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一路行来,刘勰发现,兖州的商市十分发达。询问了下后得知,兖州免除了一切苛捐杂税,只行二十收一的税收之法。因税收少,许多人都开始尝试创业,商市就繁荣了起来。
“这些小商小贩如何收税呢?”
刘勰见街上挑着担子小商贩,走货郎很多,便问道:“是在入城之时就收钱吗?”
“不。”
曹肃摇头,“陛下,这些小商贩走货郎我们是不收钱的。”
顿了顿道:“小老百姓生活不易,像这样小规模的经济行为我们不收钱。”
“经济……”
刘勰反复咀嚼这两字,眼里透出迷茫。
“自古商贾便是最低贱者,爱卿为何对这些商贾大开方便之门?”
“无农不稳,无商不富。”
曹肃道:“一条腿走路可不稳啊。”
他望向天子,道:“这话是玉贞跟我说的。后面还有一句……”
他一字一顿地道:“无工不强!”
“此意何解?”
刘勰敏感地察觉到这或许是一个强国复兴的思路。因此,他忍不住道:“爱卿,可否能说详细些?”
曹肃轻轻摇头,“陛下,光用言语是说不清的。等会臣带您去参观下我们的工厂以及小镇,边走边说,您就明白了。”
“好!”
到了惠民纺织厂,一行人下了马车。曹肃望着眼前的厂子也觉震撼。这厂是他迎接天子时建起来的,所以他也未见过纺织厂。
杨瑛带着他们先去参观了大型纺车。望着那纺车,所有人都感到了震撼!
这是人力可为的?居然能发明出如此巨大纺车,且利用水流来推动纺车,让其自动纺纱。
“一昼夜一台纺车能出纱一百多斤?也就是我大昭的两百多斤?”
刘勰眼神都不对了,望着那大纺车,喃喃道:“若是多造一些这样的纺车,百姓就都有衣穿了……”
在工业时代以前,衣物是非常昂贵的东西。就拿种花家的宋明两朝来说。明明纺织业已十分发达,但是衣物却是昂贵到让普通人望尘莫及的程度。
一件非丝绸的二手袍子得三四两银子,一个二手的帽子也得在二两左右。所以,古代民众衣不蔽体并不是乱世特产,而是在盛世之时也有许多人无甚衣物可穿。
其实也不难理解。毕竟在种花家改开前,一些极端贫困吃国家救济粮的人家,可能家里也只能凑出够一个人出门的衣裳。
在古人看来,大部分民众有衣穿,能不饿死,那便是盛世。因此,刘勰说出这番话也就不奇怪了。
他心绪激动,甚至不顾众人劝阻,凑近仔细瞧看纺车,看着纱线自动出来,眼睛不由红了。
“好好好,科学一道果是博大精深!果是能富国强民啊!”
参观完大纺车,又去车间参观女工做工。一群妇女从来都不会想到,她们居然能见到天子。她们激动地跪在地上,齐声大呼“万岁”,让刘勰又红了眼。
自打董谏祸国后,他便觉所有的“万岁”声都是在恭贺权臣的。而眼前的百姓却是发自内心地唤他,这太让人感动了。
他亲自弯腰搀起一个妇人,说了几句勉励的话后,便道:“听说工厂包吃包住,你们都吃得怎么样?”
他搀起的妇人叫季三娘,是厂里手脚最快的织布女工之一。因此,她也成了一车间的小组组长。能在这个时代抛开世人眼光来干活,还能当上组成的女人可不是一般人。
毕竟,没有胆子的话,哪里敢离乡背井地出来打工?
因此,季三娘虽激动,但却不害怕。她快速地组织着语言回道:“回陛下的话……厂里一切都好,睡的床都是玉贞先生让人打造的上下铺,一点用不拥挤。下面垫了厚厚的垫子,睡得很舒服。
吃得也好。我们一日吃三餐,早上有粥,有加了鸡蛋的葱花饼。每过三天,便有汤饼吃。加了肉的臊子加在汤饼里,那味道可好极了。平常的时候,两天总能吃上一回肉,鱼这些几乎天天有,小妇人来了这里都胖了。对了,先生还请了老师教我们认字……”
“什么?”
刘勰震惊地转头,望向杨瑛,“你还请人教她们认字?”
