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寒冷的冬夜里，寝宫里不知道什么东西掉在了地上，咣当一声，老总管和柳儿在外殿面面相觑，谁也不敢进去，老总管双手合十，直念叨着，保佑太子妃平安，保佑太子妃平安，柳儿也学着他的模样开始祈祷。
内殿里，却全然不是他们想象的那样。
谢贠仰面躺在床上，卫青郡骑在他的腰腹上，一肘拐在他胸前，一手拿着长簪直逼他的眉间。
谢贠刚才已经挨了一下子，这姑娘手劲大，就是险险躲过，那簪子也在他脸上划过了一道血痕，此时四目相对，他两手扶着青郡的腰，不躲不避地看着她笑。
“太子妃慎重，杀太子，诛九族。”
“谢贠！”
卫青郡怒不可遏，就在刚才已经动了杀念，此时锋利的长簪就在他眼前，谢贠知道她绝非是在玩笑：“不逗你了，光是亲一口，是不会有小宝宝的，你阿娘骗你的。”
青郡俯身，簪子架在了他的颈边：“我阿娘不会骗我，要是有了小宝宝，那就生下来，没什么大不了的。”
谢贠还扶着她腰身：“你下来，再不下来，我可不能保证会发生什么。”
说着，他故意在她腰侧捏了下，卫青郡刚才气急了没注意，被他掐到痒痒肉了，差点跳起来，谢贠趁机将她掀翻，他动作也快，劈手夺过发簪，反手插在了自己发间。
青郡跌坐在旁，又气又恼，偏偏这个时候岔气了还打起嗝来，她想到自己处境已经失去了先机，越想越气，气得眼睛都湿润了起来。
怒目而视，那漆黑的眸子里，盛满了晶莹的泪珠：“太子呃……未免呃……欺人太甚！”
谢贠一直盯着她的眼睛，目光复杂。
卫青郡向来不是软弱的小姑娘，她倔强地抹去眼泪，心想大不了一死，这就又扑了过来，然而这一次，谢贠抓住了她挥过来的的手臂。
她右手腕被钳住了，左手又去他发间去抢那发簪，还不等得逞，谢贠已经先一步有了动作。
他一手抓着她右手腕，一手将她的中衣袖子往上扯了一段，卫青郡的手臂顿时暴露在了他的眼前，她肤色雪白，那一截雪白上面，有一个小红点。
青郡下意识挣扎，还打着嗝：“你呃……”
她一句话没说完，已经愣住了。
谢贠定定看着她，一滴泪水从他眼角落了下来。
一只眼睛流泪，他怎么做到的，不对，他为什么流泪？
谢贠指尖在她手腕上轻轻摩挲了下，随即放开了她，他那一滴泪瞬间就消失不见，仿佛是她的错觉一样。
卫青郡：“……”
谢贠从发间将发簪取下来，重新给她戴好：“不用害怕，你阿娘是不想让你知道那些事，把你当小孩子所以骗你的，你若不信一早传太医来问，光是亲了一口，是不会有孩子的。”
青郡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生孩子的问题，现在经他这么一说，也察觉出不对劲了，她就是下意识袒护阿娘，不愿承认阿娘骗她了。
要是亲一口就能生孩子的话，那皇舅舅怎么就一个孩子？
她小时候跟小皇帝躲在皇帝寝宫里，还亲眼目睹皇舅舅和贵妃啃来啃去，卫青郡沉默了。
那她刚才那般行径也和刺杀没有什么分别，她绞尽脑汁正在想该怎么将这个危险的夜晚渡过去，谢贠已经先说出口了：“放心，除了你我，不会有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他伸指将脸边血迹抹去，看着她目光沉沉：“泼辣劲像，倔强劲像，恼怒的时候像，气哭的时候也像，你跟她真的很像，很像很像。”
