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千寻、西风、三大护法、以及唐非,当这一行人自凌波湖畔、通过一条密道返回雅琴山庄的一个入口――月亮泉的时候,一座青蓬小轿已然在那停留了很久杀手房东俏房客。轿帘从内掀开,露出半柄墨绿色、骨骼通透的折扇。
“水月宫的星海果然是不肯善罢甘休呵!”何其殊的声音十分平静,不带丝毫温暖,接着他把目光瞥向雪千寻,现出一恍惚的柔情,低低道:“你没事吧?”
雪千寻摇了摇头,算是回应。
何其殊见雪千寻态度冷淡,微有不悦,转过脸去,将折扇向唐非头顶上轻轻一击,道:“活着么?”
锦瑟笑着反问:“若是死了,还不早扔了?”
何其殊习惯了锦瑟的不羁,不以为意。有才能的人往往有些个性,他们恃才傲物,唯有王气鼎盛的人才能驾驭。
――这是他的皇兄何其锐亲口教导的。
何其殊满意地点了点头,道:“交给朱雀便了。”目光终于掠过锦瑟怀中的西风,只见她面无血色,气若游丝,何其殊微一皱眉,淡淡道:“真是爱胡来,才几天功夫,又是这幅样子回来!她怎么样?”
锦瑟道:“皆如她所料。”
“也就是说?”
“两个时辰之内会醒来网游之天下无双。您若是有什么吩咐,那时再与她讲。”
“两个时辰……”何其殊半信半疑地重复那四个字。
锦瑟转向朱雀:“这一点,朱雀已经确认过。”
朱雀做出一个肯定的眼神,何其殊终于放心,笑道:“她倒是了解自己的体质。”说完,何其殊锐利的目光终于看向玄武和白虎两位老人,接下来的问题才是他最关心的。
玄武公公心领神会,回禀道:“果然如青龙护法所言,这一次,来自水月宫的人数极多,准备充足,而且初始时气势汹汹,大有火拼之势。”
何其殊微微一笑:“嗯,尤其是当他们现西风暴走的时候。对他们来说,那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玄武道:“不错。大祭司也说,如果水月宫的主力有来,便会在那一刻现身。”
何其殊点头:“这个赌注的确够份量。”
“好在大祭司赢了。”玄武喟叹道,“我们还都以为……”
白虎接口道:“金鱼给星海的许多情报锦瑟都未能拦截住,所以,我们皆以为星海这一次会亲自出马。”
何其殊眉头微微一颤,道:“水月宫的位置隐秘,没有人会主动深入其中。因此,星海若是怀有火并其他门派的野心,就只好主动出击。他们培养天下第一流的暗士,一旦窃取敌方最隐秘的情报,就会不失时机地率主力队伍迅攻破。以往的每一次,都是如此。”
白虎轻叹:“岂料、这一次却是例外。”
“还是大祭司的猜测准确。”锦瑟笑道:“毕竟逍遥神教不同于其他门派,而况我们那个‘冷酷魔王’的名号又响彻江湖。”
何其殊颇为得意地冷笑:“但我们逍遥神教可不止西风一个人。锦瑟――”目光如炬,笼罩那张桃花般明艳的脸孔,“你的表现倒是大大出乎了本王的意料,西风果然没有看错人。”
锦瑟笑得有些尴尬:“您就别取笑我了,锦瑟当时可是把小命也拼上了。”
“拼命?”何其殊声音一沉,意味深长地道:“锦瑟拼命的样子倒是罕见,可惜本王错过了。”
这时候,朱雀望着何其殊,怯怯道:“王爷,大祭司和唐非的伤……我要去帮他们……”
何其殊肯,道:“不如锦瑟也去帮忙。”
“我也去!”雪千寻终于插上一句口。
何其殊不言语,只是抬起胳膊霸道地拦住她的去路。
玄武和白虎关切西风,目光只在她苍白的小脸上转。何其殊看出来,便道:“你们也退下吧。”
两位老人躬身退去,紧接着便跟上朱雀一行人,无奈却被朱雀婉言拒绝,她生性腼腆,对于医治重要的伤者,越是有人旁观她就越是害羞。
月亮泉边终于只剩下何其殊和雪千寻两个人。
方才,雪千寻听了他们谈话,心知自己又有什么事被蒙在鼓里,万分气恼,但又不便当场质问,只好盘算着等何其殊离开后去找锦瑟算帐。不料,苦等到最后,留在她面前的却是她最不想面对的人。
何其殊望着她,有些宠溺地道:“小狼崽子……”
“跟锦瑟学什么不好?学她给人编排绰号!你们一个个都是坏人,多少秘密也不告诉我!”方才人多,雪千寻再狂傲也不敢生砸何其殊的面子,这时候没别人了,她的一肚子怨气终于爆出来,竟然气汹汹地截断庄王的话。
何其殊不怒,反而轻轻笑了起来。若是雪千寻一早就沉不住气地作起来,他或许会生气;若是雪千寻自始自终都是闷闷地不一言,他或许会失望。但,雪千寻就是他喜欢的雪千寻,有脾气,却不失分寸。
“本王知道,”何其殊声音舒缓,显得十分温柔,“在春江院的时候,虽然你总和锦瑟斗嘴,但你们其实是十分要好的朋友,而想方设法把你拉进逍遥神教的就是她。你生气,一个是因为本王令西风和唐非决斗的真正目的就隐瞒了你一个人,而另外一点,也是因为你担心锦瑟吧?不过,你也看到锦瑟的实力了。”高大的何其殊微微躬着腰,面对雪千寻怒冲冲的小脸柔声解释。这若是被他王府上的姬妾看到了,必定引起轰动。――庄王也会哄人的么?
