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恒打着冷颤从一处低洼的岸边爬出来,这里离他落水的地方已隔了半里路。他将身上挂着的水草收拾干净,稍微整理了下湿淋淋的衣服,忙向岸边早等在那里的马车跑去。
他颤抖着行了一礼,目光看着地上,不敢抬头。
头顶传来一把冷峻的声音,一个包裹随之递了上来:“里面是你的新户帖和路引,还有银子。记住,今日之事你已经忘了,否则……”
玉恒忙深深地行了一礼:“玉恒早已忘了,只记得您将玉恒从火坑里救了出来,此等恩情来日必当回报。”他不是傻的,自然知道今日之事就是为了对付明安郡主。且不说他与明安郡主非亲非故,只说这人将他从恰绿轩中救了出来,又替他赎身办妥了户帖等物件儿,这就是大恩一件。
吉平看着玉恒驾着马车远去了,方感叹:“主子又来这一手,还两次都叫白老御史撞见,真是……”
袁让不以为:“那又如何,管用就行。”说着驾着马车也离开了。
当太监又来报:“白老御史有要事启奏”的时候,洪武帝无奈一叹。这老家伙,既然已经告老,何不乖乖在家颐养天年,做什么还去掺和小辈们的事儿。
再说上回的事情,老五他们的确不对。可他这做父亲的也大大丢了一回脸,他毕竟还是皇帝……这会儿见他又来,直觉没什么好事,想了想,就找了个借口,让人将白老御史请去偏殿先候着,只说他有要事处理。
等听到回报说白老御史乖乖去偏殿了,他笑了笑,觉得这小老儿总算是知趣了一回,要换了以往,这会儿说不得已蒙头朝他这里冲来了。
他惬意的舒了口气,正打算闭目养神一刻,又听见有太监来报:“郭御史梁御史有要事启奏。”
他睁开了眼睛,哪有怎么巧的事儿,白老头前脚刚来,后头又来御史?难道发生了什么大事?
他这里想法还没落地,又有报:“张、刘、江三位御史有要事启奏。”
这下他坐不住了,都察院同时出动这么多御史,必定出了什么大事。他忙让大太监王公公整理了仪容,唤众位御史进殿。
待他一脸凝重的听完几位御史的禀报后,只觉内里憋了一口气,说不出的恼怒,还有那么一丝羞惭。
他原以为能惊动众位御史一起奏报的不是天塌下来但也绝对小不了的事。可这事儿的确不小,却是让他又大大的丢了一回人!
——他特旨亲封的明安郡主,因觊觎他人美色,竟在光天化日之下逼死了一个读书人,这会儿连尸体都还没找到。
这……这简直就是打了天下读书人的脸!
他看着殿上跪着的几位老中青御史群情激愤的要求他严惩此事……这何止是打脸,简直是揭了他这张脸皮在地上踩!他为帝近二十年,还从没如此丢脸过!
他勉强镇定下来,先安抚了众位气怒的御史们,又郑重承诺一定会严惩此事,方将老中青三代御史们送了出去。待人走了,他一掌拍在龙案上,笔架上的毛笔随之跳了跳,一张凝肃的龙脸被气得又青又白,咬牙切齿道:“来人!传旨……”
因此,当明安郡主惊惶的回到公主府时,皇帝的旨意也下来了:“……废除郡主封号,贬为庶人……”她顿时软倒在地。
白老御史老神在在的出了宫门,与身后的众后生们告了辞,白拂离就扶上祖父,凑近他低声道:“祖父,您竟能想到请来其他御史共同上奏此事,此计甚妙!孙儿着实佩服。”
他原本还担心老爷子再一次和明安郡主的事牵扯到一起,会招来皇上的嫌隙。幸好姜还是老的辣,祖父竟想出这一招,既洗脱了自己的嫌疑,又能间接的向皇上施压,更好的完成李谟嘱托的事,可谓一箭三雕,佩服,佩服!
白老御史哼哼两声,鄙夷道:“哪个叫你不懂变通,白白叫那小子坑了去。哼,若再有下次,不要来找我老头子,你自个儿想法子解决吧。读了那许多书又有何用,榆木脑袋……”他嘀咕着,一把甩开白拂离的搀扶,自己身手矫捷的爬上了马车。
白拂离:……
赵绾绾正靠在床上看着窗外发呆,脸上清清淡淡的。如画进来禀报:“姑娘,三丫来了。”
赵绾绾却又看向她。自烟雨走后,如画自荐顶了烟雨的位置。也不知她是怎么和柔菊说的,按道理来讲,作为二把手,烟雨之后就是柔菊,可如画如今事事争先,也没见柔菊有什么异样的情绪。
如画似乎褪去了柔弱娇媚,行事变的落落大方,又进退有据,赵绾绾偶尔看着,总是能看见烟雨的影子,她知道,自己似乎是魔障了。
“姑娘……”如画见她面上又露出那种忧伤茫然的神色,知道她是想起了烟雨,心里却并不觉得不快,作为伺候人的丫头,能遇到赵绾绾这样的主子,说来也是丫鬟们的福分。
“哦……你说谁来了?”她的声音还很虚弱。
“是三丫来了。”
“她怎么这会儿来了?”
