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兴四十年,皇帝驾崩,同年太子元霁登基,改年号太兴。
自新皇登基以来,国泰民安,百姓安居乐业,备受拥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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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兴十六年,原太傅姜敬海因涉事盐税一案,抄没家财,被贬通州。
同年腊月,姜家举家迁至通州,路途长远行程劳累,姜家的老太太因身子骨没受住严寒及旅途折腾,不幸逝世,刚抵达通州还未来得及修整,便又匆忙办了一场丧事,数人皆疲。
“叩叩。”丫鬟宝璐敲响了房门,里屋传来清澈少女的声音,“进来。”
宝璐推开屋门,年数已久的老房子发出吱呀的呜鸣,“小姐,我把午饭端过来了,老爷说天冷了大家不用去前厅用餐,在各自屋内即可。”
帘子后头伸出一只手来撩开,葱白如玉,干净如同初笋,同时探出一个身子来,那便是刚刚说话的女子,只见她面容清秀,肤如凝脂,五官耐看有辨识度,完全没有任何杀伤力的亲和感,是个生得貌美的女子。
“小姐,这些日来赶路,你看着消瘦不少,一定要多吃些补回来才好。”宝璐边说着,边将端来的菜一一摆放在桌面。
姜菀点点头,缓慢坐下,刚接过宝璐递来的筷子,又不由得问,“爹爹的咳嗽好些没?”
宝璐嘟起嘴来,低着头收拾,“不知道,自打老爷官场失意贬谪以来,神气便大不如前,脸上也没什么笑容了。”
姜菀放下筷子,轻轻叹了口气,“眼见如此,我却也不能为爹爹做些什么。”眼神里尽是自责。
“小姐,你别这样,还是该吃饭的呀,保重好自己的身子,有一天姜家一定会再慢慢好起来的。”宝璐安慰她说。
姜菀满腹心事,总是胃口不佳,“姜家…已经不再是昔日的姜家。”
昔日里,姜菀以及两个妹妹是真正的名门贵女,京城多少女子艳羡的对象,多少男子为之倾倒,父亲任职陛下最看重的皇子的老师,风光无量,却因听信小人谗言,卷入闹得沸沸扬扬的盐税大案,最终惨遭贬谪。
也是因为三皇子的求情,圣上给了姜家一条活路,却让他们一家老小上下几十口人即刻动身前往最偏远的通州,距离京城数千里远。
这一路来,病的病,逝的逝,不多的盘缠也已用光,更是遣散不少家奴,只留下寥寥几个,这一次姜家算是彻底的大伤筋骨,就连他们现居的这一套老宅子,也还是姜菀父亲在通州的一位老友,慷慨给他们的。
搬来通州的这半月以来,姜家所有的花销也都是由主母的娘家接济,不过她倒不是姜菀的生母,早年前姜菀的生母岑婉还是家里的正室,傅侑是妾室,育有二女,姜菀三岁那年,母亲得了顽疾,久病不愈,四岁那年也离开了她,自那之后,傅侑也就成了姜家的正房,掌管一切内事,还算是将姜家打理的井井有条。
这些年来,对待姜菀虽不如其他两个妹妹宠溺,却也算过得去,吃的喝的换季的衣裳从未少过她。
“不管姜家怎么样,宝璐都会留在小姐身边侍候您的。”
姜菀抬眼去看她,“姜家家道中落,给你们的月钱一定不如从前,如果有更好的地方,就离开吧。”
宝璐连连摇头,一秒便眼眶泛红,“除了小姐身边,宝璐哪里也不去。”
“傻丫头。”姜菀牵过她的手来,放在手心里拍了拍。
这时,门口传来一道沉稳的声音,“小姐,候管家过来了。”
姜菀与丫头宝璐一齐抬头,说话的这人,是姜菀的贴身护卫清河,听说还是姜菀娘亲给他的名字,自姜菀记事时起,他便一直守在身边,如今也都有十多年了。
姜菀今年刚满十五,虽然清河老是说自己快三十岁,但在姜菀看来,他和二十岁的人没什么区别,唯一的区别可能是,他虽然一身武功,长相却并不粗犷,反倒是和女儿家一样柔美,每次同姜菀说话时,都会特意压着嗓子。
宝璐赶紧上前去打开门来,一眼瞥见站在院子中央雪地里的候管家,毕恭毕敬的模样。
“候管家,有什么事吗?”宝璐询问。
“不知大小姐用完餐没,老爷让我来传唤,说是让大小姐去一趟。”候管家说。
姜菀虽待在屋内,却也将屋外的声音听得真切,回答一声,“宝璐,你和候管家说,我稍后就去。”
不知为何,望着候管家匆忙离去的身影,清河隐隐不安,一种强烈的不太好的预感。
“小姐,披上这个吧,会暖和点。”宝璐从衣箱里翻来一件素青色锦缎棉袍出来,手法利落替她系好胸前的结带。
姜菀刚踏出门槛,站在门口的清河担忧道,“会不会有什么事?”
