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9年,盛夏。
阿瑶轻轻的眨了眨眼,神情有一瞬间的茫然无措,然后手头上的劲头一松。
便听到一声。
‘啪’的一声略显得有些沉闷的声响,低头一看,便看到了散落一地的衣物,应该是刚洗过,还湿漉漉的,掉在地上,最下面的衣服已经又染上了泥土。
几乎是下意识的动作,阿瑶往前走了两步,弯下腰,捡起了滚在不远处的红瓷盆,底上还印着两条正在嬉戏的红鲤鱼,看着这个颇有年代感的红瓷盆,阿瑶的心里也是有些感叹。
就在不久前,她可是还在海岛上,享受着阳光沙滩和美少年,生活那叫一个舒坦惬意,没想到眼下就到了八十年代。
不过也已经很不错了,最起码不是在物质匮乏的七十年代,更不是在连饭都还吃不饱的六十年代。
这么一想,阿瑶的心里竟然生出几分诡异的满足感。
把脑海里的思绪整理了一下,阿瑶把地上的衣服也都一一的捡了起来。
“小妹,愣愣的站在那里做什么?既然衣服已经洗好?还不赶紧晾晒起来?”
忽而,一道年轻的男声响起。
阿瑶立刻顺声回头看了看,是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男子,面容生的颇为不错,浓眉大眼的,只是脸上憨厚的神情,让他的容貌打了个打折扣。
“哥。”
阿瑶的眼底有些复杂,眼前这个年轻男子,正是何小瑶相依为命的哥哥。
……
对于何小瑶来说,人生分为两个阶段,十八岁前的生活无忧,以及十八岁后的悲催人生。
自公社取消,取而代之的是家庭承包制度后,百姓的日子便慢慢的好了起来,日子虽然还不富裕,但最起码也吃喝不愁了。在八十年代,改革刚开放,国家支持小贩经营的时,何家父母很是有远见的成了第一批下海经商的人。
虽然只是个卖衣服的小商贩,但何家父母的眼光不错,每每进来的衣服也都能销售一空。
凭借如此,何家父母一举推到了住了二十余年的土胚房,盖了明亮宽敞的红砖房,甚至还买了村子里第一台的电视机,一时被村子里的百姓羡慕嫉妒。
但好景不长。
就在何家买了电视机没两个月的时间。
何家父母到广市那边去进衣服,却没想到,竟然在路上发生了车祸,双双死亡。
而且他们的车祸,并不是说被人撞了,而是何父在转弯的时,一个不小心,才翻了车,从山坡上连人带车的滚落下来。
彼时,何家父母开始经商也才两三年的时间,虽然赚了不少,但大部分的钱都用来盖房子,自然是买不起小货车,小货车是租用别人的。
因此,别说是赔偿金,何家还要倒赔人车钱呢。
为此掏空了何家所有的钱,甚至还把家里刚置办的家具都给卖了,这才凑够了这笔钱。
等到给何家父母办完丧事,何家可以说除了两亩地和刚盖好不久的新房子外,其余什么都没有。
才刚十八岁的何大成担起了养活妹妹的责任。
不得不说,何大成是个很好很好的哥哥,对待何小瑶这个妹妹,那是没话说,说是妹妹,几乎是当成女儿来养。
何小瑶喜欢读书,想要考大学,何大成也是一口答应下来,说是只要何小瑶考得上,他再苦再累也都会供应的,甚至因为如此而耽搁了自己的婚姻大事。
要知道,这几年因政策的改变,上学读书开始收取费用了,虽然不算多,但多数农村家庭,都舍不得供应一个早晚要出嫁的丫头片子去念,即便要供应,也要让家里的男孩儿去读才是。
何大成本来就没了父母帮衬,还要养活一个妹妹,姻缘本就不好找,如今他还要供应妹妹考大学,就更没有女孩儿愿意嫁给何大成了。
所以,
何大成一直到二十五岁都还没有娶到媳妇。
他这个年纪,在大城市里或许不显,但在农村,绝对是大龄剩男了。
何小瑶十八岁这一年,她顺利的考上了大学,这本来是一件好事,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彻底的改变了何小瑶一辈子的命运。
就在她收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前夕,家里有媒人登门,给何大成说了个姑娘,是邻村赵家的二女儿,赵春丽,说她不嫌弃何家穷,也不嫌弃何大成的年纪大,还说年纪大一些会疼人,她相中的是何大哥有责任,又踏实肯干的性子。
这让何小瑶高兴极了。
要知道何大哥一直没结婚,何小瑶的心里也很是愧疚,总觉得是自己拖累了哥哥,也曾不止一次的说起,自己不念书了,但都被何大成给拒绝了。
还让何小瑶好好念,说男子汉大丈夫,说话要算数,他既然答应过何小瑶,那就一定会供应何小瑶读完大学。
何小瑶心里是愧疚的,但她也是有些私心,实在舍不得放弃这个改变自己命运的机会,所以每每也都被何大成给劝了回来。如今,她顺利的考上了大学,也有姑娘愿意嫁给哥哥,这在何小瑶看来,简直比自己考上大学还要高兴。
但,
赵家却提出了一个要求。
他们要一千块的彩礼钱。
要知道,在这个年代里,普通公务人员月薪不过60元左右,农村就更差一点,况且何家本来就穷,哪里拿得出来这一千块的高额彩礼钱?
