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祀大典结束以后,齐云汉假意摆驾回宫,实际上却安排了内侍替代自己卧于龙床之上,他则带着一批隐卫出现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陛下,人找到了。”面对年少的皇帝急切的眼神,隐卫主动上前报告道,同时将院子里用来装水大缸掀开盖子,里面正是落难的元秉。
“怎么不换个好些的地方。”齐云汉道,他上前去,凑到缸边,用手去鞠了一些水,查看是否足够清澈,但是却不敢碰那个他最关心的人。
“回陛下,时间危急,只得将他……”隐卫顿了一下,似乎在思考说辞,齐云汉轻声说:“他叫升平。”
“是。”隐卫这才继续,“只得将升平大人安置在此。不过陛下无须太过担心,属下们已经按照慧愚大师的吩咐,在水中添加了可以为升平大人疗伤的药粉。不会让他的伤口继续恶化,料想再过片刻,他应该就可以恢复意识了。”
齐云汉还是盯着元秉毫无血色的苍白面容,背对着隐卫说,“药粉给我。”
药瓶是平平无奇的玉瓶,齐云汉看元秉离自己最近的手臂还搭在缸外,并没有浸泡在药水中,不由打开药瓶,想帮他额外上一些药。
涂着涂着,一股淡的快要消失,但是又极为熟悉的味道绕过了他的鼻尖,又随风飘散了。
齐云汉却整个人神色一变!
这是……秦家祖上传来的追踪密药。
儿时他在将军府上作客,曾看见过秦牧野与他的部下商量,要使用这种秘药追踪敌军的探子。
齐云汉的第一反应是立即撤离,转移阵地。
但是目光触及全身都泡在药水里的元秉,他反倒冷静了下来。
反正,他们现在的动向已经被秦牧野牢牢掌握在手中了。逃又能逃到哪里去?
不如以静制动,料想他虞国皇帝在这里,秦牧野也不至于当着他的面,当下斩杀升平。无非是有多了一个可以让他拿捏的把柄罢了。
若真是到了那般地步,怕是也不得不……不得不豁出皮肉相护。
想到这里,齐云汉看了看躺在水里一动不动的鲛人,眼神宁静中带着些许悲哀。
升平,你会责怪我吗……毕竟我只是个无能的傀儡皇帝。
齐云汉伸出手,帮元秉挡在脸上的长发撩到耳后。
“陛下!”隐卫忽然跪下,神情严肃的禀报道:“有人来了。”
“朕知道了,有多少人?”
隐卫的声音低沉的能挤出水来:“约有百人,皆为身手极好的暗卫。”
而他们一行人,只有十余人。
隐卫抬起头:“情况……大有不妙。”
*
齐云汉确实设想过最坏的情况,可是他也没想到会坏成这样。
马车在颠簸的路上磕磕绊绊地行驶着,驾车的隐卫和拉车的马匹早已经疲惫不堪,完全拼着一口气硬撑着。
而车上的人情况也并没有好到哪里去。
齐云汉依然穿着那天微服的衣服,只是上面多了许多剑痕,连袖子都没了一块。
被逃命的紧张感刺激着,他已经数日没有睡好,从小养尊处优的身体受不了恶劣的坏境,行动间弄得处处是淤青和小伤痕。
但是齐云汉没有叫一声苦。
他知道,自己是所有人的主心骨。他也知道,自己还有要保护的人。
会好的,一定要坚持下去,等我找到了救援,一定治好你。
齐云汉抱着元秉,让他的整个身躯都靠在自己身上,免得被坚硬的马车弄得伤口进一步恶化。
几天前发生的事情,齐云汉现在回想起来,还是有些恍惚。
原来秦牧野,真的想杀了他,真的会杀了他。
那天,百余的暗卫包围了只有十数人的他们,对他们进行了一场单方面的屠杀。
为首之人正是秦牧野的得力干将。在齐云汉以天子的身份命令他时,他却不为所动,只说了一句:“将军吩咐,留个全尸。”
礼崩乐坏的时代,忠君之道在这些刺客匪兵眼里不过是个笑话。
而秦牧野的狼子野心,他也不是第一天看出来了。
只是,竟然会天真的以为,以秦牧野对他的那点心思来看,他应该不会杀自己。
天真的把情爱与权势放在秦牧野这样的人心中天平的两端。
到了最后关头,身边已死的只剩一人。
齐云汉已经做好了赴死的准备,但是这时升平却醒了过来。
升平看着满地的尸体,他并不能弄清楚情况,但是他却握着自己的手说:“哥哥,你还有一个愿望,我没有帮你实现。”
于是齐云汉许愿要活下去,要积攒力量复仇。
这样他们才能成功逃脱。
升平又昏迷了过去,而前路漫漫,他们也前方充满了迷茫。
“咚咚”轻扣车门的声音传来,是隐卫在说话。
“主子,前方就是弥江了。必须下车渡江。”
齐云汉拉开马车车帘,抬眼望去,辽阔的江面一望无垠,呈现不祥的青灰色泽,与天边压的低低的乌云连在一起,混为一体,让人想到海边滔天的巨浪,就这样扑过来,想要把世间万物全部吞噬。
越过此江,就出了虞国的边境,彻底踏上了陌生的土地。
而他,也就成了流落天涯的亡命人。
但这也是机遇,如果不能借到别国相助的势力,他要如何夺回自己的国家?
