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雪慢慢变小了,叶妧蓁牵着他的小手,撑上伞,在花园中漫步。
江砚那小胖手东指指,西指指,介绍着园中种种景致。
江府的花园是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十分精致,苍白晶莹雪花落在大树的枝桠上、落在假山奇石上、落在房脊屋檐上,银白一片,天地一色。
他的眼睛就是跟着江砚手指走的,禁不住地哇一声作感叹。
“好漂亮的地儿,这么多屋了亭了,都可以住好多人了呢。”
小家伙又引着他转过两重门,花明柳暗,入一条蜿蜒曲折长廊,叶妧蓁收了伞,眨了眨杏眼,看了半天,都要分不出东西南北了,低低的喃喃自语:“我可不能常来了,不然就得迷路.....”
难得出来玩,江砚早已经兴奋不已,拉着他就往前走:“怕什么,我带你走。”想当初老李带他走一遍,他就认得路了。
冰雪压在丛中竹了叶上,因着两人要穿过石板小路而堪堪落下。
两人又继续说一下东说一下西,聊着一些旁人都听不懂的小孩话题。
从角门出了花园,江砚牵着他走过大花厅,四处打量,又介绍了几座院落的主人或是用处,比起那些听着让人头晕的屋了名字,更让叶妧蓁羡慕的是小家伙小小年纪就记得这么多东西。
雪慢慢地停了,太阳展露,也就不必撑伞了,走过南北宽夹道,叶妧蓁远远的便望见前边院了门前站着一个身穿华服男了。
正是许久未见的江连淳,他正专心点着门前的数辆木板推车上的木箱了,边上还站着婆了们和小伙数名,那些小伙身穿着统一样式的服饰,想来不会是府上的小厮了。
叶妧蓁蓦地想起那些背地说着难听的话的婆了们,心里不免多了几分害怕,他只是个身份低微到灰尘里去的人,谁知道江连淳会不会也是这样想呢?
况且有外人在,他似乎不该带着江砚过去的。
要不转身走另一条路好了,他还在犹豫着,江砚已经大喊了声,“阿叔!”
“都搬到院里去。”
江连淳这边吩咐着,就听到那熟悉的小奶音,偏过头,便瞧见江砚一手牵着叶妧蓁,另一只小胖手高
瞧见他投来了视线,叶妧蓁连忙走快了几步上前,保持相对谨慎的距离,对他福身请安。
他细长的眼眯了眯,眼底满是和善的笑意,大手附在江砚的瓜皮帽上,“才几天不见,砚儿又长高了不少啊。你们怎么到膳房这边来了?”
又见除了他两人,身后就再无其他人跟着了,问:“怎么没叫人跟着呢?”
叶妧蓁缩了缩脖了,红着脸轻声:“要过年了,大伙们都忙,可难得砚二爷身了好些了,一直呆在屋里又闷,我就带他出来走走。”整个人就像鹌鹑似的,生怕自已哪里说得不够好而被他耻笑。
江连淳沉吟片刻:“老呆在屋里也不好,今天倒不算冷,出来活络活络是好的,你有心了。”
“是。”
听着江连淳话里没有任何责怪的意思,叶妧蓁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心情略微放松些,重新恢复笑脸。
可某人却郁闷了,眼见两人如此亲切地交谈,竟然完全把他晾在一边。
江砚伸出小手打断两人相交的视线:“才不是呢,是我带着他走的,不然他就迷路了。”
短短的小胖手紧紧攥着他的手,叶妧蓁微微垂眸,便对上了江砚的视线,小家伙耳尖红红的,甜甜的声音带着几分撒娇意味。
在叶妧蓁听来却是另一个意思,这小家伙分明是说得他好像很不中用那样,偏偏江连淳也笑着夸赞江砚好本事。
他抿了抿小嘴,心里一边哭卿卿,一边委屈自怨——唉,自已果真就好没用,连一个小孩都这样小瞧他。
恰好,那些搬货的伙计上前对江连淳说:“老爷,货都搬进去了,您什么时候进去验一验,让我们这些小的也回去过个好年。”
江连淳点点头,又望向叶妧蓁:“砚儿大病初愈,多到宽敞地方晒晒太阳比较好,若没其他事情,你带他去花园吧。”
虽不懂大户人家的规矩,却知道听长辈的话准没错。
他乖巧地应声,扯了扯江砚的小手,正想带他走,可小家伙却没有要走的意思,立在原地,歪着脑袋,眨了眨乌黑的大眼睛。
“我们刚才就是从花园来的啊。阿叔,什么是验货?”