“担心锦瑟”?雪千寻扪心自问,她倒是以为自己只关心西风――不、夙沙千寻――一个人。
雪千寻语气略微柔和,道:“王爷。”
“嗯?”何其殊长眉一扬。
“既然雪千寻也是逍遥神教的人,希望以后……”
“雪千寻,”何其殊知道她想说什么,打断她的话,温声道,“你是逍遥神教的什么人呢?教徒?长老?还是护法?要知道,有许多机密,也只有包括本王在内三四个人知晓。比如这一次的整个计划,朱雀就毫不知情,她早已习惯了。小丫头,你又想知道什么呢?”当初何其殊允许雪千寻加入逍遥神教实属着了锦瑟的道儿,他与逍遥神教的密切关系,应是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雪千寻一怔,反问道:“王爷,您说我是逍遥神教的什么人呢?”她现在对逍遥神教的一切可谓知之甚少。
何其殊望着雪千寻那副认真的表情,忽然笑起来,点着她的鼻子道:“那要看你想成为什么人了。比如本王,就有权知道教中的一切机密,你若是那么好奇,唯一的办法就是做本王最亲近的人。”其实逍遥神教也如同皇宫,一个没有资本的人,尤其是一个没有资本的小女子,要想得到高高在上的地位,最有效的捷径就是成为那至高权力者最亲近的人。
雪千寻忖了忖,道:“那西风、锦瑟、玄武、白虎和朱雀都是您最亲近的人么?”
何其殊笑出声来:“当然不是!他们是有才能的人,他们之所以拥有现今的地位,都是凭实力打败竞争者取得的。”
何其殊一句轻描淡写的话语刺痛了雪千寻心底最敏感的部分。她知道,在何其殊眼里,她是个没有才能的人。什么琴棋书画样样精通,那些只能让她成为春江院最受客人欢迎的艺伎,对实现她的梦想却一无是处。
“怎么样?你想成为逍遥神教的什么人?”何其殊饶有兴致地望着雪千寻,想知道她的野心究竟有多大。
雪千寻嘟着粉红的嘴,哼道:“我加入逍遥神教不过是玩耍罢了。我没有任何才能,知道的秘密越多,死的就越快。”
何其殊轻抚她的额头,满意地点点头。雪千寻不愧是他堂堂庄王最娇宠的女子,虽然他宠过的女子不止一个,但如她这般识趣的却是独一无二。有时候“撒娇”和“找死”的界限,也就在那么一毫之间,聪明的人就能够分清那条界限。
雪千寻当然不想找死。她只想找一个巧妙的方法,得到她想要知道的东西。
不知从何时起,风变得很大。
何其殊将自己的斗篷取下,披在雪千寻肩上,道:“本王回去了。待西风醒来,叫她来找本王。”
雪千寻急忙道:“可是她伤得那么重!”
何其殊微微一笑:“你不要把西风想象成凡人。”
“王爷,”雪千寻坚持,“您会不会对属下太冷血了?”
“可西风并不算本王的属下啊。”
“……”雪千寻不解。
“西风高兴的时候才是本王的属下。”何其殊解释,转而又轻轻冷笑,道:“她,还有锦瑟,都是价值连城的双刃剑。然,倘若天下还有能够压制她们的人,那便是本王!”
雪千寻幽幽打了个寒颤:何其殊,你凭的什么,拥有如此张狂的自信?!
然而,掌握在他手中的,的的确确是一个无比强大的队伍――魔王霸气的西风、深不可测的锦瑟、医道精湛的朱雀,以及玄武与白虎这对脾气古怪、武功卓绝的老夫妻,此外,还有那个传言中的东方护法青龙。集结这么多江湖第一等的高手,那个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庄王究竟想要做什么呢?
雪千寻揣着这些疑问,独自在小径上行走。
游荡了半晌,雪千寻蓦然抬头,不禁低呼:“糟了!这是哪里?”
