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霁星闻声抬头,看着被推进来的暮云霜笑了笑,继续收拾碗筷。
暮云霜站在门边没动,探头看了看桌上的餐具,除了茶壶都是木头做的,没什么残渣,收拾起来并不到处污秽。他看着霁星把碗盘叠在一起,捞在胳膊上,另一只手抓着三只茶杯,看起来并不想搭理他。暮云霜看着他带着一堆餐具走到后门,犹豫一阵,跟了上去。
霁星听着身后断断续续的脚步声,在心底好笑。长晴明知这小孩膈应自己,还要把他塞到自己身边来,也不知打的什么主意。看他这样是不会主动和自己说话了,也不能一直把他晾着。霁星领着他沿着溪流往上游走,走到源头的泉眼处蹲下,把碗筷和杯子放进溪水里,在水中甩甩手,几坨毛茸茸的墨绿色圆球从石头地下游出来,他抓住一坨毛球擦起盘子,另几坨趴在旁边蹭来蹭去。
“这是什么东西?!”暮云霜惊讶地问,这副情景看上去实再有点恶心。
“小苔妖,你没见过吗,”霁星把刷洗干净的木盘放到岸边,继续清洗剩下的,“苔藓修成的小精怪,身上的毛洗东西很好用,给它们吃点残羹剩饭,它们就会随你驱使了。”
“哦。”
暮云霜也蹲下,伸手捞起一个毛球,入手冰凉,长毛抓起来很软,似乎还附着一层滑滑的黏液,恶心得暮云霜赶紧把它扔了,在水里用力搓手。他看着任劳任怨的霁星,忽然想起来一直以来的疑惑,纳闷地问:“他们两个不是狐狸吗?你为什么还给他们做饭?”
“他们又不是茹毛饮血的野兽,”霁星说,“而且我得做给我自己吃。”
暮云霜“哦”了一声,忽略心里怪异的感觉,又问:“你之前是干什么的?”
“问这个干什么?”霁星抬头看向他,遗憾地发现他仍然不肯和自己对视,“现在打听起我来了?我倒想知道你为什么这么讨厌我。”
“你们为什么要到这里来?”暮云霜对他的问题避而不谈,继续问道。
“想知道这么多,怎么不先告诉我你的事情?”霁星把洗好的碗碟从溪水里拿出来,甩甩水,摞在一起,拿起来往回走,回头看着他问,“这么久了,你还是对我耿耿于怀,应该不是因为我那时候打了你一拳吧?”
暮云霜犹豫地沉默着。他不想把自己的过去说给一个仇人的同族听,尽管他也知道,霁星和那些杀手或许不一样,他看上去很温和,对长晴和风茗都很好,但是,谁又知道他在杀人的时候是什么样子?子蓁和长晴都让他来向他学习武术,他的修行应该也不低才对。他在林间阴影中穿梭的样子,不就和当年那些刺客伤害他父母的方式一样吗?
暮云霜随即想到,其实每一个流影都是这样的,这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天赋。以后等他离开这里,还会遇到许多流影,他无法像这样去仇恨每一个他遇见的。他突然好像想明白了什么,难道子蓁和长晴如此固执地要他向霁星求学的目的,是为了让他放下怨恨吗?
可是这又谈何容易呢?暮云霜不由得叹了一口气。霁星听见了,放慢了脚步和他并肩而行。这一次,暮云霜没有躲开。
“你要是不想说也没关系,”霁星说,“先生是要我来教你武术吗?你有没有想学的招式?”
“你会什么招式?”暮云霜连忙反问,说完才反应过来,这是霁星的让步,使他得以喘息,这及时的,体贴的善意让他的心情更加复杂。
“我会一些拳脚功夫和双匕,”霁星回答,“我想我的兵器并不适合你。”
暮云霜点头,他也是这么想的。虽然目前他还没有心仪的兵器,但他不可能去学习自己杀父仇人的武器。他把视线从脚下的青草上移开,看向身边看上去没有丝毫危险的霁星,“你能教我一些拳脚吗?”
