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经深了。
钮祜禄氏却还睁着眼睛久久不肯闭上眼睛。她躺在床榻外侧凝望着外头,虽然屋里烛火已熄,可那隔着窗户透进来的朦朦月光却还能照亮室内一部分的摆设,就像是刚刚天色未暗的样子似的。
刚刚多热闹啊,屋里站满了人,热闹得很,哪像这会,八爷早就走了,床上孤零零的就剩下她自己个。
才叫了两回水,她刚伺候八爷换上寝衣准备歇息,就听外头人突然传话来说福晋回府了。
话音刚落,才躺下的八爷就抓起了外衣转身出了门,临了也没对她说上一句话,就像已经忘了人。
这样尴尬的场景,看得小丫头忍冬都忍不住替她担心,哪有这样明晃晃的对待人呢,搁到谁身上,不让人觉着难受和窝心。
她主子那也算是正儿八经大选选上来的秀女,又是宫里良嫔娘娘指进来的格格身份,还是满洲老姓出身,身份也算贵重,怎么到了八爷府上,却像是一个低等的奴才?
跟个侍妾住一个院子不说,平常的份例也受苛待,眼见着天气冷了,今年的冬衣还没发呢,到时候让她们怎么过活。哪像人家别的府里呀,就是个侍妾都好吃好穿的供着,一年四时八节赏衣服料子,和她们一比,自己家的格格就成了个野人。
日日夜夜受磋磨冷言,好容易熬到了爷来屋里,还没说个一句半句的贴心话,只听见福晋来丢下格格急匆匆的就走,要换做是素日怯弱的毛氏,这会儿都该哭出声来了。
忍冬悄悄的借着月色打量自家格格,生怕她这会子强压着难受不肯泄露,压久了伤身,便悄悄的去桌上倒碗茶水来送上。
这还是托八爷今晚上过来的福,院子里张太监总算是肯动一动,去厨房里打了热水过来,要不然,往常这个时候哪有热茶水,白放了一天早就冰凉了,就是茶叶也没有这样好的。
忍冬捧着茶碗安慰钮祜禄氏道:“格格,好歹喝一喝,蜜茶甜嘴。”
嘴上得了甜味,多多少少能冲一冲心里的苦。
钮祜禄氏被丫头这么一打岔,原本的呆愣神情慢慢回转清醒了过来,看着身旁关切望着自己的忍冬,笑着摇了摇头,“我没事。你放心吧,明儿福晋是不会叫我过去的,他们忙着呢。”
钮祜禄氏在府里冷眼看了这么多天,早就看透了两位主子的脾性,还有什么是她琢磨不明白的呢。人人都说八爷的性子最好,只是碍于福晋脾气大,才无奈没有多收妾室,膝下也没有个一儿半女。
可钮祜禄氏在府里瞧着却不大对,福晋对她们这些妾室们只有主子对奴才的瞧不起,从没见过什么女人对竞争对手的恨,她才是那个无所谓的人。
真真正正冷心冷情的,该是八爷胤禩才对。
福晋靠不上,八爷更靠不住,她在府里唯一能依仗的,恐怕就只剩下了一个选择。
那就是孩子!
准确来说,是一个能稳固八爷地位,让福晋喘口气的儿子。
只是……
钮祜禄氏转过了身抚摸着已经失去了温度冰凉的里侧,她得保证自己能在生完孩子后还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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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来了?”郭络罗氏坐在里屋,见着胤禩披着件外衣,像是在哪睡过一般匆匆回来,脸上却没半点意外,只平静的招呼人坐下,指使丫头们赶紧去小厨房里端些出门前就在炉子上煨着的羹汤。
在外人心中,要是听说八爷去了别人那,只怕她这会儿大概是要怒气冲天,醋意大发,非要把正院闹个底翻天才肯罢休的吧。
郭络罗氏自嘲的笑了一声,取过在水盆里浸湿过的帕子,亲自拧干了递给人。
胤禩接过擦了擦脸,人总算是精神了点,见郭络罗氏疑问,便点了点头,却并没有说是从谁那里回来的,只是拉着郭络罗氏坐下,握着她的手轻声道,“辛苦福晋了。”
“我有什么好辛苦的?”郭络罗氏没有抽回手,反而回握了过去,温热的掌心紧贴着手背,“该说辛苦的该是爷才对。我这刚从外祖父那回来,福晋拐着弯儿的给我透消息,说最近城里爷的名声越发大了,这可不是件好事。连老侧福晋都有所担心,借着宴会悄悄的来提醒我,让我回去和爷好好说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呀。”
她话里的老侧福晋,指的就是自己生母的额娘,安亲王岳乐的侧福晋吴喇汉哲尔门氏,为人本分老实,打从郭络罗氏被接进安亲王府就没怎么和她来往过,只让她在福晋膝下生活,连她这会都顾不得太多来提醒了,可想是有多严重。
胤禩拍了拍自己福晋的手,嘴角露出苦笑道,“我何尝不知,可大哥执意如此,在那召来术士为我造势,我又能如何阻拦。”
他难道就不想和四哥那样挺直了腰板和大哥顶牛吗?
