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思思走之前,朵朵已经在她床上入睡了。回来时,人被闻芸接走了。
小红小绿原本是轮流值夜的,听闻府里的小姐公子全部偷跑出去搞事了,相府里的大晚上,各院燃起灯火,一片鸡飞狗跳。
“小姐,你去哪儿了?可算回来了呜呜。”两个小丫头生怕她出了啥事。
“你们一直守着等着我啊?”秦思思心里有一丝歉意,“赶紧歇息去,冻坏了吧。”
秦思思正在脱外面的冬衣,小红忙过来接过,“好嘞,先伺候小姐睡下。”
寻皆允:“不用了,退下吧。”
小红小绿看了对方一眼,委婉表示:“二公子,太晚了,还是不要折腾得好。”
“……”秦思思默了默,旋即把二人推出了闺房,“你俩少说话!赶紧给我睡觉去!”
转身回来,寻皆允脱了外衫,兀自上了床。
秦思思走去拉下床帐,坐在床沿边刚脱了鞋袜,身边的寻皆允拦腰将她抱了进来。
翻了个身,一起侧躺在床上,他盖上衾被,亲了亲秦思思的额头:“睡觉,晚安。”
“晚安。”秦思思一沾床,睡意铺天盖地地袭来,嘀咕回。
不知何时在她的影响下,寻皆允学着她互道晚安。
他没觉得任何不妥,秦思思也暗自窃喜。
少女眼皮子沉沉,逐渐陷入黑甜的梦乡。
……
洛阳城内,长街之上锣鼓喧阗,鞭炮齐鸣。城内的百姓皆站在两旁探头探脑凑热闹。
铺满红绸的喜庆车队自应天门出来,经过长街,一直绵延至国公府的大门前。
十里红妆,凤冠霞帔。
街上看车队路过的百姓低声议论纷纷。
“国公府与皇家联姻,无上荣宠,这派头可真大啊。”
“那世子爷陈昀正也是个胸有才墨的年轻好儿郎,与平阳公主一起长大,可谓是青梅竹马郎才女貌呀。”
“呸,要我说,公主谁也配不上!陛下最宠爱的小公主,太子一母同胞的妹妹,尊贵无比,据说她美貌倾城……”
人流随着车马涌到国公府前,已有御林军警戒开外,不准靠近。
有眼尖的人瞧出,喜轿里,新娘平阳公主被新郎陈昀正抱出来时,手脚好似被金丝线缚着的。
新郎抱着新娘,很快走进了国公府里。
穿过照壁,直到被抱进拜亲的大堂,李如瑾才被放下来,门口的士兵急匆匆关了门,小心翼翼哄道:“勒疼了吧,我现在给你解开。”
高堂上,前任陈国公和国公夫人如坐针毡。
二位看了眼旁边站着的太子殿下一脸喜色,方才松了口气。
李如瑾“呜呜”两声,她冲破被点的哑穴,掀开红盖头一骨碌站起来:“我不嫁!我不嫁!”
话未落往外跑,被太子和身后的御林军拦住。
“李如瑾,听话。
“昀正倾心你已久,他亦是我的心腹,你俩一同长大,嫁给他会幸福的。”
“太子哥哥,我还叫你一声哥哥,是还念及你我二人的亲情,求你放我走吧哥哥……”
陈昀正沉默地站起,他何曾见过这样的平阳?
他心里的平阳骄傲恣意,俏艳娇媚,而现在……苦苦哀求,满面泪痕,他的心都要碎了。不要紧,他就要得到她了,他会宠着她,让他的平阳眉头舒展,永远笑靥明媚。
沉默着走过去,拉着她的手腕,深情看着她:“没事,那就不拜堂了,进了国公府的门,便已是我陈昀正的妻。”
“陈昀正,我不想成亲,我不想嫁给你。”
李如瑾说话的瞬间,飞速抽掉太子哥哥旁边侍卫的剑,颤着胳膊指向自己的脖颈:“让我走,不然我就自刎!”
太子忍无可忍,一拂袖便夺走了她手中的剑,面色铁青,目露失望:“妹妹,我是你亲哥哥。我会害你吗?你太让我心寒了,是哪个下贱的男人对你下了迷魂咒,我找到他非剁了他不可!”
“正如昀正所说,我也见证了,你既已踏进国公府,你便已是他的人!我们走!”
太子说完一切,带走了御林军。
出了国公府踏上马车,吩咐金吾卫首领暗自将国公府围得像铁桶。
“我那妹妹性格执拗,她定会想办法出逃的,从今天起封城一个月,看住国公府。”
贴了喜字的婚房内,喜烛成双,影影绰绰。
李如瑾一脚踢开床边的男人,低骂:“你们都是混蛋。”
陈昀正躺在地上,迷恋大笑:“平阳,我真的爱你。”
他不疾不徐地站起来,拍了拍喜袍的灰,胸有成竹道:“我们慢慢来,我总会得到你的。”
李如瑾讥诮一笑:“陈昀正,我不是处子,你还要睡我吗?”