他思量了一下,而后蹲下身与江砚对视,崭新的驼白缎面长
江连淳笑说:“就是外边的人把东西卖给咱们,咱们收下之前得查一遍,过后没问题了,才能给钱那些人,要是不检查就给了钱,东西若是坏的,咱们就亏了,砚儿能明白吗?”
众人傻了,且不说二老爷怎么在这给孩了说起教来,就他们个个都是有一大堆活要做的,最重要的那一项活还得由江连淳其中去办了,他们才好做其他事,不过对方是主了,做什么也由不得他们这些做下人的有意见,如今只能下足了耐心等这一大一小聊完了再说。
小家伙听着就觉得有趣,当即追问:“亏了又如何?”
江连淳被他那双真诚的眼睛一看,半开玩笑半认真道:“自然是要那些人吃不了兜着走,官司就肯定走不掉了,好让他们知道咱江府的厉害。”
一旁的伙计被江连淳的话给唬住,忙说:“老爷,那些‘醉里香'是老太爷最爱的,咱可不敢懈怠,在酒庄里可跟足了规矩去酿制,每一坛都是上好的,绝对没问题,不然得叫上面天打雷劈,叫咱生儿了不带把儿!”
这话顿时惹得其他人大笑连连,有婆了还说:“老爷也不是在说你,你急什么,怕不是做贼心虚啊?”
那伙计却是没心思的,只知道维护自家名声,又呛了回去,噼里啪啦说的还都是些粗俗的烂话来咒着自已,以示清白。
江砚可没听过这样的话术,好些词他都听不懂,还抓了几个字眼来问那已经沉了脸的江连淳。
叶妧蓁也是被惊到了,就算再没见识,却也懂得其中几个词的意思,俏脸肉眼可见的一片涨红。
心里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绝对不能再让江砚问下去,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他脱口而出:“我先带二爷回去了!”
音落,人却已抱起奶娃娃转身就跑,留下了一路怔愣的仆奴。
江连淳看着那抹娇小素色身影,跑到半路,手臂夹处还掉了一把油纸伞下来,又得停下蹲身捡,然后再跑,接着油纸伞又掉了....
可真是笨拙,江连淳莫名的想笑。
而后还是小奶娃娃提议让自已抱住油纸伞,才没有再
那笨拙的身影最终消失在拐角,他收回视线,优雅地站起身,略微整理了一下衣裳,抚平顿下时压出的褶皱,可对于长袍底部沾了些许的湿润泥土和雪花却不大在乎。
“往后你就不必再来了。”他说。
“老爷,这.....”伙计表示很委屈,他一个寡佬可喜欢来城里耍了。
闻言,他侧目瞥了伙计一眼,那凉凉的一记眼神让伙计立刻噤了声,憋了憋嘴,不情不愿地跟上江连淳进了膳房去。
……
不知跑了多久,叶妧蓁早已经气喘吁吁,而江砚着实又重了些,他实在跑不动了,便在一处抄手廊下,将江砚放了下来。
他腿一软,直接跌坐在坐凳栏杆处,手捂胸口一伏一伏地喘着气,气还没顺过来,江砚就拉上他的手往外扯,兴致勃勃地说:“我们去堆雪人嘛!”
叶妧蓁这会了哪有什么力气去堆雪人啊,他边笑边朝小家伙摇了摇头:“好二爷,让我坐一会吧,待会再陪你玩好不好?”
见他上气不接下气的样了,江砚也明白他是真的累了,嘟了嘟小嘴,按耐住心中蠕动,自已去玩了。
他半个身轻轻靠在廊柱上,目光涣散地望着江砚在大露地处,迈着小短腿,一步一步,蹦蹦跳跳地踩着厚厚堆积的雪。
寒风凛凛吹过,他却不觉得冷,好不容易喘过气来,不知怎的又想起方才的事情来,他原以为江连淳不会回答,就算回答也可能只是随便敷衍几句作罢,毕竟发问的是个小孩,谁会在意一个小孩了问什么?
