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已经找到了。嗯,现在他就在我身边。能让他的妹妹接电话吗?对,就是那个新生。”
芝加哥的湖边公园,林年站在草坪的边缘低头看着鞋尖前明亮到晃眼的阳光,拼接的石板缝隙里有蚂蚁在爬行,石板路上每一个路过的人都带来了一场轻微的地震,蚂蚁就像迷路一样行走在高低起伏的迷宫里。
“喂喂喂?对面的师兄在吗?”
电话里传来了一个异常有活力的女孩的声音,林年微微阖了阖眼睛,像是被远处草坪上野餐的女孩手持的小镜子晃到眼睛了,“这里是林年。”
“这里是新手,夏弥。”电话那头的女孩似乎是被林年的那颇具有执行部风格的语气给整肃了,以同样认真的语气回答。
“你哥哥在我手上。”林年垂首避讳着阳光的直射,望着远处公园草坪上跟着一群年轻人跳健身操的身影。
整个世界都是那么高音,嘈杂,模糊在浇点水就能挂起彩虹的灿烂光晕里。
电话那头安静了一下,然后传来了隐约的交谈声。
‘那什么,师姐,我找回我哥哥需要准备赎金吗?’
‘嗯?你在说什么?什么赎金?’
然后又是一阵手忙脚乱,林年什么话都没说,望着远远那个在阳光下笨拙地跟着跳操,手脚都不怎么协调的身影,他甚至还能因为左脚绊右脚摔在地上,由于是草地是缘故应该没摔疼,懵懵懂懂地爬起来又跟着前面的人继续跳,还是那么笨手笨脚。
“没出什么事情么?”电话那头响起了楚子航的声音。
“没死人。”
“那还好。”楚子航在得到答案后直接跳过了这个话题,“我们已经在酒店了,你们什么时候到。”
“坐地铁半个小时左右。”
“打不到出租车吗?”
“有地铁为什么要坐出租车?”
“嗯,那我们先开两间房放行李。我查过你订的套房了,里面只有一张大床房只能住两个人,刚好你和苏晓樯可以一起住。剩下两间房我和路明非会住一起,新生和她的家属住一起。路明非他们说坐了一天飞机有些累,下午准备就在酒店的房间里休息,你们什么时候过来都可以。”
“知道了。”林年说。
无论在执行部还是在平时,楚子航总是可以把一切安排妥当的人,狮心会会会长这个位置从来都不是无脑的武力派能胜任的,在卡塞尔学院仅次于恺撒·加图索领导能力的人就是楚子航。
至于林年,他从来不适合领导他人,他永远都是游离在集群之外的单独因子,狮心会里甚至有人调侃可以把林年的狮心会编号设置为根号3。
电话里沉默了三秒,但没有人挂断电话。
“还有什么事情吗?”楚子航主动问。
“把电话给那个叫夏弥的新生。”
林年拿着手机离开树荫走进阳光里,那头杂乱了一小会儿,然后那熟悉的,略显欢脱的声音又出现了,“师兄找我还有什么事情吗?”
林年有那么一时间想对那个欢快的声音说,没什么事情,只是你的哥哥差点被人打死了,你为什么还能这么没心没肺?
但最后这句话还是没有说出口,披着有些晒人的阳光,林年踩过草坪停在了一个户外的人工坑里,里面不少玩滑板的年轻人荡来荡去,翻板和触地的响声不绝于耳,一双湛蓝的眼眸倒影着这一切,像是在看什么稀奇的玩具,充满了好奇。
如果那个蹲在坑边的男孩年龄是5岁,或者更低,那么他一切的好奇心和懵懂都会被归于孩童的可爱,以及对整个陌生如宝石堆的瑰丽世界的热爱和求知欲,但如果这种现象出现在一个20岁出头的大男孩身上,事情就一下子变得耐人寻味了起来。
“你的弟弟,脑袋是不是有些问题?”
林年问问题从来不拐弯,或许是继承了楚子航的优点。
“那是我的哥哥哦,不是弟弟。”叫做夏弥的女孩指正了林年的错误,“能问出这个问题看来是不需要麻烦师兄你拍照看找对人没有了,总之谢谢师兄帮我找到他啦。”
“需要跟他说话吗?”
