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越下越大,雨水在天空中就争先恐后地互相挤碎,落到地上的时候只剩下白色的水沫,感觉那瓢泼的雨水不是落下来的,而是用砸下来,不断地轰在大地上奏响了密不停歇的震天锣鼓。
在轰然暴雨中,停在操场跑道边沿的迈巴赫的车门从里面打开了,巨大的黑伞撑开在了雨夜里,撑着雨伞的男人急如风火地往外面蹿,那起步速度恐怕就连仕兰田径队的教练都得单独研究几个月。
男人就像是拔地而起的蘑菇一样,盯着伞冲向了那个迎自己而来的身影——那个身影在离开教学楼的屋檐时原本是用跑的,不到五十米的距离却忽然越跑越慢,直到最后时已经是慢走在这暴雨中了。
他距离迈巴赫十米不到,眼睁睁看着那个男人以饿虎扑食的架势蹿到了他的身边,黑色的大伞遮蔽住了头顶的雨点,噼里啪啦地砸在保护伞的尖头被分流成了碎沫滑落地上。迈巴赫热空调残留的热气也笼罩了他,与之一起的还有一股卤大肠的味道。
“别急别急,我还是车都被风刮不走,九百万的车,吨,陆地上十二级风都刮不走他。”男人说。
熟悉的,阔别已久的声音从无数次的回忆中再度跳出了,被时间磨损得不成样子的黑胶唱片再度被撞针划出了规律的震动。
人都说记忆这种东西就像照片,放在抽屉里久了,再拿出来去读就会泛黄失真。楚子航抬头去看身边男人的脸,就像是久别重逢,又是恍若新生。
“我靠,你全身都湿透了,别傻站着了,这雨今天真的大得离谱,进车里去有座椅加热小心别感冒了。”男人推着楚子航的背殷勤的就像柳淼淼家的司机,平时他对自己老板也是这幅牛马态度吗?感觉如果楚子航想要换雨鞋,男人都得在大雨天里跪下来给他解鞋带,脸上从始至终都带着那开花一样的笑容。
“嗯。”楚子航轻声回答。
“你盯着我干什么我脸上有花吗?”男人瞅着楚子航,发现对方直直地望着自己,他心中凛然总不会是上次迈巴赫停夜总会又被自己儿子学生给逮到了?这次是要兴师问罪来着。
“我们走吧。”楚子航看向远处那辆迈巴赫轻声说道。
那座钢铁怪物屹立在雨中亮着头灯,车界里都说奥迪是灯场,在这辆迈巴赫上氙气大灯直射的光够照亮半个操场,雨水落在灯壁上就缭绕起了水烟又立刻被暴雨砸灭全新的一辆迈巴赫,起码在楚子航的记忆中他从未有过如此完整的模样。
“哦哦。”男人多看了楚子航一眼,打伞跟在后面注视着那略显单薄的背影抿了抿嘴唇,但依旧没多说什么,低着头像是慈溪身边的打伞太监一样殷勤地跟在后面。
迈巴赫的后车座打开,楚子航站在车门前没有进去,而是回头看了一眼教学楼屋檐下独自站在那里的身影,男人也随着他的视线回看了一眼,“你的同学?需要顺路捎他一段不?这种天气他家里人没开车来接他吗?”
“他家里没有车。”
“家里没车这么惨?”男人小声嘟哝。这年头能上私立中学尤其是仕兰的都非富即贵,不说迈巴赫,最起码的奔驰宝马总得有吧,再不济桑塔纳也得有啊。
“那就真不管他啦?就算绕点路也没啥问题,油箱里面的油是满的咧,装配的时候选的超大油箱,绕城跑三圈都没有问题!”男人又贴心地问了一遍。
楚子航这次没有回答,而是忽然扭头看向了操场的深处,男人也随之看去,只见到一个披着黑色雨衣的人影正迎着大雨快步地朝着他们这边奔跑过来,平底的女士鞋踩踏在水洼里数次不小心崴到脚,还好她主人的平衡性很强才没有摔倒在积水里。
楚子航看着她跑来,那被雨水融化淡妆下的漂亮脸颊与七年后比几乎相差无异,好像时间都无法在那副冻龄下留上痕迹,在他们擦肩而过的时候,那个女孩忽然回头看了一眼楚子航,也正是因为这一眼她踩进了一个水洼差些摔倒。
楚子航兀然伸手捞住了他,在他身旁的男人手还只探出了一半,看着已经‘英雄救美’的儿子怔了一下然后扭头吹了声口哨缩回了自己这个四十岁老男人不合时宜的手。
“谢谢。”女孩被扶起后扭后看向楚子航说。
“你是林年的姐姐?”