三丫不是她的丫鬟,是王夫人院子里的一个三等丫鬟。有一回王夫人的大丫鬟收拾的时候打碎了一件极重要的首饰,怕被责罚,就联合几个小丫头,诬陷到了三丫的头上。
王夫人气急,当场让人打了板子,若不是赵绾绾遇见劝了几句,怕三丫那会儿已被当场打死也说不定。
可这丫头是个知恩图报的,自那以后,就私下里悄悄传些主院的消息给她,就连上回再娶王玉蕊做平妻之事,也是她偷偷传给赵绾绾知道的。
她感念三丫的援手,走之前也曾问过她可要一起走,却被她拒绝了。却不知怎么这会儿来了。
如画说道:“奴婢还未仔细问,不过,奴婢瞧着她是带着包袱来的。”
带着包袱?“让她进来吧。”
“是。”
三丫恭敬的垂头走了进来,抬头看了一眼往日温柔爱笑的少夫人这会儿一脸苍白没什么生气的样子,就觉得自责的厉害,含泪跪下:“少夫人……都是三丫对不起您!”
赵绾绾笑了笑,“这与你有什么关系……”她还不至于迁怒一个无辜的丫鬟。
三丫哭着摇头:“少夫人,您不知道,若是我能再早些告诉世子……”她将自己偷听的事情说了,最后道:“若是奴婢能早一步告诉世子,您或许就不会遭受这些。”
哪里有这样的道理,不过是这丫头心善罢了。
她转移话题:“你今日怎么过来了?”
三丫赶紧擦了擦眼泪,低声说:“是世子,他把奴婢从夫人的院子里赎了出来,给了奴婢银子和卖身契,让奴婢来找您。”说到最后有些不安,声音越来越低。
又忙道:“少夫人您放心,世子不是让奴婢来监视您的,他是担心少夫人知道奴婢告密一事,会对奴婢不利,所以才……”
赵绾绾淡淡颔首,温声道:“我知道的,既来了这里,就安心在这里呆着吧。院子里姐妹都是熟悉的,让你如画姐姐带你去和她们打个招呼。还有,以后别叫我少夫人了,和她们一样喊姑娘就行。”
三丫大喜,忙磕头应是,跟着如画出去了。
不管三丫是不是朱怀信派来的探子,赵绾绾都不在意。
一则,他已经知道了自己怀孕之事,她身上最大的秘密已经曝光,还有什么可监视的。二来,有如画管着,她很放心。
她们下去了,赵绾绾又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去了。
她在想,为什么会到了今天这一步?
她一直以为,自己这辈子会普普通通的过完,主动和离算是她目前做的最放纵的行为,武定侯府那几年遭遇的脸色和言语机锋就是她最苦涩的婚后经历。
可都离那些人远远的了,马上就要过上悠闲的乡下日子,再也碍不着谁的眼了,为什么还是不放过她?还要让她经历这样恐怖的事情,不仅失去了烟雨,连肚子里的孩子,也差点没保住!
她想啊想啊,是她太讨人厌了吗?是她做了什么对不起人家的事了吗?还是她挡了谁的路了吗?
或许这些原因都是,可归根结底,是她不够强!是她没权没势!
为什么她还是太师府小姐的时候每天会过得风平浪静?因为父亲和哥哥们已经把那些不好的、对她不利的因素阻挡在了太师府的外面,她因此得以龟缩在安稳的壳内过自己的小日子。
如今父亲已被贬黜回了老家,无召不得回京。没了父亲,她还能依靠谁?永安县主?怀庆公主?阿谟?
她清楚的知道,他们和她没有直接关系,即使能靠一时,也靠不了一辈子。她唯一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只有自强,只有铆足劲儿往上爬,她才能获得足够的资源和保障。让那些人,再不能轻易欺压她,再不能任意剥夺她身边人的性命!
赵绾绾,你该清醒了。
作者有话要说: 夭寿哦,作者菌每次发文的时候都想说点什么来着,可一上传完了,啥都忘了……
哈哈哈,好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