“当然。”霁星爽快地答应了,“我学的不是那些宗师路数的招式,更多是实战中的技巧,还有一些有效但不太体面的招数。我都会教给你的,我相信你知道哪些招式该用在哪些地方。”
“这些你也交给风茗了吗?”暮云霜问道,纯粹出于好奇。
“教过一点点,但她是先生的弟子啊,”霁星说,“我可不敢越俎代庖”。
“你们三个到底是什么关系啊?”暮云霜渐渐放松了,说话也大胆了起来,“风茗把你当哥哥,但你们肯定不是亲兄妹。”
“这么想知道吗?”霁星也饶有兴趣地看向他,“等你先告诉我,我再告诉你。”
暮云霜郁闷地揉了揉头发。
回到房子里,霁星把碗碟收进橱柜,领暮云霜去了后院。与他试探性地对拼了几招后,霁星了解了他现在的情况:他的灵力以他现在的年纪来说已算十分充沛,身带白虎的血统确实天资卓越,但他对如何运用,如何以此对敌一窍不通,只凭兽性的本能来战斗。
于是霁星从最基础的,几乎每个初入武门的人都学过的五禽拳教起。暮云霜学得很快,时至正午,已记住近一半了,动作虽然还有些生涩,但气势已打得有模有样,再多加练习,很快就能熟练掌握。霁星自然也很喜欢这样聪明又认真的学生,他听见前院里的师生回到了屋子里,于是对暮云霜说:“今天就先学这么多吧,你回去把学到的多加练习。如果明天能够熟练,那我再教你剩下的,否则就直到你练会了为止。”
“嗯。”
暮云霜点头,面上却有踟蹰神色,并不离开。霁星看着他,忽然猜到他在想什么,笑着问他,“怎么了?你想留在这里吃午饭吗?”
在今天之前,他可是被长晴说教完就立马跑回去,巴不得离自己远一点的。
暮云霜脸上一热,但他理直气壮地表现得像这只是被太阳晒的,嘴里否认道:“没有,没什么,那我回去了。我明天再来。”
“去吧。”霁星看着他仓皇逃走的背影笑,叮嘱道,“不要太心急了。”
“那小子怎么样?”
用过午饭后,风茗去小睡一会,长晴留在桌前,看着霁星收拾碗筷。
“很不错啊,”霁星十分肯定地夸奖他,“天赋和悟性都很好,也足够认真。”
长晴点头,“那他对你呢?”
“比以往要好一些了,”霁星答道,“先生,为什么你要让我去教他武功?我怕我不能教他很多东西。”
“真正适合他的路数,我们都不能教他多少,”长晴有些遗憾地说道,“日后离开这里,他能否寻得良师有所精进,确实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不过现在,你只要教会他你能教给他的就好。”
“嗯。”
霁星应下,带着碗碟离去。长晴看着他离开,午后的倦怠姗姗来迟。他去霁星的房间看,风茗正侧躺在床上酣睡,薄被乱七八糟地搭在身上。他悄声走到床边,轻轻拎起被子想给她盖好,她却忽然睁开了眼睛,墨黑的眼珠里盛满浓稠的困惑和睡意。长晴为自己不小心打搅了她的午觉而感到抱歉,又十分欣喜她感官的敏锐再进一层。
“睡吧。”
他隔着被子拍拍她小小的肩,用气音轻声安抚。风茗点点头,裹了裹他为她盖好的小被子,把脸埋进枕头里。虽然没有说话,行动也很配合,但长晴看得出来她并不高兴自己打搅了她的美梦。他并不为此担忧,这一点点稚气的骄横,在他眼里正是孩童最为可爱之处。尽管他常常担忧风茗日后可能遭遇的风波,但目前而言,她成长得没那么快也不是什么坏事。
这远离尘烟的无忧时光,能久一些,就久一些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