杨瑛拱手行礼,“回陛下,是的。人生明理始读书起,即便是妇人,瑛亦觉该读书认字。读书并非是要读出什么结果,读书是培养一个人眼界逻辑的,故而读些书,哪怕是干农活也能干得比别人好。”
这观念新鲜了。
世人只知读书能让人变得懂礼,却不知,读书还能提升效率。
杨瑛见这些人迷茫,便抿嘴笑了笑,道:“我们山门中主修科学,喜实用主义,所以即便是种田之人亦要读书。田怎么种,布怎么织,怎么提升产量便是科学一直在研究的东西。
我跟工匠这样一直在研究大型的耕地机器,若是成功,一人便可种三十亩的地。这世上,其实不需要那么多种田的人,我们的目标就是一人耕地能养活二十人,其余的人全部来做工……”
刘勰是彻底晕了。不光他晕了,他身后的那些大臣也晕了。很想找些话反驳,可实实在在的例子摆在眼前,反驳的话哪里说得出?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得出此地百姓生活比其他地方好啊!而且还不是好了一点点!
两人脚踏的织机,斜面的织机,这些细节的改进也让人说不出话来。效率胜过一切理论,多说无益。
参观完纺织厂也到了午饭点了。刘勰想来个突击检查,便要求留在厂里跟工人一起吃饭。杨瑛自然知道他的小心思,不过也不大在意。
不是亲眼所见,谁能信这世上还有她杨瑛这好的人?竟然给伙计吃肉,吃汤饼?而且几乎是天天吃!
刘勰进了食堂。食堂之大,让他很是震撼。而食堂里的桌椅也是让他好奇到了极点。这种高案几看起来很简陋,可设计却是不容忽视。
尤其是与之配套的那种叫作长条凳的东西。长长的高案几拼接起来,配上高长凳,坐在上面就觉得比跪坐舒服多了。尽管看起来无礼了些,但双腿得以解放,不用再受压迫那也是张惬意的事呐!
在大食堂的前方摆了高高的长案几,上面放着盆子。他过去看,见桶里装着玉米杂饭、蔬菜、紫菜蛋花汤和红烧鸡块,便忍不住感叹,“这伙食便是小地主家也吃不起啊!”
这话不是夸张。一般的小地主还真没办法天天吃这样好。毕竟地里产出不多,哪怕有个三百亩地,那也打不出多少粮食。
一群人坐下,便与工人一起吃食堂餐。刘勰也算吃过苦的天子了,因此倒也不觉饭菜简陋,吃得津津有味的。
“这便是能亩产一千六百斤的玉米吗?”
刘勰一边吃一边问,完全摈弃了食不言寝不语的规矩,“真不错。”
“什么?”
陪同的大臣手里的筷子掉在了桌上,“亩,亩产一千六百多斤?”
“嗯。”
刘勰望向曹肃与杨瑛,“我是听伺候我的婢女说的。”
“回陛下,的确能亩产一千多斤。”
曹肃道:“这是小妹从山里带来的神种,好不容易盘活的。”
“苍天啊!”
曹肃话才落,刚刚那个大臣便凄厉地嘶吼了起来。他从凳子上滑了下去,跪在地上,好似死了娘老子一般,一会儿捶地,一会儿拍胸,“若是我大昭早日得此神种,何至于沦落今日啊!陛下,陛下啊……”
这话要搁以前那是犯禁。可现在……
谁不知道天子都落魄到要投靠臣子的地步了啊?
刘勰红了眼睛,想起了伤心事,眼里也有泪水涌出。他擦了擦眼角,道:“总算上苍垂爱,将玉贞先生送来了。爱卿快起来吧,莫要惹人笑话。”
“陛下……”
大臣扒拉住天子的腿,“臣,臣伤心啊……大昭三百年的秀丽江山就毁于饥荒啊!!”
杨瑛一听这话,眼前便是一亮。
不说乱臣贼子,不说诸侯混乱,只说饥荒……
这个大臣有点本事啊!
“敢问足下是?”
杨瑛拱手道:“此言有理啊!任何一次混乱皆是资源分配不均,饥荒严重造成的呐。”
“啊,忘了给先生介绍了。”
刘勰一边拍着那大臣的手安慰一边道:“说起来你们还是本家,都是四知堂的。这位是杨虎,官居司空,乃是你同姓的族人。”
杨瑛愣了下。
这个就是杨虎?