“是的你是林年的同班同学吗?”女孩问。
“不,我们不同级,他就在教学楼那边。”楚子航遥遥指向了教学楼屋檐下方向。
“谢谢。”她再次道谢,看了一眼楚子航和他身边的男人,最后视线停留在那辆迈巴赫上说,“雨很大,听说高架路上很堵尽量别抄近路,路上务必小心。”
“没事,我车技我儿子是清楚的,开这么久一次事故都没有,只有我超别人车没别人超我的。”男人竖起大拇指,“需要送你们一趟吗?我听我儿子说你们家里没有车”
话还没说完,他的腹部就挨了楚子航一记冷厉的肘击,冷不丁地抽了口雨气大声地咳嗽起来满脸憋苦但又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平时自己儿子对自己的暴力都是以冷暴力的形式进行的,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闭嘴,哪儿有今天这么‘心狠手辣’?
“不用了,我们可以坐地铁回去,就不麻烦你们了。”女孩向男人微微点头致谢,又看向楚子航点了点头,最后转身跑向了教学楼的屋檐下。
“我蠢了。”男人看了一眼女孩的背影,以为自己乱说话惹人不开心了,有些懊恼自己好像拆了他儿子的‘露水’姻缘这女孩就算是妆被雨水冲化了,第一眼当真还让他见到了自己前妻当年的影子,可惜现在似乎跟楚子航还没开始就吹了。
站在车门边的楚子航最后看了一眼这个七年前的女孩,在男人的督促下拉着后座的车门坐了进去,男人也终于解脱似的猫向了驾驶室往里钻。
车门合拢后不到一会儿时间v引擎就轰鸣了起来,迈巴赫在操场上甩过一个漂亮的弧线,刀一样切开雨幕深入了暴雨之中留下了尾灯的轨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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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这么大雨你都来?”
屋檐下林年发现了跑来的自家姐姐立刻跑了过去,立马就被一件雨衣给罩头上了。
“别说下雨了下刀子我也得来,你今天没带伞和雨衣吧?一下班我就坐公交车过来了,趁现在公交车还没停运赶快吧。”女孩帮着整理林年身上的雨衣嘟哝着说。
“我刚才好像看见了你在那辆车那儿停了一下,你们刚才说了什么?”被罩在雨衣里的林年瓮声瓮气地问。
“没说什么碰见你的学长了,踩水坑差点摔了一跤还好他扶了一把。”
“那我下次当面谢谢他”林年的脑袋好不容易从雨衣里钻了出来。
“不用了。”女孩把面前林年身上的雨衣罩好了,回头看了一眼迈巴赫离开的校门说,“恐怕你以后应该见不到他了吧。”
“你这话说得好像是在咒他们出车祸。”林年愣了一下。
“你现在还不懂我的意思,你以后就懂了。”女孩笑了笑,“有些时候来得太早也不是什么好事情。”
“这还早啊?”林年抬头看了一眼已经黑透了的天空,以及天远处划过的枝形白痕,“感觉吃晚饭都算迟了。”
“我说早了就早啦。”女孩帮林年戴上雨衣的帽子,摁住他的头往前轻轻推了一下蹿进了暴雨中,在之后她的声音才在雷声中缓缓飘进雨夜里,“要我看,他最起码早了七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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