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监宣完旨,面无表情道:“请几位起身吧,皇上等着哪。”
此言一出,众人慌忙起身,不敢耽搁,就要跟着进宫。柳氏两位族老,沧桑的脸上露出几分激动之色。
没想到,有生之年竟有机会面圣。
真的是荣光一件啊。
转而,他们又想到皇上或因何事宣他们觐见,激动之色瞬间褪去,化为点点苍白。
难道……皇上知晓此事,要给纨亲王撑腰?
那柳氏岂不是要遭难了?
想到这种可能,一时间他们心绪难平,看向许悠然的表情也变得忿忿然。
都是她,柳家才会有此大难。
真是家门不幸哪。
于是乎,没消多想,两位族老飞快对视一眼,皆看懂对方意思——将柳开康一脉逐出柳氏,那么他们无论闯下何种大祸,都不会波及柳氏一族。
没有任何犹豫,甚至不需要开口思量,他们已下定决心。
其中一位族老,讨好地走向茂海,说道:“公公,可否借一步说话?”
茂海冷淡道:“皇上还等着呢。”
族老赔笑:“好好好,劳烦公公了。”
说着,他偷偷塞给茂海一锭银子,茂海接过掂了掂,表情舒缓了些,语气稍稍和缓道:“走吧,什么事长话短说。”
临去前,茂海笑对柳开康道:“大将军准备一下,准备好了知会杂家,杂家带您进宫。”
柳开康:“好,公公先去。”
他有些纳闷,柳氏两位族老有什么要说的。
柳不吝也犯嘀咕,和许悠然说起悄悄话:“姐,你说那两个老头能有什么好说的,还神神秘秘的。”
许悠然摇头,表示不知道。
柳不吝一手掩嘴,轻声说:“我感觉他们说得不是什么好话。”
许悠然深以为然。
皇上等着,他们冒险节外生枝,恐不是什么好事。
“你看,公公往咱们这边瞅了好几下,表情有那么点……一言难尽。”
许悠然也发现了,但她没作声。
这会儿,她现在的心思都在待会儿的觐见上,若是皇上发难,她该如何把柳家摘出来?
另一边,茂海听完两位族老的一面之词,又恢复面无表情,只是冷漠问:“你们二人所说当真?等下杂家要与柳大将军求证,若是你们两方各执一词……皇上怕是等不了的。”
两位族老面色有一刹那的慌张,而后飞快应道:“劳烦公公求证,柳开康一脉却非柳氏一族,他们早在其父亲在时,便已被逐出柳氏。”
“嗯,杂家这便去问问柳大将军。”
茂海施施然走过来,好声问道,“柳大将军,杂家冒昧向您求教一事,方才这二位说您与他们非一族,请问此事可是真的?”
柳开康瞪大眼,不可置信地看着两位族老:“你们……竟然……”
一位族老怕他说出什么不利的话,冷漠开口:“柳开康,我们往日是念在你多番渴求的份上,方才没有说明。今日趁着这个机会,就跟大家说明白了,你们这一脉,早在你父亲在时,便已被逐出柳家,你说我说得可对?”
“好!很好!”
柳开康怒道。
“只希望你们日后不要后悔,哭着求着让我们并入柳氏。”
一个族老怒斥:“柳开康你在说什么胡言乱语?我柳氏怎么会哭着求着,让你们过来?”
“怎么没有?没有的话,我爹这族长怎么当的?”
柳不吝接道。
两个族老噎住,转而怒言:“小儿无状!反正任你们如何纠缠,我们柳氏都不会接纳你们的。”
许悠然震惊于两位族老的举动。
这是看他们要遭难,赶紧撇开关系?
这种吃相未免太难看了吧。
她担忧地看向柳开康。
这时,后者的面容已经没了愤怒:“既然两位如此颠倒是非,我心想,这柳氏不待也罢。那就算了吧。”
一个族老道:“你承认就行。”
“爹,等等。”
柳开康看向许悠然。
“请两位族老恕晚辈冒昧,这等大事,只是空口无凭,不若这样吧,你们和我爹立个字据,请宫里来的公公做见证,这样省的日后互相攀扯不清,二位意下如何?”
