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红的天际低沉,高耸入云的古树飒飒,“咻”地振翅飞过一只寒鸦,划破诡异的夜色。
如此让人压抑,森林深处,每人都感觉胸口不透气。
大理寺的几个降妖师摁住阿豆,抬头望天,“什么情况?”
“阿豆?”
“叶先生!”
怯怯女声和寻亦许的讶声重合。
寻亦许回头,便看到握着拂尘、一袭青衫的叶凌匆匆走来,背后亦步亦趋跟着小玲儿。
叶凌眉梢凝重,开口便问:“寻皆允呢?”
“他、他还没出森林么?”寻亦许讶然,“也未回府?”
叶凌抬头看了看暗红涌动的天穹,表情若有所思。
小玲儿见擒着的阿豆,躲在叶凌身后,试图遥遥叫了声:“阿豆,他们没把你怎么样吧?”
阿豆朝她的方向偏了下头,双目微茫,此情此景几分熟悉,脑海里浮现一点记忆残片,也是森林里,一个怯怯躲在小男孩身后的小姑娘。
他张了张口,发出一声难听嘶哑的轻“啊。”
小玲儿见天色不对劲,偷偷跑进森林,遇到了叶凌,便壮胆子跟着他了。
这时,叶凌倏而疾掠而去。
几个降妖师抬着阿豆便跟着他跑去,寻亦许见状,回头招呼小玲儿,护着她一起跟上。
已过子时,新的一天了,今天是寻皆允的生辰。
叶凌心紧紧吊起,寻皆允有危险!
他小瞧伥鬼了,竟然不顾反噬私吞春珠,布下如此阴邪的阵法。
当初知道寻皆允发病,是他八岁那年,在闻家小姐的闺房里。
小孩突然意识昏迷,浑身发冷,痛苦地蜷缩在一起,小小一团缩在女子的床榻上,床边是鱼贯而出的大夫。
“救不了,救不了,压根不晓得他得了什么病。”
“脉象平和得很,我看是中了邪,叫些道士术士做做法吧......”
寻阔连夜骑马将他请去闻家的时候,那家小姐满脸泪痕同他讲:“他好可怜,今日生辰就要死了么?”
叶凌在床沿坐下,轻轻掐脉,小孩脸上那颗泪痣不见了,他翻看小孩的手腕子,清晰的血管脉络处,那抹小黑点恰好涌动到此处,肆意贲张,似在和他体内的某种力量相互冲击。
他回头看寻阔:“他身上中了蛊。”
寻阔静了一瞬:“先生可有法子医好他?”
叶凌微微摇了摇头:“先熬过今晚吧。”
他将寻皆允抱起来用披风裹住,同寻阔一起回了相府。
途中不停想起一年前第一次见到寻皆允的样子,小孩满脸戾气狠绝,脸上和衣服染了血,手里握着一把滴着血的匕首,是被逼到绝境的神情。
两端叠嶂断崖,悬着长而陡的吊桥,叶凌将将从吊桥彼端走来。
一脚踏上崖边,小孩警惕而戒备地盯着他,扬起手里的带血的匕首,他从牙缝里冒出冷冷的威胁:“别过来。”
叶凌停下脚步,静静观察周围,崖边是一个嶙峋的山石,石上刻着[毒瘴谷]三个字。石头左侧沾着暗红的血,湿哒哒地,顺着石头的纹路缝隙往下流着。自石头后面,露出几只腿和脚。
“我杀了他们。”小孩阴恻恻道,“若你不想和他们一样的下场——”
“你叫寻皆允?”小孩愣住。
阿娘给他取的这个名字,在她短暂在世的那几年里,私下日日如此唤他要他记得。
他的族人不知道,他们唤他“恶魔”、“灾星”、“野种”,她死后,他便再没有听到过这三个字了。
他是亵渎了神灵之力的孩子,他不祥,他该死,他危险。他没有名字。
叶凌信步朝他走来,略略侧首,看到石头后乱七八糟横躺着了几个成年人,已然咽了气。
被一个七岁的小孩杀死,一刀封喉——
转眼过来,石头上汩汩流着的血,以及小孩身上脸上的血,是他自己的血。
叶凌不知道他遭受了什么,那一刻只有一个念头,一定要把他带出谷,给他师妹一个交待。
他倾身看着他,嗓音平静地问:“跟我走么?”
小孩眼底闪过一丝期待和松快,然而很快,归于寂灭。
“我出不去,出去就死了。”他扯起自嘲的唇角。
踏过这座吊桥,呼吸的每一丝空气都是带毒的瘴气,他坚持不到走出山谷的那一刻。唯有拥有春珠内丹的族人,才能进退自如。
叶凌眉梢略抬,讶然:“你没有春珠?”