谢贠的声音很轻很轻，轻得她差点听不清。
所以，他口口声声说她像一个人，那是谁？
能和他关系缓和一点当然好，卫青郡好奇地看着他：“那是谁，你总说我像她，这世上难道会有这么相像的两个人？”
谢贠靠坐在床边，定定地看着她：“她死了，是我害死了她。”
竟然是一个死人，卫青郡仔细观察着他的神色，见他神色当中，并无太大悲伤，坐在了一旁：“那太子殿下是对她愧疚吧，人死不能复生，你也不要太伤心了。”
谢贠嗯了声：“其实很多事我已经记不大清了，我现在只想知道，之前太子妃口口声声说喜欢我，可是真的？”
之前是知道他没有记忆，所以故意那么说的，现在才打打杀杀过，再说喜欢他，好像太假了点，青郡有点说不出口了。
谢贠忽然变了一个人似的，他身上戾气全无，看起来十分无害：“对不起，刚才的事是我错了，虽然我们是夫妻，但我不该这么轻薄你。”
卫青郡万万也没想到，他会跟她道歉，一时间还有点摸不清他的脾气了：“算了，不过是亲了一口，没什么。”
谢贠眸光微动，对她招手：“坐过来些。”
她犹豫了下，慢慢坐近了些，还有点防备：“干什么？”
挨近了些，谢贠也没什么举动，只是一直看着她：“你阿娘是不是没教过你男女大防，所以你不怎懂得。”
呃……她阿娘还真没教过她什么男女大防。
阿娘说了，将来她喜欢什么样的儿郎，带回公主府就好了，不用想太多。
卫青郡很想点头，诚实一点，但她现在的身份是沐府的小姐，所以觉得点头不妥，也就含糊其辞地应了声：“不怪阿娘，是我不愿学。”
谢贠好像不怎么在意这些，只是继续叮嘱着她：“以后你就是太子妃了，很多礼节都需谨记，知道吗？”
他声音温柔，简直不似真人。
青郡不明白他在干什么，敷衍地点了点头。
光是看她眼睛，就知道她根本不懂，谢贠耐心十足：“以后你遇着那两个太子，也不用害怕，我教你怎么应对。”
卫青郡：“什么意思，你为什么教我这个？为什么帮我？”
谢贠定神看了她一会儿，才开口：“我说了，你很像一个人，权当是我寻些慰藉吧。”
这一转折来得莫名其妙，青郡庆幸之余，又有些不敢置信：“那个人是谁，太子殿下对她念念不忘，是你的好朋吗？”
谢贠沉默片刻，柔声说道：“是那块铜牌的原来主人，她叫小铃铛，她是个神秘的玩伴，有时候出现，有时候会消失很久，少年时曾与她约定要策马奔腾远走天涯，可惜没等走，她就被人害了。”
他言语之间，有着些许伤怀：“她说大周往南，赵国与燕国的交界处，有一大片草原，那里蓝天白云，四季常春。她说大周往西，越过高山河流，有一片荒漠，人烟罕至，但沙很细，在里面打滚都不会痛。她说大周往东，一直一直走会有海，就算是风平浪静的日子，海上也随时可以掀起风浪。”
卫青郡被这番话吸引，顿时扬眉：“她说得没错！赵国与燕国的交界处有一片草原，大周往西有荒漠，往东南方向有海。”
谢贠也慢慢扬起了眉峰来：“太子妃足不出户，是如何知道这些的？难道你去过？”
青郡连忙别开了眼去：“我呀，我当然没有去过，是听阿爹说过的。”
她为了转移话题，整理好了心绪又看向他：“太子殿下说东南西，没有北，却不知是大周往北是什么样的？”
谢贠的声音越发温柔起来：“沐将军给你讲了东南西，却没提及北边？”
当然没有了，阿娘带她去过好多地方，却偏偏不肯往大周来，大周往北，她一直想知道是什么样的，可惜从来没有去过。
青郡摇了摇头。
谢贠唇边有了一丝的笑意：“大周往北，在高山之后是蛮夷之地，极寒极地，有很多外族人，他们的眼睛多和天空一个颜色。”