“我同意。”
柳开康毫不犹豫。
两个族老有点拿不到主意,互相看看,一时没说话。
“劳烦两位族老快些定下来,皇上还等着哪。”
许悠然看出柳氏不是什么好人,他们家还没出事呢,就这样要撇开,要是真出了事,别说指望他们帮忙,他们不踩上两脚就好了。
既然是这样,他们要分,那就白纸黑字写清楚了分。
省的他们日后舔着老脸过来,又威胁他们。
两位族老思考的空儿,许悠然浅浅一笑,问道:“小女未请示,便将公公带入是非中,还望您见谅。公公请放心,日后绝对不影响公公。是以,小女想问一下,可否请公公做个见证呢?”
茂海颔首:“可以。”
茂海一点头,两个族老也下定决心。
借的是纨亲王府的笔墨,一个族老飞快地写下字据,签上自己的大名。柳开康看到,说:“也请柳二叔签字吧。”
另一个族老听闻,犹豫一瞬,另一个族老忙拉着他签字:“快写吧,省的他待会反悔了,难道你想……”
“当然不想。”
柳二叔再不犹豫,签下大名。
柳开康紧随其后,签字、按手印,脱离柳氏正式生效。
两个族老喜不自胜,讪笑地看向茂海,轻问:“公公,可否说一下,方才圣上宣纸,请柳氏一族同去。只是现在,柳开康一家与我们柳氏并无关系,我们是否可以不用跟着去了?”
茂海眼底有抹嘲弄一闪而逝,说道:“自然。”
两位族老忙不迭道谢:“谢谢公公,谢谢公公。”
“只是,有一事,需提醒二位。柳大将军为我朝一品大员,方才二位直呼大将军名讳。若你们是大将军长辈,长辈唤晚辈名讳,自然无事。但依你们所言,你们与大将军并无关系。既是如此,一个官、一个民,按律应是一人十板子。”
两个族老的笑登时僵在脸上,滑稽又可笑。
柳三叔反应过,讨好又哀求地说:“公公您看我们两位,年岁这样大了,身子骨儿也弱,十板子下去,怕是去了半条命啊。”
茂海附和地点点头:“也是。”
他们二位面露喜色,谢字未出口,听茂海又道:“既然如此,允许晚辈代替。小林子,你带着两人去监督行刑,我先带着柳大将军他们进宫。”
“这这这……”
两位族老当即慌了,甚至伸手想拽茂海的衣服,被他躲了过去。
茂海回头,似笑非笑地问道:“二位,是想让皇上久等?”
“不敢不敢。”
他们忙连声应道,冷汗顺着额角直流而下。
“小林子,切不可心慈手软,若是让杂家发现你躲懒,定要好好罚你。”
小林子恭声回:“好。”
两个族老身子一软,差点跌坐地上,两张老脸仓皇无措,失魂落魄。
柳二叔心中不由闪过一个念头:他们是不是做错了?
然而,没有人能回答他们了。
回答的,只有他们孙子的惨叫声,和家人的埋怨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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许悠然稳住神色,不让人看出自己的忐忑。
如果没有柳家几人,她当然不怕和赵文连鱼死网破,反正她这一生也是意外得来,真要死了,还不知道去哪儿呢。
现在,她要的是保全柳家,不让他们受自己影响。那么,如果皇上有怪罪,所有的锅她一人背,所有的错她一人担。
打定主意,她深吸一口气,对即将到来的事,也没那么紧张了。
很快,他们被领着进了御书房。几个人恭恭敬敬行了礼,之后,便安静地立在一旁,整间屋子里几道此起彼伏的呼吸声,接连不断响起,一种紧张的情绪悄然弥漫开来。
许悠然不自觉攥了攥手心,那里因着紧张,出了一层薄汗。
蓦地,上首传来一声极浅又淡的笑声,仿佛一粒石子落入平静的湖面,漾起点点水花,瞬间改变了紧张到令人窒息的氛围。
“听说,文连被人送了休书?”