影卫暂时离去了一趟,回来时推来了一辆装满鱼蟹的小车,还有一个渔民打扮的人。
他将准备好的衣服和行李取出来,递给齐云汉:“主子,此处应该有人把守,行事须万分谨慎。属下已经与驻扎此处驻扎的探子取得联系,取得物资。扮作贩鱼的渔夫,必能成功通过渡口。”
“这是暗探黄四,届时主子跟着他走,一切有他打点。我会潜伏于暗处保护主上。\"
黄四上前恭敬跪下:“见过主上。”
齐云汉将他扶了起来:“此次就托付于你了。”
黄四道:“属下永远效忠大虞皇室。”
齐云汉接过衣服换上了,衣服又脏又臭,伴随一股鱼腥味,但是必须忍受。
小车上方是大大小小的筐子,里面装满了大大小小的渔获。车把处有一小小的机关,打开机关,小车下方露出一道窄窄的夹层,原是用来装兵器或是机要物资的,现在刚好可以把元秉放在里面。
将一切都打点好之后,一大一小两个渔民就推着车来到了渡口。
检查之时,几个商人在前面叽叽咕咕的议论。
“数日前,我在京城商会进货,城里处处戒严,连生意都不让做,可把我快愁死了。后来跟消息灵通的人打听,才知道,当今陛下在祭祀大典遇刺,下落不明。”
另一个人大惊失色道:“这可如何是好?国不可一日无君啊!那大虞岂不是要乱了?”
先前那人道:“嗐,倒也没到那个田地。我走之前,已经听说群臣上奏,恳请护国大将军秦牧野代为摄政,直到找到皇帝为止。”
“那,那要是皇帝找不回来呢?”问的人声音带着惶恐。
“就等着变天呗,我看呀,多半找不到。走了走了,到咱们了。”
齐云汉默默听了一路,神情并没有什么变化。
很快就检查到了他们,船员翻看了看问道:“黄四,最近收成不错嘛,打算运到对岸卖掉?”又看了眼齐云汉:“这是你侄子?”
黄四立马上前,谄媚笑道:“哪里的嘛长官,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拖家带口的,多少张嘴要吃饭啊,不过是赚点糊口钱。”说着推搡着齐云汉来到船员面前:“谁说不是呢,我侄子也开始跟着我学捕鱼了,他认生,不懂事,您别怪他。”
船员不屑一笑:“还挺细皮嫩肉的。”
黄四拿出一个小背篓放在船员脚下:“一点心意,谢谢长官这么多年一直照顾我。”
船员看了看,是草扎的一串螃蟹,满意的放行了:“还是你黄四最了解我。”
成功来到船舱小隔间以后,影卫也出现了。
黄四朝着齐云汉跪下:“请恕属下无礼。”
齐云汉摆摆手,示意起身。三人一坐两站,再无多话,空气沉的像是凝固了。
半晌,齐云汉吩咐黄四和影卫退下自行休息,却见黄四看着他后方道:“他……他醒了?”
意识到黄四说了什么之后,齐云汉僵硬在了原地,等了一会儿才敢慢慢回头,目光落在元秉身上,看见鲛人眯起眼睛,对着他露出了无比纯良的一个笑容:“哥哥。”
这笑容眉目弯弯,是压抑天地中忽然绽放的一朵向日葵。
齐云汉忍不住弯下腰抱住他道:“升平,你终于醒了。”
元秉愣了楞,感受着被环抱的温暖与奇妙感受,对系统说:“他怎么突然对我这么亲近?”
系统:【人家一个未成年小孩,遭逢巨变,一路上担惊受怕这么多天,还得费神照顾你,还不允许人家脆弱一点了吗?你应该安慰一下人家啊。】
元秉:“我……安慰?我不会。”
系统:【养过宠物吗?没养过总见过别人养吧。你就跟别人摸小猫一样,摸摸他总会吧。】
元秉迟疑了一会儿,抬起手,轻轻放在齐云汉后脑,摸了摸他顺滑的发丝。
“哥哥。”
“嗯?”
“你放心,我一直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