上大家也知道,我曾经多么迫切地想融入大家。”在台上的她,抬起了头,不再在任何人的面前低头沮丧,“我也曾经因为你们很困惑,我是否有这么讨厌,不要说朋友了,就连正常的同学情谊都得不到。”
“我想了很久,一直到昨天晚上我终于明白了,我没有错,我凭什么要认错呢?我可以替你们找到一万个理由,因为我丑、我软弱、我从县城来、我说话有口音,我开始成绩不好……但这就是我应当被欺负,应当被别人当笑话的理由吗?绝不是的。”
“只不过是我恰恰是能满足你们欺凌需要的那个所谓的弱者罢了,你们只是想欺负人,所以才在我的身上加上各种各样的罪名,而在我因为你们给我的压力变得更加的封闭、自卑的时候,你们却又理所当然地对着这些你们造成的影响说,看,她就是这么讨人厌。”
宁初夏看着那些变幻的表情,心里其实倒也没有太愤怒,她反而是笑着的:“我站在这就是想告诉你们,恭喜你们,你们的玩笑、恶作剧成功了,这一切对我造成了伤害,你们所想的只不过是开个玩笑,大家开心开心,却是戳在我身上的武器。”
她不接受这些人自我安慰,她就是要让这些人知道,他们做的事情,才不是什么可有可无的取乐。
“在你们的恶行里,我学会了享受孤独,学会了倚靠自己,我学会了要变强大……但这从来也不是帮助,我感谢我自己,没有被打倒,而是站稳了,我感谢我自己,向正确的人求助,得到了帮助,马上要和大家分离,不只是你们我也觉得开心,我希望你们中不知愧疚的人永远不会拥有同理心和良知这样的好品行,你们才能永远不必愧疚。”
她说完了话,只向薛正义鞠了个躬便走到了台下,这些话的很多,其实是替原身说的。
除却法律外,真正能审判自己的人是自己。
她不会让这些人以“宁初夏本人都没怎么样”的借口逃脱心灵审判,她也不会在经年以后,对方跑来道歉的时候说一句都过去了。
没过去,她就是受伤了,能成长,要被感谢的是不放弃的自己。
……
高一八班在分班前彻底在年级中出了大名,毕竟不是每个班级,都能在班级门口搞小型展览的。
薛正义的一力主张,得到了学校的支持——外国语中学的学生就没有条件特别不好的,学校领导也意识到了之前对于校内欺凌管理不善可能会导致的后果,这一定会影响到学校之后的招生,毕竟对于大多数送孩子到外国语中学来的家长来说,孩子过得好从某种意义上是比成绩还要重要的。
八班门口的窗户下面被放在了薛正义连夜让学校合作的宣传公司加急制作的红色泡沫板。
在泡沫板上,所有参加了这次活动的同学手写检讨和对应的聊天记录都被贴在了上面,只要过往的人稍微留步,就能好好鉴赏一下他们的大作。
当时这展板一放,整个学校连着初中部都跟着为之震动,一传十,十传百,甚至连校外都有人有所耳闻。
这种新鲜事可还是头一回见。
班级里的一些“混小子”想联合起来欺负另一个同学,以校草的名义和对方谈恋爱,结果对方往老师那一报,这些同学集体和班主任谈了一场恋爱,还把自己班级里大大小小不能让老师知道的事情都给自爆了,最后还被老师在体育馆当场抓获,留下了录像,集体处分。
这消息还得结合上聊天记录来看——
“你看到我的心了吗?原先为你滚烫,而现在因为你而凉。”
“你知道吗?heart里面藏了ear,因为想要了解你的心,需要去倾听。”
“想要三月与你赏花,四月与你看雨,五月与你看天,六月与你听风……一年四季,都与你一起。”
这种自嗨土味情话被曝光,还标注实名的同时,不少同学都同时迎来了社会性死亡。
说实话他们当时发这些的时候还觉得自己文化水平挺高的,怎么能想出这么多精妙绝伦的话,可现在被贴出来以后他们细细一看,靠,这也太矫情让人一身鸡皮疙瘩了吧?尤其是想到另一边还是薛正义,只要想到当时薛正义是如何看着这些消息艰难回复的,他们简直是脚趾抓地当场扑街。
而他们堆积成山的“尸体”却是同学们每日一笑的笑话。
其中还有几位,在聊天中对老师侃侃而谈,高谈阔论班上恋爱、偷玩手机形势,甚至以点辐射,发散全年段,这其中关于名字的部分,薛正义特别友善的打了马赛克,可还是免不了有人多好入座。
“我就说,为什么我们老师会忽然发现我谈恋爱,原来是你们!”
“嘴巴也太碎了吧?你们谈恋爱还带拉大家下水的?靠,真是不能相信。”
这些人害人不成反害己,还水鬼战术拉了一堆人下场的行为简直人神共愤,引无数人唾弃愤怒,当然,他们也只能骂骂,毕竟现在大家可都知道了,在外国语中学,这么欺负人是要被挂墙的。
而事件的当事人宁初夏,也同样在年级中声名远扬。
尤其是每个来围观这处刑墙的人都会路过刚更新的光荣墙,在那上面,这次考试中再次压着任铮寅夺得第一被放在金字塔顶上的宁初夏名字就像在俯视众人。
学校的光荣墙向来有放学生座右铭的习惯,之前宁初夏只是写了努力两个字,而这一次,她主动提出了更换。
“一切杀不死你的,都会使你更强大。——尼采”
当这句话变成印刷字体放在成绩下面的时候,大家都感觉到了震撼。
并不是谁都可以在转学、被群体欺凌后重新站起来的。
之前围绕在宁初夏身上并不算少的谣言被抹去重写,学校里的学生都知道,高一年段出了个新学神,她遇到事情,也无所畏惧。
作者有话要说: 这个故事再有一两章就结束了,让本阿花想想新世界写啥。
注1:是我在网络上看到的一个帖子,当时给我造成了很大的震撼,我也不怕丢脸,直接告诉大家,我从小到大学的g发音真的是居……(丢人阿花在线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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讲一下宁爸爸和宁妈妈的心理,比如很多人出去北漂、x漂的时候,可能一开始还会常常联系父母,后来越联系越少,并不是每个人都很忙,他们只是渐渐地习惯了那种……不用多担心一个人的想法(这个讲起来有点复杂,小天使们应该能get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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