顾寒天声音疏离淡漠,语气却又几分戏虐调侃的意味。再加上,他方才意味不明的轻笑声,竟让人猜不到,这个年轻的帝王到底是如何想的。
不管他如何想,影响不了赵文连找他撑腰。
赵文连听到问话,立马怒气冲冲告状:“回禀皇上,确有其事。实在是柳家女太过恶毒又善妒,不仅不许臣纳妾,还欲要加害于我们。同时,她送休书,公然在大庭广众之下折辱臣。她这是折辱臣一人吗?这是折辱我们整个皇族啊!”
赵文连一番鬼话,说得脸不红、心不跳。他也知道,皇上在此,必须要拉整个皇室下马,才能加重柳苒苒的罪责。
柳不吝气愤道:“放屁!你颠倒黑白!我姐根本没做过!”
柳开康立即斥责:“不吝,在皇上面前休得无礼。”
而后,他拉着柳不吝立马向顾寒山行礼道歉。一旁的许悠然也很着急,大胆往前跨出一步,恭谨行礼道:“皇上英明,臣女斗胆向皇上陈述冤情。”
顾寒山瞥了一眼,如深潭般不可测的目光,落在许悠然的纤薄身影上。她低着头,没看见顾寒山略带探究的目光。
而他停顿也不过一瞬,随即他看向柳家父子,声音淡漠疏离:“大将军,约束好家人为好。”
“是,老臣遵旨。”
饶是柳开康见过战场,曾在无数人中厮杀,但是顾寒山这不咸不淡的一句话,浸着几分帝王的威压,仍叫他心惊胆战。
“柳小姐,不妨稍候,莫急。”
许悠然再心急,此刻也只能答:“是。”
顾寒山凌厉的帝王威势一散而开,看似针对柳家而去,实则首此波及最大的,却是满心满意盼着他撑腰、愤慨而言的赵文连。
后者不受控制地擦擦额间的冷汗,鼓足勇气道:“皇上,还请皇上给臣做主。”
“呵。”
顾寒山喉间发出一声轻笑,嘲讽之意浓得让赵文连一下变了脸色。
“有件事,想是文连忘了,王妃许是也忘了。今儿,朕不得不再提一句,防止你们下回还忘,给皇室蒙羞。”
“众位说,朕姓氏为何?”
下面一阵沉默,无人敢答。
顾寒山似不在乎这种冷场,平静道:“朕姓氏为顾,文连……如果朕没有到了老眼昏花的时候,文连应是姓赵吧。”
微扬的尾音有几分嘲虐之意,赵文连几乎瞬间变了脸色,而茂海却在一旁,尖声说道:“皇上英明!您未曾记错,纨亲王却是本姓为赵。”
顾寒山瞥他一眼,似笑非笑道:“就你会贫。”
“奴婢多嘴,奴婢愿意领罚。”
“待会再说你。”
顾寒山又看向赵文连,声音平静又浅淡,仿佛在说一件什么事不关己的物件儿。
“若是这样,文连为赵氏子弟,又怎么会影响到我顾氏儿女?文连为何要说,他一人受辱,便是我皇室受辱呢?”
顾寒山说到后面,声音逐渐冷硬。
冷汗不间断冒出来,赵文连低垂着头,张张嘴,半晌只吐出一个“臣”字。
“文连莫忧。”
顾寒山又道。
“茂海,查查去,是谁敢搬弄是非,混淆皇室血脉,影响皇室子孙,定要严惩。”
霎那间,赵王妃脸色煞白。
她此时也顾不上什么体面与否了,仓皇开口:“皇上,您不能……”
“哦?”
顾寒山仿佛听到什么有趣的笑话,眼中嘲弄不加掩饰,似笑非笑问,“不如王妃说说,朕有何不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