听曹顺说过,杨家曾经动过她脑子,说是二房遗失的女儿。可眼前的杨虎看起来很清正,不像那等人啊!
“原是本家叔父。”
杨瑛愣过后,便很是自然地执起小辈礼。倒不是她攀龙附凤,而是她伯父的确说过他们出自四知堂,爷爷的名字还是按字排的呢。所以,真说起来,眼前的人也能算是她祖宗了。
国人不问天不问地的,就敬祖宗。所以,面对着疑似的祖宗,她多少也要得发扬下美德,行个小辈礼。
杨虎站了起来,擦了擦眼泪,道:“玉贞,你真是我杨家人?”
杨瑛心说奇怪了,不是你们说我是你们二房走丢的人吗?怎么还问起她来了?
“具体也不知,师父只说我出自四知堂,其他倒未多说。”
“那,那你师父捡到你时可有什么能证明你身份的东西?”
“有个玉牌,上面刻了杨字,后面写了四知堂。”
杨瑛随意鬼扯着,“其他就没有了。”
杨虎瞪大眼,望着杨瑛,慢慢的,又有凄厉的哭声响起,“我苦命的二弟呀!”
杨瑛直接哆嗦了下。
这看着清正的老头不会是个伪君子吧?还来这套?
“没错了,是玉牌。休儿,快,把你的玉牌拿出来。”
面容清秀,身材修长的弱冠男子上前,他掏出玉牌,激动地道:“真,真是姐姐!”
“哈?”
杨瑛望着杨虎手里的玉牌都傻了。
放屁也能点着火?她鬼扯的啊!
不,不行!我绝对不能被他们捆绑上!
“这,那啥……”
杨瑛很是尴尬地道:“玉牌给我同门师兄偷去玩,不知弄哪去了……也许,也许我并不是……”
“不!你是!”
杨虎打断她,斩钉截铁地道:“你与我那二弟几乎一模一样,就眼睛像二嫂……”
说着又是哭了起来,“那该死的李厥啊!二弟一家子为了让我们逃出来,一家都惨死在了李厥手里啊!二弟,二弟啊!幸得苍天垂爱,你还有个女儿在世啊!!”
我的妈!
杨瑛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这老头咋这么能哭呢?
不,这绝对不可能是我祖宗!
我的祖宗一定没这么逗比!
“堂姐,你真得很像二叔,眼睛像二婶。对了,父亲,舅舅为何非说姐姐不像?明明我娘与二婶都是他嫡亲的妹妹,就算出嫁多年,可看到姐姐这双眼睛就该想起来了啊!”
“哼!”
杨虎冷哼,“他定是故意的!那画像故意将玉贞的眼睛画得细长,分明就是心怀不轨!”
“啊?”
杨休有些傻眼,“这是为何?玉贞姐姐可是他亲外甥女啊!哪有娘舅不疼外甥女的?”
曹肃也蹙眉,“说起来,开始可能不会联想到这上面,可后来玉贞可是表明过自己出自四知堂的……袁贞他……”
话说到这里,曹肃明白过来了。若是杨瑛下山遇见的是袁贞,袁贞早就认亲了。可杨瑛遇见的是他,而且两人还患难过,他若认下她了,反而会助长自己的实力。就算杨瑛回去,也可能心向着自己而坑他。
想到这里便是摇头。
袁贞的疑心病太重,又太过高傲,其实认下这个外甥女对他来说只会有好处吧?
“你们怎么说的……”
杨瑛忍不住道:“好像我真成你们家的人似的了。我是师父养大的,我在这儿没有家。我才不要认袁贞当舅舅!不行,绝对不能让他当我舅舅,我才不想正旦日给他磕头!”
在场的人都愣住了。
杨家袁家那是什么门第?!说是天下第一家都不为过!你居然还满脸嫌弃?只是听她说只是不想喊袁绍为舅舅,众人便明白了袁贞的心思。
恐怕这两人早起了嫌隙,袁贞这是怕膈应自己,所以才故意使坏吧?真是小心眼啊!
相比之下,杨瑛就直率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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