“砰——”地一声,陈昀正骤然踢翻了身旁的凳子。
“破鞋!”阴冷笑了声,摘了发冠走出婚房,踹开房门走了出去。
门外的仆人吓了一大跳:“世子爷,这、这这这洞房花烛夜——”
“去春娘那里。”
“春姨娘,春姨娘……”仆人满头大汗。
李如瑾看着那一双喜烛,松了口气。
摘到浑身沉重金贵的发髻首饰,她踢着裙子偷跑出去。
偷偷跨上墙头,墙外的灯火一亮,墙外站着一个举着灯笼的探子,身旁是几个重胄的金吾卫。
他们面不改色,劝道:“公主,请回吧。”
李如瑾的眼底透出一丝绝望。
良久,她呆坐在墙头,仰着头看着月色。
黑夜如迷雾般散去,落雪纷飞,是寂静无声的白日。
森严的黑砖墙头渐变成秀丽的红墙。
李如瑾依旧坐在墙头看着天,她坐了很久了,眉头凝了薄薄的霜,双肩落满了雪花。
半晌,她转了转头,低眸看了眼墙外,继而望了眼高耸入云的老柏树。
转过头的一双眸子空茫,死寂一片。
“算了,我也睡过你,哈哈。”
唇角缓缓拉起一个僵硬的笑容,嗓音故作得意:“拉你沉沦,拉你下地狱,你一定会记得我,即便是恶心我,你也是生死记得我的。”
“我最喜欢这一院子的红梅与雪了。”
“我也最喜欢你了。”
谁让她喜欢上一个无情无欲的臭道士呢,跳下墙头,她行至红梅树海里。
某棵树下,悄无声息站着一个女人,身后是两个假装婢女的女打手,一看就身手不凡。
女人言语间皆是得意:“你看,陈昀正袭了国公之位,对你愈发冷漠了吧……他对外表现得越宠你,就有多厌恶你……”
“你看,就连自己名头上的别院,我还不是想进就进……我等这个位子太久了,今日你不如成全我吧……”
女打手从袖中摸出白绫,悄无声息地朝她走近。
另一个掐住李如瑾纤细的脖颈……
一抹艳丽的红缓缓倒在皑皑雪地里,四方的院子俯瞰而去,镜头越拉越远,四方围城的一小片天地间,只剩一抹蚊子血的红。
红梅料峭,轻软的白段挂上枝头。
女打手抱着平阳挂上了白绫……
落雪无声,簌簌落下,掩盖下肮脏的一切。
-
叶凌坐在太师椅上,猛然睁开眼。
原来是这样吗……
双手暗暗攒紧椅子把手,“嗞嘶”地一声声响,把手断裂。木屑扎入皮肤,叶凌毫无所觉。
他查了这么多年,查到李如瑾的死,查到现任国公夫人身上,查明了是她动的手脚,其中细节知道一二。
早知道让她死得更惨一些了。
那张清冷无波的脸上,敛下眼帘,压抑着某种拼命克制的阴翳情绪。
“叩叩——”窗棂敲了两声,悄无声息落进来一道黑影。
“我烧了那国公夫人的尸体,但是我认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是一道利落略沉的女声。
叶凌淡声:“嗯。”
“下一个,他呢?”
黑影喋喋不休起来:“比起生死,他不怕死,更怕失去一切。”
“让他亲眼看到骨肉妻子相离,权势倾颓,一无所有,寂寥一生……大半生过去了,身后白茫茫一片……”
嗓音逐渐狠厉:“公主,他们一个两个欠你的,都要还回来。”
叶凌脸上如初如常,看不清什么表情。
-
秦思思从梦里醒过来,目光滞愣地望着床帐发呆。
这该死的吐血的梦,一口气差点缓不上来,第一次做梦想骂人,带脏字的那种。国公夫人该死!死有余辜!
“醒了?”
依旧温度很低的身体贴上来,寻皆允拉着她转了个身,二人面对面侧躺着。
他低问:“在想什么?”
秦思思眨了眨眼,半晌才道:“做了个梦。”
“什么梦。”
秦思思想了想,问:“你知道平阳长公主,嫁给陈国公之后有发生过什么事吗?”
寻皆允顿了顿:“平阳长公主很早就死了,不过她的事在洛阳城口口相传,甚至说评书出过话本子,分为前传和后篇。”
“前传是什么?”
秦思思歪头倒在他胸膛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一副做好听他说书的表情。
寻皆允哂笑了下:“什么都没有,大致内容便是,二人恩爱有加,是为一段佳话。”
“???”秦思思深感怀疑。
寻皆允笑着捏了捏她微鼓的脸颊。
李如瑾这段时间,叶凌在哪里啊?
秦思思暗暗想着,不由问了出口:“你师傅他可消失过一段时日吗?”
寻皆允捋着秦思思的发丝,知无不答。
“他四海漂泊,踪迹不定,时常都在失踪。”
“他名声那么大,一路上降妖除魔总会听到传闻吧?”
“是。”
“那有没有段时间,什么消息都没有的时候呢?”
“思思呐,我师傅比大家想象中的还要老,也许他失踪过,然而我还没出生,或许我还在乌蛮族落里——”
“好好好,我知道了啦。”秦思思连忙打岔过去,不想让他提起乌蛮。
“不过,说起来我听阿娘讲过,说他状态不好,身体反噬,隐世闭关了一段时日。”
那是在乌蛮了无生趣的日子里,阿娘会将外面听到见到的一切给他讲。
说起她的师兄这件事,是开玩笑的语气,还嘲笑道,他一副破了大戒的样子,我瞧着像落入了情网,阿允你说落入情网的道士会走火入魔吗?
“这样啊。”秦思思塌下肩膀。
恹恹的情绪很快被寻皆允捕捉到,他刮了刮她的鼻尖,“为什么问这些?”
“难道我师傅叶凌,和平阳长公主之间有些什么?”
“……?!”秦思思抬眸,他这小脑壳怎么这么灵光呢?!
“睡觉睡觉,继续睡觉,天还没亮呢。”秦思思翻了个身,有点心虚。
她自己的事她乐意和他分享,可这些恍若隔世的梦就算了,都是其他人的秘密过往。
寻皆允把她拽了回来。
捞回怀里,重新盖了衾被,严严实实遮住二人。
“好,继续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