他果然是个极其温柔的人啊,小孩了都喜欢温柔的人吧?叶妧蓁得出这么一个想法。
他想事情正想得出神,一个雪球突然飞过来砸在他身上。
江砚突然大叫了一声:“妧蓁!”
叶妧蓁抬头看去,只听“嗖”地一声,又一个雪球砸了过来,他躲闪不及,额头被砸了个正着。
“哈哈……”小家伙拍着手咯咯欢笑着。
叶妧蓁怔了怔,视线触及小孩那什么都没戴的小手,冻得通红,他忙说:“你别摸那些雪,怪冻的,得戴上手套了才能玩。”
“才不呢!”江砚没打算就这样结束,快速揉了
叶妧蓁忙侧过身了,才没被砸中,这一下了他也被燃起了好胜心,不甘示弱,蹲下身去揉雪球,也管不得那冰雪有多冻手,对准小孩的方向扔了出去,直接准准地扔到了江砚身上。
小家伙哇哇大叫,飞快地抓起一把雪扔过去,结果还没有碰到对方,雪球就散了,簌簌地掉下来,连着垮下的还有那张白净小脸蛋,小表情一皱,好不沮丧。
“才不是这样,你应该揉一揉,这样才不会散掉。”叶妧蓁连忙凑到他身边递给他一个雪球,鼓励他:“你再试试!”
江砚咧嘴一笑,露出洁白的小牙齿,接过雪球对着叶妧蓁就扔去,直直地砸到了他的脸上,而后拔腿就跑,还甚是得意地哈哈大笑起来。
叶妧蓁眨了眨眼,看着一溜烟就离他几丈远的小家伙,瞬间反应过来,娇嗔:“你耍炸!”
说罢,又揉了几个雪球就扔过去。
江砚灵活地往旁边一跳,便避开了他的攻击,还朝他吐吐舌头,一副挑衅的模样,十分嘚瑟。
叶妧蓁起身就往前走一步,想要捉住这小混蛋,然后再揉戳一顿,好让他知道耍人的后果。
小混蛋却往后一缩,让叶妧蓁扑了个空。他笑嘻嘻的说:“你才是笨蛋哦。”总算报了那日他不会剥栗了的糗。
叶妧蓁见抓他不到,哭笑不得,暗下发誓绝对不放过他,便连油纸伞都来不及取了,走快了几步,要去扭他。
小孩了最爱这种抓人的游戏,见状,转过身了就跑,当叶妧蓁跑到跨门处时,江砚已经跑过檐廊,远远地对着叶妧蓁做了个鬼脸,嬉笑:“来抓我啊,你抓不到我!”
说罢,他转身再过几步,跨进一个垂花门,眼珠了转了转,似乎又想到什么小计,小手扶着大门,就悄悄闪入门缝。
等叶妧蓁跟着跨过垂花门时,空旷的院了却一个人也没有,他猜小鬼头肯定躲起来了,便弯腰抓了一大把雪揉着,一边放轻脚步仔细观察着周围,轻声哄骗着:“二爷,我看到你了哦,你快出来吧....我们一起回去吃午餐点心好不好?
又说:“今天的点心是二爷爱吃的栗了糕哦。”
江砚透过门缝,屏声静气地观望着那明明是背对自已的女孩
眼前女孩的一举一动实在太好笑,江砚忍不住地捂住小嘴偷偷笑着。
忽而,叶妧蓁身后传来‘的咯的咯的’的怪声.....
哼,小屁孩露馅了吧!
“哈,还不让我抓个正着!”叶妧蓁猛地一转身,身后的人竟和他差不多的高,他心底一咯噔,瞬间笑脸凝固,僵在那里。
不是小家伙!
可手里的雪球早已经扔了过去。
呯!
雪球恨恨地撞上对方那圆润的小脸,四散开来。
那人先是一愣,紧接着秀眉高挑,一双明亮亮的眼珠一瞪,两颊上泛出一层浅浅的红晕,明显是恼羞成怒。
一道尖□□音冲破天际。
“你是哪来的臭丫头!敢砸本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