卫青郡想象了下，好奇：“这也是她说的？”
这一次，谢贠摇了摇头。
卫青郡把藏在枕头下面的铜牌拿起来仔细看：“没想到太子殿下还有这样一位挚友，可惜她死得太早了，没能去看看，听说走过你们北边的高山，那里的人都不怕冷的。”
铜牌上只有些繁复的花纹，她看了片刻，突然想起一事来：“太子殿下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吗？怎么会记得那位朋友？”
谢贠的目光也在铜牌上面：“我只记得她。”
这个故事还挺悲伤的，青郡这辈子还没有过那样的感受，想来也不怎么会安慰人，想了半天憋出一句来：“太子殿下也不要太伤心了，人要多多交朋友，以后你还会有更多朋友的，我的朋友就很多……”
说到后面也不知道自己说什么才好了。
谢贠目光沉沉：“是了，人总会有新的朋友，太子妃的朋友一定很多，却不知你年少时候，都去过哪里，做过些什么，有过哪些朋友？”
她年少的时候……她年少的时候淘气从马上摔下来，大病了一场，有很多事都不记得了，为此阿娘还特意带她去各地游玩，可惜她能记起来的事不多，幸好她性子好，从不在意。
假如她现在不是顶替沐青霏嫁过来的，假如他不是大周太子，她一定会跟他好好讲讲，她的朋友是真的很多很多超级多的，大草原上，荒漠上，海边，认识好多好多人，各地风土人情各不相同，相同的是，很多朋友都喜欢跟她一起玩。
可惜卫青郡还记得自己来东宫的目的，只是摇了摇头：“其实也没有啦，我常年在府上，只是养过很多阿猫阿狗啦！”
说到此处，她还想着之前打起来的原因，向前倾身：“你没有骗我吧？不会有孩子的，对吧？”
真是天真烂漫，谢贠点头：“嗯。”
卫青郡这就来了精神，又挨近了些坐好了，她两脚冰冷扯过被子将自己半身盖住，看着谢贠的目光十分兴奋：“那，咱们这样彻夜交谈也算朋友了吧，以后太子殿下能不能多顾及下自身安危，也不杀人，我陪你聊聊天，你也教教我，怎么能跟那两位亲近一些，那个殿下呀，他好像不太相信我。”
谢贠目光浅浅：“你很喜欢那个太子？”
她没有否认，只是笑了，眼巴巴地看和他：“我说什么，他都不大相信，你教教我，怎么能让他相信我？”
谢贠想了下，对着她伸出了手来。
他摊开掌心，示意她把手放上去，青郡不知道他要做什么，乖乖过去跟他握了下手，然后疑惑地看着他。
谢贠轻轻一握，就放开她了：“首先，你得知道，朋友和夫君是不一样的，夫君可以牵手抱抱，朋友不可以，可以扯夫君的袖子撒娇，跟朋友不行。”
卫青郡怔住：“为什么？”
谢贠：“你口口声声说喜欢太子，当然要待他与众不同。”
青郡若有所思。
谢贠：“等明日一早，你大可试试，扯着太子的袖子叫他夫君，跟他撒娇，不管他说什么，你就待在他身边，一直看着他，一直对着他笑，他会喜欢你，会相信你的。”
要是能相信她，那就足够了。
卫青郡点头记下：“只有这些？”
谢贠身子一低，躺倒在了她的身边，他定定看着她，眼中星星点点都是欢喜。
“今日且先教你这些，你扮作小铃铛，跟我说句话吧。”
“什么话？”
“就说，谢二，明天见。”
这简单，卫青郡看着他，弯着眉眼，轻快地叫了他一声：“谢二，明天见~”
“嗯，”男人也勾唇：“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