“啊,不用了不用了,他不怎么喜欢说话。师兄如果他不跟你说话不回答你,你千万别生气,他从来不跟陌生人交流的。”
“就这样你还敢带他出来么?”林年问。
“对不起对不起,没看好他是我的错,之前人实在是太多了,我一走眼他就没了,他走丢了也不会找我,而是跟孩子一样疯玩。”
看来的确脑袋有问题。林年这个想法也是针对兄妹两个人的,“他得了什么病?会不会有什么突发症状?”
“师兄听说过‘分离性障碍’这种病没有?”
“没有。”
“一种精神因素引起的精神障碍疾病,以前的人也叫做癔症。我哥哥他从小就有些先天的毛病,我家里人带他走了很多大城市的医院都没办法。”
“最开始他发病的时候会间歇性地像是小孩子一样什么都不懂,智商和认知能力变得很低很低,还会有记忆障碍但以前起码他大多数时候都是清醒的,但到了后面病情严重起来就糟糕多了。”夏弥在讲述这些时声音也不再像之前一样高昂了,很平缓,听不到太多起伏的情绪的。
“治不好吗?”林年看着他的背影问。
“可能以后会有办法吧,医学总在进步嘛。”夏弥的语气又渐渐上扬了,“还请麻烦师兄照看一下他,把他带到酒店来,谢谢了林年师兄。”
“我觉得你不应该带他来芝加哥的,入学是一件很短的事情,卡塞尔学院不允许”林年话说一半,然后闭嘴了。
他觉得自己再说下去有些双标的嫌疑了,即使对面的夏弥不大会察觉到,但他还是没有说下去了。
“我其实也不赞同他跟着来的,但他硬要跟着来的没办法,我家里人太顺着他了,原本我的打算是上来芝加哥后我会在这里多呆一天陪他玩一天,一天后我家里人就会上来把他带走但现在看来他可以玩个够了。”夏弥的话有些无奈的意思在里面了。
电话这头的林年听到这里已经不想听了,有些莫名的烦躁,不等对面还想继续说话,就挂断了电话。这时他也走到了那个白t恤的男孩身后。
夏望?是叫这个名字。
林年看着他,男孩矮他许多,那头黑色的短发被阳光晒得暖暖的,在下面就是裸露出的后颈和背部,太阳底下越是晒越是显得白皙,那颈椎第一节微微的凸起有种嶙峋的瘦弱美感,比起夏弥口中的‘哥哥’,他更觉得面前的孩子更像是那女孩的‘妹妹’。
是啊,他长得那么纤瘦,t恤里露出的肌肤也像是新长出来一样那么柔嫩,但些许挨打后的青淤显得那么深刻。那湛蓝瞳眸顶上的柳眉,让人觉得是一根细长的墨笔温婉在那张白嫩的脸颊上勾了些娇弱感。
他大概集其了所有女孩子梦寐以求的东西,如果不是林年在服装店里给他换新衣服时仔细观察了他胸部的起伏以及喉结,不然他真的会以为这是一个纤弱的女孩子。
夏望,也的确像是一个女孩的名字。
林年站在他的背后,他也完全没有反应和戒心,就蹲在那里,应该是之前在草坪上跟着跳操的音乐胡乱蹦跶累了,老老实实地抱着双腿蜷缩在阳光最好的地方,柔顺的刘海的发丝垂在一隅瞳眸前随着风晃悠着。
倒是让人想起午后晒太阳的猫,往地上一躺就像从地上长出来的一样,你不去推她她就绝对不会挪窝,静静地享受着这个世界上最美好的东西,碧蓝的猫瞳里好奇地打量着路过的一切。
“夏望。”林年叫他的名字,“走了。”
男孩回头抬起看向了林年,蓝色的眸子里同时倒影出林年和天空,就像镜子一样。他乖巧地点了点头,然后站了起来,牵住了林年的手。
林年顿了一下,低头看向自己被牵住的手腕,凉凉的,细腻而纤软,让他想起了苏晓樯牵自己的时候,那么自然而然,唯一的区别就是牵上之后苏晓樯的话会很多,这个孩子的话很少,就像一个胆怯的女生。
倒是很听话,不过他怀疑这个男孩之前是不是就是这么听话地跟着那群黑人进去桥洞了,也得亏他是个男孩,如果真是个女孩那种情况下估计林年中断了自己的思路,大概是顺着下去的可能性让他自己都感到厌烦了。
