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格格都病了?”康熙停下执笔的手,疑惑的看向胤褆道。
“是。”胤褆低着头解释,“这些孩子素来胆子就小,听说乌伦珠格格的事情,一下就被吓病了,原先还想瞒我,是身边伺候的人报上来,儿子才知道的。\"
\"儿子想,在外毕竟不比京里,太医们也不如家常惯用的大夫,若是在塞外耽搁了反而不好,不如把几个孩子们都送回京里好好调养调养,特来讨汗阿玛一句话。”
“这也是你的一番慈父之心,我哪有不准的道理。”康熙笑着点了点头,复又提起笔来。
胤褆本来还以为要多费几句口舌,没想到汗阿玛这么轻松就同意了,不由得心里暗松一口气,正要高兴退下时,突然听康熙问了一句:“大格格今年几岁了来着?”
他心里一紧,“这孩子如今才只十三四岁,调皮的很,一团孩子气,昨儿还和妹妹斗嘴皮呢。”
“十三四岁?那也不算小了。”康熙叹了口气,“本来想着把乌伦珠指给你,也算是对你的补偿,可偏偏人又死了,这样想想,对你到底不公。如今提起来大格格年纪也差不多了,要我说,不如就嫁给那个呼其图好了,照样是一家人,如何?”
这话一说,简直就像是给了胤褆当头一棒,他怎么敢同意呢,呼其图的亲姐姐就这么死在了草原上,他能不怨恨就已经很好了?要是把大格格嫁给了他,胤褆自己都不敢想女儿日后的结局,更何况,闺女心里也不会同意的。
他啪一声当场就给康熙跪了下来,磕头求道:“求汗阿玛开恩吧,嘎鲁玳的年纪毕竟还小,她额娘死得早性子古怪,还要多教教,现在指婚实在是太早了,求您收回成命吧。”
“这有什么不行?”康熙注意力只在纸墨上,并没有分出心神关心跪倒在地的大儿子,只是让她嫁过去已经算是自己宽容了,要不是看在还算有用处的份上,他都想亲自动手。
“汗阿玛,保清在这里求你了……”胤褆听出来了他阿玛话里的意思,没敢再争辩什么,只是一下一下磕着头,脑门子撞在地面上发出的咚咚闷响,让人听着都觉得不落忍。
香炉子里烟气徐徐上升,从清到浊再到清,梁九功茶水都换了两遍,才听见康熙开了口,“行了行了,起来吧,也不嫌吵扰。既然呼其图看不上,那朕就给你换一个,科尔沁台吉多尔济色棱年纪也才十八,年纪相差不大,先定下婚事,三年后再成亲。”
他看着自己这个年纪一大把还跪在地上的大儿子,到底还是心软了。
开口换了一个人选,虽然还是蒙古,可科尔沁与大清关系紧密,牧场牛马比别的地方都要多的多,挨得也近,嫁到他那里,日子总会过得舒服些。
“汗阿玛——”胤褆还想说些什么,可康熙他却不想再听了。
挥手就让胤褆退下去,自己将刚刚写的那一份指婚折子捏成一团扔给了梁九功,“拿去烧了吧。”
他闭上眼睛靠在椅子上出神,唉,到底还是年纪大,心软了啊。
胤褆额头上有血,可为了躲人眼睛,一从皇上帐篷里退出来时,就给自己戴上了盔帽掩饰,一路上强忍着疼痛回到帐中,才把帽子取下,让人取了药膏来自己涂抹。
一边忍痛,一边还叫人去后边吩咐阮氏,让她把东西都打点好,四位格格今日就返京回去!
他话说完还不到一盏茶时间,就听见外头大格格没等人传话就直接闯了进来,也不行礼,就这样挺直了身子看着她阿玛,质问道:“阿玛这是要把我们送到哪里去?先是生病,后又返京,要是您怀疑什么,大可直接问,何必连带着几个妹妹也要一起。”
嘎鲁玳的脸上满是不屑,她太年轻了,年轻气盛的人,是从来不知道退缩两个字的。
胤褆戴上帽子,才返身来看着自己这个明明长相和妻子酷似,性格却像极了他的大女儿,平静道:“嘎鲁玳,不要把人都当成了傻子,有些事情不用问,大家也都能猜到原因。”
你以为自己做的手脚能瞒过谁?营地里个个都是聪明人,既然他能猜出个大概,就不会只有他一个,更别说汗阿玛那样的人了,指婚就是最后的警告。
“阿玛这是什么意思,我把谁当成了傻子,既然大家心里有了答案,您现在又何必动作,不错,这事确实是我做的,一人做事一人当,阿玛现在就可以捆了我送到皇上面前,要杀要剐,悉听尊便。”
嘎鲁玳冷笑了一声,许是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像她那样的女子,死了又有什么可惜的。今日便是我不出手,早晚她也会死在京城,既然如此,或早或晚又有什么区别?早死还免得脏了我额娘的位置!”