何家本来喜悦的气氛一下降落到冰点。
何小瑶更是几次的去对方家里哀求,但赵家却死咬着,没有一千块的彩礼就不结婚。
何大成便说不结婚了。
何小瑶本就愧疚,难得碰到姑娘愿意嫁给哥哥,她无论如何也不愿意放弃?但即便是借遍了家里的亲戚朋友,也凑不到一千块。
这时,
赵春丽却带着一个中年男子找上门来,说是对方愿意花五百块买下何小瑶的大学通知书。
本来何小瑶是有些犹豫的。
但赵春丽却劝说,何小瑶成绩好,卖了顶多也就是耽搁一年,明年可以再考,但有了这五百块钱,她父母就会同意自己嫁给何大成了。甚至赵春丽拍着胸脯保证,等她过了门,不管家里再苦再难,也都会供应她读书的。
何小瑶本就对何大成有愧疚,一听赵春丽都这么说了,哪有不同意的道理。
所以她便答应把自己的大学通知书给卖了。
有了卖大学通知书的五百块钱,再加上之前借的,终于凑够了赵家要的一千块彩礼。
卖了大学通知书,何小瑶本以为自己不过是晚一年考大学而已,但这个时候的她并没有想到,别说是一年了。
有的时候,就只是几天的时间,就足够改变许多的事情。
赵春丽在进门后,推翻了自己先前答应的所有事,在何大哥提出要送何小瑶去学校复读的时候,她坚决反对,口中还振振有词的说,农村里有哪家姑娘像何小瑶一样,念了这么多年书。
别说是大学,就是念完高中的,都屈指可数。
还说何小瑶都已经十八岁,成年了,还让自家哥哥养着,简直是不像话,若是何家有钱也就罢了,但何家穷,却还要装这个样子。倒不如早早的结婚生子,才是正经道理。
赵春丽这一番话说的何小瑶傻了眼。
何大成却很生气,说不管再苦再难,都要供何小瑶去复读,甚至还放话,说是赵春丽不同意的话,他们就离婚。
何小瑶的心里虽然震惊,但她不会看着哥哥才结婚就要离婚,且不说这个时候离婚让人看不起,就是为了自家拿出的一千的彩礼钱,也是不能离婚的。
再者,何小瑶的心里虽然难受,不过却也觉得赵春丽说的有道理,若不是她要念书的话,也不会拖累自家大哥一直到现在才结婚。
她不能这么自私了。
不过让何小瑶放弃复读,她也不甘心,所以她便提出,自己去复读,但不用再问家里要一分钱,但赵春丽却嗤笑一声,说她一个小姑娘家,能有什么钱?
到最后还不是要何大成来出这个钱。
反正不许她读。
为此在家里要死要活的,引发了一场大战,事情传遍了全村,众人也都纷纷的指责何小瑶,说她不该念这个书,若不是何大成为了供应她的话,早就娶到媳妇了。
孩子说不定都满街跑了。
让她懂事一点。
况且女娃子,念那么多书有什么用,还是赶紧找个人嫁了,安生过日子才是。
恰逢赵春丽又有了身孕,就是何大成也沉默了。
只是何小瑶是个有心气的姑娘,她虽然暂时妥协了,但心里一直都没放弃的。
何小瑶是高中生,又曾考上大学,凭借着这份学历,她成功的应聘上了镇子上的小学老师,每个月的工资有四十块。虽然不高,但养活她自己绰绰有余。
她都已经打算好,省吃俭用些,等存够了学费,她就再去念书。
只是她这个想法却被赵春丽给打破了。
赵春丽要求何小瑶每个月给家里上交三十块,说她一个姑娘家,每个月十块钱,足够花了。
何大成最一开始是不同意的,但赵春丽却振振有词,说孩子要出生了,要花钱,家里还欠了些外债,也要还一些,他们也还要生活,这处处要钱。
光凭借何大成一个人赚钱,压根就养活不起家里好吗?他抚养了何小瑶这么多年,如今她好不容易赚钱了,怎么也要回报一二才是。
还说何大成既然不愿意做这个恶人,那就她来。
最后,
何小瑶也不忍哥哥为难,还是答应了。
接下来何小瑶的遭遇就更不好了。
没等到她存够去念书的钱,赵春丽带着侄子何光去娘家走亲戚的时候,和她哥哥家的孩子发生了争执。
被对方用锄头砍到了腿上。
何光立刻被送到了医院,医生说,划断了脚筋的筋脉,日后怕是要成为一个瘸子。
如今计划生育正紧,一家只许生一个孩子。
何光就是赵春丽一辈子的指望,自然不能让他成为一个瘸子,后来医生告诉她,若是去首都医院,或许还能治好。
但去首都医院,可不是一笔小钱,更何况是要去看病,花的就更多。
赵家早在何光被医院,医生诊断说,可能一辈子都要当个瘸子后,便已经消失的无影无踪,别说是出医药费,后来干脆不承认是自家孩子划断了何光的腿。
后来,
何光还是去首都治腿了,而钱就是何小瑶的彩礼钱。
说来也巧,镇子上刚好有一个死了老婆的男人,很喜欢何小瑶,一直在追求她,只是何小瑶嫌弃对方比自己大十岁,还有两个儿子,都已经上小学了。
她不愿意嫁个二婚男人,还一进门就给人做后娘。
对方也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何家缺钱,表示自己愿意出五千块的彩礼钱,只要何小瑶答应嫁给他。
面对哥嫂的又跪又求,何小瑶只能妥协。
但婚后,何小瑶过得很不幸福,婆婆难缠,对她非打即骂,嘴里更是嚷嚷着,何小瑶是他们家买来的,至于一对继子也有样学样,到处宣扬何小瑶虐待他们。
男人呢。
也从心里看不起何小瑶,先前矜持的什么跟什么?自己追求还不答应,如今一见钱,还不一样巴巴的嫁过来了。
后来,何小瑶怀孕了,被继子从楼梯上推了下来,然后……就没有然后了……
再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何小瑶想,如果人生能够重来的话,她绝对不会让自己再落到这样的一个地步。
作者有话要说: 新故事起航,希望亲们能多多支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