“放心吧,别忧虑太多,屋外头冷,你去我屋里烤烤炉火,我去去就回。”姜菀说。
说着姜菀已经走进雪地里,宝璐紧随其后跟着,没一会便消失在视线内。
宅子没他们在京城住的那么大,因此也没走两步便抵达目的地,姜菀进去时没想到主母也在屋里,忙多行了个礼,“父亲,母亲。”
“你坐吧。”姜敬海不苟言笑,面色沉静。
姜菀点点头,在一侧的椅子上坐下来,主动询问,“爹爹找我来,所为何事。”
姜敬海久久沉默不语,反倒是坐在姜菀对面的傅侑尴尬咳嗽一声,“如果老爷不想说,就让妾身代替吧。”
姜敬海抬手示意,傅侑急忙噤声,此时姜菀才开始稍稍紧张起来,“是…有什么事吗?”
姜敬海看了一眼傅侑,二人对视一眼,又一齐看向姜菀,姜敬海这才开口道明叫她来的意图。
“临县的张员外,前日来说亲,并派人送来不少聘礼,你是姜家的长女,两个妹妹也都尚未满十五……”
其实话说到这,姜菀已经能大概明了父亲唤她来的意思,她垂着头坐在椅子上,一只手紧紧抓着座椅沿边,“爹爹,我嫁……”
姜敬海的脸上终于艰难挤出了一丝笑容,“菀儿,你是个懂事的孩子,委屈你了。”
“我和老爷一定会好好为你筹备这次婚礼,竭尽全力让你风风光光的嫁过去。”傅侑承诺说。
姜菀心里说不难受,那是假的,可是事到如今她又能有什么办法,爹爹仕途失意,姜家不复从前,妹妹年纪尚小未到本国婚配之龄,也只有她嫁给了员外,才能为姜家换来好日子。
“菀儿不委屈,菀儿出嫁能够为姜家减轻负担,便再好不过。”姜菀强忍着酸楚,努力让自己表现得尽可能平静。“如果没有其他的事情,菀儿就先回去了。”
“行,你回去好好休息,过几天张员外的迎亲队伍就该到了。”姜敬海说。
傅侑也起身来,上前拉住姜菀的手,“一会我让人把定制好的喜福送过去,你试试看有没有不合身的地方再让人改改。”
姜菀点头,欠了欠身后出门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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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喜服都已经做好了,这绝对不可能是一两天的事情,小姐他们这是一早就打算把你嫁出去啊。”宝璐有点忿忿不平。
“临县到通州,至少百里路,结亲的队伍怕是早两天已经上路了。”一向沉着冷静的清河在知道这事后,也没法保持淡定。
“是啊,这哪是征得小姐你的同意,只是告知你一声罢了。”宝璐附和道,“真的好偏心,二小姐三小姐明明下个月也都满十五岁,为什么要嫁的一定是小姐你呢。”
“我是姜家的长女,自然得由我来承担。”姜菀安抚宝璐,“哪有姐姐未嫁,妹妹先出阁的道理。”
“可是……”宝璐咬紧下唇,心里不服。
“你真的自愿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人吗?”清河开口问。
姜菀看向她的眼,忽然笑了,笑里充满了无奈,“父亲让姜菀嫁,姜菀不得不嫁。”
清河一听,整个人被激起,当即拉住姜菀的手腕说,“我去带你找老爷,阻止这件事情,如果不成功,那我便带你走。”
站在一旁的宝璐被吓到,沉稳冷静的清河今天这么不沉稳冷静。
姜菀轻轻推开他的手,“你就别管了,这是我自愿的,等我出嫁以后,你和宝璐也都走吧,太平盛世总有你们的谋生之处。”
宝璐强忍着眼泪频频摇头,“小姐我哪里也不去,你嫁到哪里,我就陪你到哪里,宝璐一生一世都要侍候小姐的。”
清河也撇撇嘴说,“夫人交代我,要好好照顾你……”
姜菀认识清河这么多年,头一回看他这么固执。
“你们俩……能够结识你们,是我姜菀的福气。”姜菀很欣慰,但前路不知是祸是福,她不敢保证更不敢打赌,所以...她不得不就此抛下他们。
这一晚,姜菀彻夜未眠,曾也有过少女的幻想,此生一定要嫁给骁勇善战的勇士,那个人也一定要是自己爱的人,但现实总是事与愿违。
“老爷还在烦心此事么?”