她一想到乌伦珠所说的那些话就恶心,闭上嘴巴多好,安安静静的。
胤褆没有回话,只是看着扬着头挺直了脊背的女儿,面上表情无波动的沉声道:“你的婚事已经定下了,三年后嫁给科尔沁台吉,回京后就好好做你的格格去吧。阮氏会跟着回去照顾好你们的,至于府里,我会请额娘派个嬷嬷来暂管。嘎鲁玳,你应该安分了。”
“好啊。”嘎鲁玳下死眼的盯着她的阿玛,一点也没为自己后半生已经定给别人就有所触动,嘴角讥笑道:“这就是你的手段吗?我实在是看不起你。”
她连最后的阿玛也没有叫就愤恨的走了,收拾完东西就上了马车,一点也没给胤褆留脸面。
直到见她走了,胤褆才疲惫的摘下头顶的帽子,原本敷上药膏的伤口,因为刚刚的动作裂开了伤口,血液与药搅和在一起,看着怪吓人的。
可头上的伤,却一点也比不上胤褆心里的抽痛,被自己的女儿这样恼恨,他心里何尝不苦不痛。
胤褆不恨大格格的所作所为,她只是维护了自己额娘而已,有什么错。
他只恨自己,只恨自己太过弱小,纵是身为郡王又如何呢,还不是对蒙古人无可奈何,还不是对太子无可奈何,甚至于汗阿玛的一句话,他也违背不了!
权势市这两个字,以往对于大哥来说,只不过是份脸面,是与太子争强好胜的彩头,可到了现在,他才发现,这是他能保全自己家人最重要的东西。
嘎鲁玳指婚的事情是改不了了,可要是自己日后掌了大权,科尔沁又哪敢小看她呢,他们得把自己的女儿捧到梧桐树上,让他真正的做一回嘎鲁玳(凤凰)。
胤褆握紧了拳头,心里打定了主意,眼睛里似乎都能看出那一簇簇的火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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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主子您瞧瞧,直郡王家里那几个格格都被吓病了,要特地回京里去治呢,您那天还想着去看热闹?您要是去看呀,那保不齐连主子您都要叫一回太医。”云莺端着茶碗上来,一边给齐悦奉茶,一边念叨着嘴里的话。
当她得知齐悦那天也想去瞧八卦的时候,差点没给她吓够呛,多亏两位小主子在身边绊住了脚,要不然,还真就怕侧福晋冲在最前头。
“得了得了,我可没去啊,再说了,我胆子也没那么小,下雨时候外面雷声那么大,我不也好好在里头睡着。”齐悦连茶也来不及喝,忙反驳云莺道。
再者说了,这个节骨眼上,突然提着要回京城,还用吓病了的理由,一听就很可疑呀。
齐悦眯起了眼睛,就凭她看多年推理侦探小说的经验,这事儿肯定没有这么简单,说不定,人就是凶手,为了躲祸才跑的呢。
别看人家年纪小,在古代吧,你还真不能小看了他们,不对!即便是在现代,也不能小看了他们。
多少回凶杀案凶手,其实就是出自那一个个看着年纪小稚嫩的孩子之手,惯性思维要不得。
鲁迅不是说过吗?当你排除了所有可能性,还剩下一个时,不管有多么的不可能,那就是真相。(鲁迅:呸!那不是我说的。)
齐悦这一番猜测,几个丫头奴才是一点也不信,倒把才当差回来的四阿哥给震住了。
这是蒙的?还是小格格真推算出来的?瞎猫碰上了死耗子?