可他没法。
眼下自己还要靠着大哥,从他那里接收人力物力,无论如何都不能在这个时候惹怒了大哥,只能忍下。
胤禩望着郭络罗氏,像是安慰她,又像是在说服自己,“快了,咱们一百步已经走完了一大半,不差最后这一点子工夫。太子被废,大哥被汗阿玛训斥,两边都没了机会,大哥身边就只有我这么一个弟弟,他才得帮我的。”
只要大哥把手底下的人都交给他,太子之位就将是他的囊中之物,到了那时候,他现在一切的辛苦全都会得到回报。
不过在这些之前,他得有个儿子。
胤禩一想及此,心里闪过一丝无奈,这也是他到目前为止,始终不能获得军队支持的原因,膝下一个孩子也没有,就是当了太子也没用。
若是他现在有一个能站住脚的继承人,也就不用像现在这样束手束脚了。
哪怕是个庶子也行。胤禩心想,只要有了抱到福晋这里养着,照样可以当做嫡子,没人会多说什么的。
八爷这里困扰自己没个儿子,四郡王府里头,胤禛却只觉得自己的儿子太多。
他看着自己桌上,地上,以及站着的乌漆嘛黑的弘曦,只觉得自己后颈脖子疼,这小子是什么时候摸过来的?
胤禛一手提着弘曦的衣服背,直接把人从书房拎到了齐悦的屋里头,把睡醒才睁开眼的齐悦给唬了一大跳,嫌弃着用枕头拦着人不让他凑近,“这是什么东西?”
“额娘,是我啊。”弘曦小乌龟似的伸展着手脚,得意洋洋的咧着嘴,一排小白牙在黑漆漆的面孔上倒是格外显眼。
听着熟悉的声音,齐悦眯着眼睛总是是辨认出了眼前这个黑炭头,是她亲儿子弘曦没错。
“哎呀,四哥你怎么把儿子折腾成这样,还不快把他放下赶紧洗一洗。”齐悦抱怨着人,都把衣裳给弄脏了。
听齐悦这样颠倒黑白,胤禛听了差点被气笑,“我可没折腾他,是他自己个偷摸进我的书房闹的,把我那一整块的松烟墨全给糟蹋完了。”
那还是汗阿玛赏给他的呢。
“嗬,你还敢玩墨了?”齐悦一听说是弘曦偷跑进去的,当即就竖起了柳眉,瞪圆了眼睛怒视着人,那块墨她眼馋好久了都,没想到被他抢了先,必须教训教训。
等等——
齐悦狐疑的转脸问人,“你书房里就没个人看着?戴先生呢?”
见胤禛接连摇头否定,她才突然醒悟了过来,好家伙,合着她也被弘曦这个混小子给瞒骗了过去。
原来戴铎好几天前就没去书房里了,书房又没别人接替,这几天下来里面就没有先生坐镇,胤禛事情又多,人又忙,天黑了才回来,天没亮又出去,都没顾上和齐悦多说几句话,这事在他看来不大重要,因而也就没早交代给齐悦。
一边是疏忽了过去,一边是毫不知情,结果就被弘曦给钻了空子。
亏他还能憋的住劲,这几天一直都装着像是个没事人,每天早上认认真真的背着个包去前院说是念书。
好小子,齐悦磨着牙,还挺会演戏的,大清奥斯卡最佳男主角感情是你呀。
齐悦挤出一脸狞笑,不,是慈爱的微笑冲着弘曦比了个大拇指,随即就让王以诚把这小子带去洗刷干净,然后交给札喇芬,只说她的话,让札喇芬看着打,千万别留手。
随着弘曦撕心裂肺的哭嚎声渐渐远去,齐悦才算是勉强消了气,得亏札喇芬武力值有保证,又能动手,总算是能管住弘曦这个淘气包,听说札喇芬最近爱上了布库,有弘曦这个沙包练手,一定有助于她的进步。
“不过话说回来,戴先生到底跑哪儿去了?”齐悦对此感到有些奇怪,这一位好好的不在书房里做先生幕僚,怎么突然之间就没了踪影,他不是胤禛的参谋吗?怎么人没了?
提起这件事情,胤禛脸上带了笑影,“他是被人给送走的,自然来不及和我们打招呼。”
戴铎的那位同窗好友从他那得知了喇嘛的底细之后,当天就把人给硬生生的灌醉送上了船,这会子估算时间,怕是戴铎都快到江南老家了。
三哥那里有这位仁兄帮忙处理后事,倒是比他动手还要干净不留后患。
如今庙宇消息被三哥得知,就看他是如何行事了,现今是万事具已齐备,只欠那一阵东风来袭。
所有人都在屏气凝神等待着好戏开场,看看谁才是那个率先上台开腔的人。
却不想翌日天降惊雷,这场好戏里头最重要的角色竟然出了意外。
太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