姜敬海翻来覆去,动静扰的傅侑也难以入眠。
“老夫在想,自己这个爹做得真失败,居然沦落到需要靠嫁女儿来讨生活。”
傅侑半支起身子,拍拍他的肩安慰,“姜菀是个懂事的孩子,她心疼你才会这样。”
姜敬海又长吁一口气,“想来觉得,真是对不起婉儿,对不起她娘。”
“姐姐在天之灵,为理解老爷的良苦用心的。”傅侑重新躺下,“再说,手心手背都是肉,紫儿和薇儿两个,我更是不舍得让她们嫁出去。”
姜敬海连连叹气,不再同她说话。
翌日,宝璐端着熬好的汤从厨房回来,途径花园误听见二小姐与三小姐的谈话。
“再过两天啊,她就要嫁给那个五十多的糟老头子了,幸好不是我。”
“你担心什么,咱们俩的亲娘是无论如何也不会让我们去淌这苦水的,谁叫她姜菀命不好,娘死得早。”
“……”
宝璐不敢偷听太久,免被发现,赶紧端着汤回去把这事告诉小姐。
姜菀得知后,久久没有说话,整个人静止不动如同一座雕塑,殊不知她的内心正在经历着万般次的挣扎。
宝璐见了很是害怕,“小姐,你不要吓宝璐,你这个样子,我真的好担心。”
回过神来,姜菀冲她笑了笑,忙转移话题问,“今天的是什么汤,让我尝尝。”
宝璐欲言又止,还是乖乖得帮她盛了汤,小姐一直以来不就是如此么,有什么事情总是爱藏在心里,一个人即使难受死也不愿意说出来,宝璐很担心,小姐嫁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受到委屈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所以无论如何,她也要跟随一起去临县。
就这样安稳度过几天,其间主母派人送来了喜服凤冠霞帔,姜菀穿戴着刚好合身,府邸上上下下也在安排着喜事相关事宜,大家好像都很开心的样子,因为张员外很富有,姜家上下也能跟着沾光。
因为姜菀执意要嫁的事情,清河一连好几天没同她怎么说话,出嫁这天都未出现过,宝璐猜测说,可能是他见不得小姐出嫁,所以找了个地方躲着吧。
姜菀想,如果是这样,那也不错,至少离别不至于太悲伤。
在喜婆的搀扶下姜菀一脚踏进花轿,那一刻她真的有想过,自己的后半生将会注定是何种模样,似乎已经不再有任何多余的期盼。
傅侑站在大门口看着这一切,嘴角悄然上扬,又不太放心询问一声自己的心腹,“交代你办的事确定无误了吗?”
“夫人放心,下的药剂量重,保证能一次性睡个两三天,等他醒来,大小姐怕是早已经抵达了张员外的府邸。”
傅侑满意得点头,得意笑容愈发灿烂,一个不自量力的侍卫罢了,居然还敢妄自去找老爷请求收回成命,算个什么东西,她可不会视若无睹白白葬送了姜家东山再起过好日子的机会。
接亲队伍浩浩荡荡,一路吹锣打鼓,满城皆知,街坊都出来看热闹,也有眼气的同其他人嘲讽一句姜家为了钱卖女儿。
很快,队伍已经出了城,听说此行要走三天两夜,会在途径的驿站小憩,尽管如此队伍里还是准备了充足的粮水,听说这个张员外只见过姜家大小姐的画像,便爱得不得了,心疼这个即将过门的小娇妻,更是动用了百人上路接亲。
日落西山,接亲队伍进入了山林,所有人都无所防备,前方树林忽有动静惊起一群鸟雀,大家纷纷有所警惕拔刀以待,富有的张员外娶亲,自然能引起这一山头的山匪们注意,早就在此做了埋伏。
“宝璐,外面发生什么事?”坐在骄中的姜菀察觉一丝不对劲。
宝璐四处看了看,“大家好像很紧张的样子,该不会运气不好碰上山匪了吧。”
话音落下,事况一下子变得兵荒马乱起来,从四面八方飞身而下的山匪与他们扭打在一块,现场鲜血横飞,宝璐慌得不行立马去护着姜菀掀开骄帘喊道,“小姐,是劫匪,好多好多,快跟我走。”
姜菀一把扯下头上的红盖头,匆匆忙忙和宝璐一块跑,某个骑在马上的山匪,似乎是这次行动的头头,眼尖的发现二人,大声喝道,“把那个女人也给老子抓回去,做压寨夫人!”
“小姐快跑,他们要来抓你了。”宝璐一听害怕不已,“我来帮你挡着。”
“不行宝璐,要走一块走。”
“小姐你快走吧,他们不会拿我怎么样,他们的目标是你啊。”宝璐一把推动姜菀,转身去只身拦山匪。
哪知这帮无情冷血的人丝毫不怜香惜玉挥动了刀子,姜菀眼看着宝璐从山坡上滑落下去,不见踪迹。
“跟我们走吧,美人。”姜菀很快被抓住,誓死不从挣扎间,也不小心跟着滚落山坡,浑身多处被树藤刮破,尤其是双手,在下落的途中试图抓住什么,摩擦到满是鲜血。
“快四处找找,应该就在这附近。”隐约还能听见山匪在周围徘徊的声音,姜菀她想,如果自己还不站起来,被抓到是早晚的事,可是她好痛,浑身都好痛,一点气力都使不上来。
好巧不巧,有个人从此路过,姜菀浑身伤痕趴在地上,努力得想要伸手过去引起对方的注意,光线暗淡,那人戴着面具身形高挑,腰间有一把佩剑,一眼能看出和山匪不是一伙人。
“拜托,请救救我……”姜菀努力张口说话,一遍遍拜托那人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