四阿哥挥退了屋里人,仔细打量着面前的齐悦,有点揣摩不透。
“看什么看什么呢?”齐悦瞪了他一眼,什么态度吗?难道她在人眼里就这么笨。没好气道:“我就是随口猜的,难道你还为这个取笑我呀。”
“没有。”四阿哥拍了拍齐悦的手,扬起眉毛点头道:“猜的没有十分准,倒也有七八分了。”
他眼里还是有几分好奇,自己这还是知道了几分内情才推出来的,小格格一点消息也不清楚,怎么就轻轻松松得猜到了呢。
实在是让人意想不到,四阿哥都快怀疑起自己的答案是否正确了。
“喂喂喂,这是什么态度?”齐悦鼻子里哼了一声,鼓着脸运气,她又不真是个傻子,大格格身上疑点很多的好伐。
有时候自己只是不爱动脑,可别真以为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她。
“哦?”四阿哥憋着笑,“倒要认真请教侧福晋还有什么高见?知道什么秘密?”
“那还用说,自然是太子和直郡王……”齐悦想也不想就脱口而出道,话未说完就被人用手蒙住了嘴巴。
“还不住口!”四阿哥伸出手就盖住了胆大包天的小混蛋一张嘴。
胆子实在是大,连这种话也敢说。幸而是在帐篷内,自己又提前叫人撤了下去,要不然,传出去她是想死想活?
编排两位皇子阿哥,还牵扯到太子,就算是无心之语,汗阿玛也不会饶了她的!
只是惊慌之下,四阿哥又有点难以置信,他对小格格先前猜中了人还以为不过是运气好蒙对了人罢了,可这会儿听她一说,当即就改了印象,看起来,小格格确实不是傻子。
连深宅妇人都能猜出这样的局面,那宫里,京城里的其他人是不是或多或少心里也清楚呢,大家心里是不是都明白得很,暗自打着自己的算盘?
齐悦还是头一次见她四哥这样郑重的态度,连忙乖巧的点了点头,“我又不是个傻瓜,怎么会把这样大的事往外头说去,只是跟四哥咱们俩抛心置腹的说上几句,下回我再也不说了,啊,瞧把你吓得。”
她拍了拍胸口承诺道,看来自己是要管住这张嘴了,才说了太子与直郡王之间的争斗就把这位爷吓成这样,那后续要是说到废太子,还不得把他给吓得蹦起来。
得了,还是管住自己这张嘴吧。
齐悦眼睛里的促狭打趣,四阿哥怎么可能看不到,顺手就敲了敲她的小脑壳,“我可没怎么说你,只是外边人多嘴杂,有话忍不住了,到床上去说,盖上了被子,四哥就当没听见。”
省得把人给憋坏了。
他们两在帐篷里安静交着心,却浑然不知自己猜的那人已经坐上了马车。
随着大格格等人的离去,营地里好像又重新恢复了和乐。乌伦珠格格的死亡,到最后就以失手落水的消息盖了章。
皇上派人查的结果,其余人哪敢怀疑,知道了嘴里叹几声就丢开了手,好像那么一个骑着马,闹得营地不得安生的女子死了,也不过就是那湖泊上泛起了一道涟漪,过了也就散了,再没有人提起,湖面上依旧安安静静,合合祥祥,什么事儿都没有发生一样。
只剩下呼其图,告辞返回时带着长姐的尸首,要把她埋葬在部族的草原上面。
来的时候,他们是几十个人几十匹马,回去的时候马匹多了两倍,金银布料首饰也有好几大马车,那都是他用亲姐姐的命换来的。东西比先前来时多了很多很多,人却永远少了一个。
“走吧。”呼其图对着马车招呼了一声,他隔着门帘子冲里头一个穿着麻布衣裳,守在棺材边上的侍女说道:“回去安葬好阿姐,我就送你去南方。你要在那里好好的学,三年后,我再送你去科尔沁。要是学不会,你就和呼河一起,下去好好伺候阿姐吧。”
乌兰抖了抖身子,她和呼河就是伺候乌伦珠的两个女奴,格格无缘无故的死了,按照规矩,她们就得陪葬。现在能多一条活命的机会,哪里肯放手,拼命点着头。
很好,呼其图看着她的反应嗯了一声,他扭头望了望身后那宽广的营地,那矫健的侍卫,像是把那一切都记在了心里才回头吆喝着人离开。
伟大的恩赫阿木古朗汗,您可能不知道一件事情,他的长姐乌伦珠,其实是会水的。
作者有话要说: 啊~我被榨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