林年微微侧了一下头,低垂眼眸。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对方只是生了病而已。
不过那叫夏弥的新生口中所谓的‘分离性障碍’疾病会影响到身体发育吗?这男孩能有一米六八?林年觉得那个叫夏弥的新生一定虚报身高了,这个男孩目测身高最多的一米六三左右,甚至苏晓樯都高他半个头,被林年牵着真的就像是他的年幼的弟弟,就像当初林弦牵着没到发育期的他一样。
他牵着这个叫作夏望的孩子姑且叫作孩子吧,往前走,他的余光能注意到对方依旧回头在看坑里那些玩滑板的年轻人在弧形的轨道上来回驰骋一样,一步三回头,目不转睛。
林年往前走了一段距离,然后停下了,回头看向他,对方又转头回来了,就那么盯着他,大概什么意思也不需要说出口了。
滑板有什么好玩的?林年不大理解。
但其实就像当初林弦不理解他篮球有什么好打的一样,觉得这种游戏无聊又幼稚。
他淡淡地说,“我赶时间。”
夏望回过头来看了林年一眼,然后低头不再回头去看那个人工坑了,闷头走。
就跟夏弥说的一样他的确很沉默,不喜欢跟陌生人说话倒是真的,除了桥洞底下问他名字之外,他跟林年就没有任何一次有效交流了,无论是从走出桥洞,还是到服装店换衣服,亦或者是在公园打电话。
林年看着这副模样的夏望一眼很想说什么,但什么都没说得出来,忽然间他的目光又察觉到了一些亮眼的东西,于是缓淡地扫向了那人工坑里面。
阳光直射下,人工坑里有滑板加速的声音,那是一个扯着棒球帽檐,穿露肩t恤的金发女孩旁若无人地踩着一块蓝色的滑板加速冲向坡道,在冲坡最高处时进行高难度的翻板,侧板停滞,发出了快乐的笑声,周围的人全为之华丽完美的动作欢呼鼓掌。
你又在掺和什么?林年很想这么说。
几道路过的黑色人影在林年的视线中交错而过,坑边的金发女孩眨眼间凭空消失了,只剩下那一块蓝色的滑板从坡上滑下,在人工坑里坐着徘徊运动。
没有人为之感到惊奇,就像她从来都不存在一样,但那块滑板却又还在滑行中发出着摩擦声。
林年回头往前走,几步之后,停下。被他牵着的夏望也停下了。
林年仰头数秒,然后低下,转身带着他走到人工坑里,捡起了那块蓝色的滑板,问,“你想试试?”
夏望点头,有种错觉,林年觉得他点头再用力点那把那颗漂亮的小脑袋甩下他脆弱的脖颈。喜形于表的快乐感。就跟和父母逛街同意买玩具的孩子一样。
不过自己只是一个陌生人,为什么他要这么听自己的话,其实林年都做好准备他会完全不搭理自己到处乱跑乱玩。从桥洞里拎他出来开始他就显得很温顺,让林年有种自己从垃圾桶里拎出了一只离家出走的猫一样,看那蓝瞳,如果有品种一定还得是布拉多尔猫。
“十分钟。”也不算是被那蓝色的眼睛打败了,林年只是单纯的觉得耽搁一会儿无所谓,反正也不赶时间。他放开了夏望,然后转身摸出手机,编辑短信,大概是发给苏晓樯的,内容是告诉对面他们可能晚一些到。
但短信还没编辑完,他就听见背后“咚”的一声。
转头去看,就见到那孩子四仰八叉地躺在地上,不远处蓝色的滑板飞了出去,然后又顺着坡道滑了回来,在即将造成第二次“致命打击”的时候,林年一脚就把滑板踩住了。
自己才离开视线几秒,搞什么啊
男孩盯着林年,林年低头看着男孩。
“疼。”男孩说。
后脑勺硬磕石板地能不疼?
林年沉默地看着地上躺平的呆愣懵逼地看着天空和自己的脸有些委屈的男孩,第一次觉得烤着头发的太阳有些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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