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叶征而言,前四十多年的闭门不出,毋宁说是为了潜心修炼,倒不如说是为了让自己接受徒弟已经没了的实事,以及说服自己把腹中的孩子生下来。
如今肚腹沉沉坠在腰间,身形异常臃肿而怪异,行动亦不大方便,叶征就更加不会出门了。
然而不再打坐的日子确实难熬,往常沉浸在练剑之中,只觉日子过得飞快,如今不能练剑,不能打坐,亦不能出门历练,每日里都是凡俗中人的作息,日复一日地过下去,让他多多少少失了几分耐心。
腹中的胎动越来越频繁,大多数时候,叶征能以平常心看待,偶尔也会以手掌轻抚,与孩子嬉闹,然终究有那么几刻,心里确实是感觉到烦躁的。
按理以元婴修士的心境,不该如此起伏,或许是怀孕日久,对心境也有了几分影响。
这日端坐在石凳上,捏着剑诀感悟,正琢磨着“去势无回,凌厉绝尘,一剑破万法”一段,忽又觉腹中有了些动静,但他正是灵光一闪的关键时刻,便刻意忽略了肚腹,只将注意力集中在剑诀之上。
哪知这小家伙也是个气性大的,仿佛是知道自己被忽略了,他动静越来越大,手舞足蹈,直闹得天翻地覆,非要得到关注不可。
叶征好不容易获得的这点灵感,这下便完全被打散了。他眉心微皱,将玉简收起,低了头看向自己腰腹,那里一凸一凸的极为明显。
但叶征并非一个好脾气的人,这点从他每次都把叶卿操练得极惨便能看出,此时腹中小家伙打断他的灵感,他心中自然不喜,连带着,胸腔里终究升起一股子火气,硬是逼着自己忽略肚腹里这突如其来的大动静。
灵感飞散,找寻不回,一时又觉大腹碍眼,叶征胸腔起伏,粗喘了两口气,灵光一闪,一个酒坛子便出现在他手中。
这正是那坛子醉逍遥,在混乱战场时,叶卿曾用它将叶征灌醉,后来又把剩余的收好了,如今叶卿的储物袋在叶征手中,醉逍遥自然也就到了他的手里。
这酒的味道极美,酒性却极烈,叶征是尝过这种滋味的,往常也不是没有拿出来过,但都是拿出来看了看,又克制着放回去了,一口都没有往嘴里倒,此时心情烦躁起来,他终是揭开盖子灌了一口,但也只是一口就停了下来,又将酒坛子收回去。
浓烈而甘美的味道在口腔中扩散,咽入喉中,又辣又刺激,回味起来又是无比地爽利,这口酒下肚,也稍稍驱散了一些心头的烦躁感。
叶征闭眸回味片刻,只觉异常舒爽,四十多年没有碰过酒了,对他这么一个爱酒之人而言,着实难捱。
然而这种舒心的感觉尚未维持多久,腹中一直没有停过,且越来越大的动静,又把他拉回了现实,这一口酒只能让他微醺,酒精却能却放大心中的渴望,此时的他,迫切地想要练剑!
这股冲动往常也经常地冒出来,但都被他强行按了回去,一口醉逍遥让他再也不愿等待,只想立刻和自己的重剑兄弟来一段亲密无间的合作。
于是,四十多年没有出现过的重剑终于重见天日,叶征硬是强逼自己忘记腹中的动静,大步走进修炼室炼了一段剑法。
腹中孩子依旧执拗地伸展拳脚,试图把父亲的注意力吸引回自己身上,可想而知,挺着这么一个硕大又不安分的肚子,叶征强撑着把剑法练到一半,便不得不停了下来,单膝跪地,用重剑支撑着身体,气喘吁吁。
胃囊被孩子有劲的小拳头连着砸了两拳,砸得他一阵反胃,“呕……”,喉中一股液体上涌,“呕……呕……”,他紧皱着眉,又呕了两下,方才灌进肚中那口醉逍遥,竟是被呕了一大半出来。
叶征脸色难看地盯着地上那一滩液体,恨不得腹中这不安分的小家伙立刻就出来,但这终究是奢望。
经过方才这一番发泄,叶征的心情也好了一些,终于愿意去安抚肚腹的动静。
掌心对着大腹的凸起处轻轻揉按,一股柔和的灵力随之传进腹中,反复几回之后,得到关注的小家伙终于满意了,他满意了,也就不再想先前那样翻天覆地地闹腾,叶征也终于得了片刻的安宁。
他支撑着重剑,扶腰站起身来,视线在肚腹上停顿片刻,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随后将重剑收回储物袋,慢慢走出了修炼室。
这小家伙尚未出生,就已经能闹腾成这样,出生以后定然不是个安分的主儿,到底是徒弟的种,这性格简直一模一样!