小孩倔强扭头,抿唇冷哼:“我可不是乌蛮人。”
旋即,他好奇问出声:“你怎么进来的?”
叶凌稍顿:“那便和我走吧。”
他唤来小孩,摊开手掌,手心躺着一颗褐色的药丸。
外族人也熬不过这毒瘴满谷的地方,这是当年师妹给他的两颗清心丸,命里命定,兴许她早早料到了有这么一天吧。
—
秦思思不停看着洞口的动静,心绪不宁。
先是担心怨鬼冲破结界找上门来,现在寻皆允半死不活,小猪半死不活,只有她这个活着但并没有什么卵用的废柴了。她尝试了问系统有没有解决办法,系统习惯性装死。
于是她只好全心全意寄托在叶凌身上,等待着他的到来,等着,等着,等到腿脚发麻。
她一直保持着坐着的姿势,手里抓着绣帕,寻皆允躺在她的腿上,她埋头观察他的情况,毫无血色的嘴巴,下唇快被他咬破了。
她叹了口气,用绣帕擦掉唇畔的血迹,然而这时,手腕被他捉住。
寻皆允挣开眼皮,半耷拉着,琥珀色的眸子渗着冰冷冷的光。
“你、你你怎么样?醒啦?”秦思思略感激动。
少年不言,单手撑着地试图坐起来,一个趔趄不稳,秦思思赶忙虚扶住他。
嘴里陈恳地建议:“我觉得你还是不要动的好。”
话未落,寻皆允撑地的手臂蓦地脱力,直挺挺躺下去的时候,秦思思被他拖拽着硬生生撞到他胸膛上。
实实在在“咚”地一声闷响,秦思思忙抬头看,生怕他胸膛上的窟窿又血崩了。
“欸?!”秦思思抬起头,“你没事吧?”
怀里的触感柔软暖和,带着少女特有的馨香,寻皆允濡湿的睫毛微颤,抬手把那颗突然冒出的脑袋按了下去。
手臂环住,狠狠箍住,潜意识里只想留住这一抹温度。
秦思思被身下的人桎梏在怀里,她挣了挣,少年的体温冷如冰窟。她冒出一丝暧昧不明的心疼情绪,怎么冷成这样啊,她摸了摸他的脸。
寻皆允下意识歪头一躲,须臾,他哑着嗓子:“......不许动。”
“......”
这小变态清醒着还是昏着啊。
秦思思的手还没抽回,片刻,病娇头一低,蹭到她的手掌上,很乖地一动不动了。
“......”
秦思思心中冒出一丝奇异的感受,就像......一只大型长毛犬的脑壳在手上蹭来蹭去,轻微瘙痒,却很舒服。
她有点讪讪:“......那个,你好点了吧?”
寻皆允的嗓音自掌间传来,闷声闷气:“今天是我的生辰。”
哇啊,这莫名撒娇的语气算怎么回事嘛。
他的生日啊!居然被搞得半死不活,在这个又脏又冷的地方,还只能和她这个恶毒女配大眼对小眼。
秦思思感觉自己的心脏柔软塌陷了一块,旋即抽回神,他是个病娇啊,清醒啊秦思思!
她正出神之际,手腕一痛,少年倏地蜷缩身体,拽着她的腕子咬了下去。
他粗声喘着气,好像病情又加重了,秦思思整个人还被他箍着,翻了个身侧躺着,身上的骨头感觉要被他捏碎了,手腕更是被他像狗一样的咬住不放。
秦思思痛得眼泪狂飙,有点怀疑人生。
使出全身吃奶的劲儿把自己的手腕解救出来,寻皆允痛苦更甚,她微微叹气,安慰道:“别生气,我知道生日过得这么惨,你很伤心......”
“我给你唱生日歌吧......”
她一边用手里攒着的绣帕塞住他的嘴,不够,“嘶啦”一下,半片裙角被她撕破,她胡乱用手卷了几道,继续往他嘴里塞:“忍忍,忍忍。”
“我给你唱歌哦寿星......”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小变态生日快乐,病娇你要快乐......”
好似起了一点抚慰的作用,少年些许平静。
秦思思唱得低而缓,嗓音清澈,不知不觉就跟着节奏,有一搭没一搭拍起他的背来,就好像在哄睡一个小宝宝。
寻皆允昏昏沉沉之间,钻心入骨之痛如潮水倾覆,身上没有一个地方是不痛的。
他疯狂汲取着怀里的温度,耳畔传来奇怪的韵脚乐声,和那抹温度一般,熨烫进心口,捂出一点暖意。
“......小变态,你一定要挺过去啊......”
“......醒来一定要记得我怎么照顾你的啊,你就对我好点......”
“......好感度上升一丢丢我就心满意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