一想到叶卿,叶征的心情难免沉了下来,怔怔地站了一会儿,回过神来,轻轻拍了拍腹顶,想着回石床上躺一躺。
谁知刚挪动两步,数十年没有动静的洞口禁制竟然被触动了,他脚步一顿,放出神识查探,洞口站了一位身量高挑的青年,金丹初期修为,一身白底金线法袍精致而繁复,鎏金白玉冠束发,使他整个人带了几分贵气,但是那偏敦厚的长相,又让人觉得亲近。
叶征思索片刻,确定自己并不认识此人。
这时,那白袍青年朝向洞府这边抱拳道:“晚辈小五,请见苍雷真君。”
叶征没有回应,一则,他并不认识此人,二则,他如今……也并不想见人。
倒是那白袍青年等了一会儿,没有得到反馈,便又道:“小五是叶卿哥哥的朋友,多年前闻听哥哥音讯,悲痛至极,然当时修为不足,家中长辈不让我单独出门,所以直到如今才来拜访。小五所求不多,只想向苍雷真君求一件哥哥旧物,以供缅怀。”
这一段话说得是情真意切,又一口一个“哥哥”,一时倒让叶征迟疑起来,但想着是徒弟的故人,他这样避而不见未免绝情,于是抬手施了一个掩身术法,让自己看起来和从前一般无二,这才慢慢走到洞口,打开石门走了出去。
他的脚步并不快,掩身术法只能瞒过旁人的眼睛,并不能真正改变他的臃肿身形。
站在自称小五的白袍青年两丈远处,叶征淡淡问道:“你与小徒相识?”虽不见得有多么仙风道骨,但也是高人风范十足。
小五双唇微动,看似没有发出声音,但叶征却是真真切切地听见了,他用的是传音之术。
“不瞒真君,小五原身乃是白虎一族,当年哥哥在妖族时,曾和我有一段交往,后来他进入混乱战场,也是我帮的忙。不想竟出了那样的变故,家中长辈回去后,也与我详细描述过当时的情景。”说到这里,他眸中晶亮,竟是蓄满了泪,“真君是哥哥的师父,手上定有哥哥的随身旧物,只求真君赐下一件,也让我……让我能够长久地缅怀。”
叶征听后不动声色,沉默了一会儿,也以传音之术反问:“你既然是妖族,那么是如何进入剑宗,又是如何寻到我处的?”
小五道:“不怕让真君只晓,小五与哥哥一样,身上也有些返古血脉,有传承秘术能够掩藏真身,这次也是拖了朋友的关系,才能进入剑宗并找到此处。”
叶征见他说得真切,不似作假,又想着他冒险来此,对徒弟的这份心也足够真诚,便当真从储物袋中取出一根叶卿曾经用过的发簪交给他。
小五接过,抚摸着发簪的指尖,竟有些微颤抖,他取出一个长条形玉盒,十分珍惜地将发簪收起,这才朝叶征拜谢:“多谢真君圆小五一个念想,晚辈这便告辞了!”
叶征沉默片刻,才道:“卿儿有你这样的朋友,很好,多谢你还念着他。”
卿儿……
小五愣了愣,再次朝叶征拜谢,转身下山,没走几步,他的脚步不知为何微顿了片刻,而后才继续朝山下走去。
叶征就这么站在洞府门口,视线望向远处,直到小五的身影消失,他才返回洞府,关上石门那一刹那,他仿佛看见一抹红色影子飞快闪过,心口猛地跳了跳,他重新打开石门,缓缓走出几步四下张望,结果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心下暗道自己是魔怔了,徒弟以身净血烟消云散,是他亲眼看到的,如今怎么可能又回来……
返回洞府以后,叶征便依原来的想法,侧躺在石床上,心里下意识地就想起方才那个青年,以及他所说的话,想得多了,竟咂摸出几分不同寻常的意味来。
他从前是极少关注徒弟交朋友之事的,这次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想,也终于觉出些不对劲来,普通朋友哪里会像他那样,不远万里、冒着危险来找自己,就为了得一件徒弟的旧物,看他对待那根发簪的珍惜劲儿,仿佛得到了绝世珍宝一样。
但是更深的,叶征就不想去琢磨了,他翻身平躺,盯着自己腰间那高高隆起的肚腹,随着呼吸微微起伏,一直看,一直看,不知不觉就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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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府门口的角落里,不知何时竟蹲了一团火红色的小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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