她迷路了。
雅琴山庄实在太大,又格局复杂、人丁稀少。何其殊弃了轿子,独自离去,一转眼就没了踪影。雪千寻当时走的是与他相反的方向,竟然不知不觉走迷了路。
“算了。”雪千寻想,她也不打算找自己的寝房了,只要向有屋子的地方走就是了,总会有人罢。
就这样,雪千寻又转了半晌,经过十几间大大小小的房屋,却都是大门紧锁校园全能高手。正当雪千寻开始焦灼的时候,忽然现雪地上一条断断续续的血迹,不禁寻路而去。
血迹指引的方向通往一座方方正正的大石屋,玄灰色斑驳的墙面上找不到房门,只是在房屋正中间有三个黑漆漆的圆形小窗,没有窗棱和窗纸,上下一线,排得整齐。
雪千寻大为感兴趣,搬了石块垫在脚下,扒着白雪堆积的窗台向里看。一望之下却甚是失望,里面竟是一堵墙。
“怎么,里面的人不想要阳光么?”雪千寻满腹狐疑,正要下地,忽然听见石屋里有杯盏碎裂之声。接着有人道:“好凉!”
雪千寻手指一颤,抖下一撮积雪,那是西风的声音。之后的回应就更令雪千寻惊讶,一听便是锦瑟:“你干吗抓着我的手不放?叫我怎么继续?”
西风嗔道:“你到底懂不懂得什么叫做分寸啊?”声音很轻,显然元气未复。
锦瑟声音天真:“那你告诉我,到底想要分,还是想要寸?”
西风不作声。
过了片刻,锦瑟柔声道:“疼么?”
西风没好气地道:“疼死了!”
雪千寻越好奇,扒紧窗台,踮着脚尖,探着小脑袋,大声道:“你们在干什么?我要进去,让我进去!”
传出锦瑟的笑声:“是小狼崽子!她怎么找到这儿的?”
话音未落,石屋对面的两座假山缓缓分开,露出一口黑漆漆的洞。
“雪千寻,你看见入口了么?”西风在里面道。
雪千寻踏入洞口便遇上银狐小雪,轻车熟路地引她入内。雪千寻边走边看,现这阴森古怪的石屋、里面比外面更加阴森古怪,冷清清的,没有生气。
经过一段几丈来长的地下隧道,便来到了石屋的里面。墙壁上点着几点灯火,在青色的石壁上映出跳跃的光影。石屋东侧有一张简陋的床榻,西风半卧其中,抵着下颌,裹着厚厚的棉被。她的面孔在微光下显得模糊不清,向雪千寻微微颔,解释道:“我的房间。”
雪千寻心中忽然感到一阵苦涩,幽幽道:“你不怕黑了么?”
西风淡淡道:“嗯?”
“你以前不是喜欢满屋阳光么?喜欢屋外种满花草,藤萝爬满窗棱,墙上挂满书画……”
西风轻轻笑了,向锦瑟道:“她好像认识我一样。”
锦瑟浅笑不应,雪千寻形容的,明明是她的映雪阁。锦瑟侧过脸去,兀自捣着石钵里的草药,道:“朱雀姐姐交给我的任务,可不能怠慢。”
雪千寻被西风冷语相撞,十分难过,可是又想起她重伤在身,忍不住关切,走上前来,道:“你的伤怎么样?”
西风坐直身体,温润如玉地笑了笑:“还好。”
雪千寻道:“朱雀呢?”
“唐非的肋骨断了许多,内伤也不轻,够朱雀忙的。”锦瑟插言,端着药碗过来,向西风命令道:“继续吧,这回我知道分寸了。”
雪千寻道:“你刚才在给她上药么?”
锦瑟道:“我也只能做这些了。那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你们在打架。”
“打架?”锦瑟笑,“现在跟她打还为时尚早。等你答应站在我这边的时候再打也不迟。”
西风揪紧棉被,笑而不语。
锦瑟皱眉:“赶紧把后背给我!”
西风忽然固执起来:“我要等朱雀来。”
锦瑟道:“这药是朱雀配的,谁涂还不都一样?都能保证不给你留一丝疤痕。”
“真的么?”雪千寻喜道:“那样深的伤口也能变得完好如初?”
锦瑟点头:“当然。朱雀的医道,是一流中的一流。”
“那旧伤呢?”雪千寻迫不及待地问。
锦瑟摇头:“那就无能为力了。”
雪千寻立刻道:“我知道分寸,我要给西风涂药!”说着便去夺西风的被子。
西风全面戒备,重复道:“我等朱雀来!”
锦瑟挡住雪千寻:“没了止痛药酒她就怕疼怕得要死,你就放过她吧。”
雪千寻闪着乌溜溜的大眼睛,终于松了手,道:“朱雀只管唐非,都不管你!”顿了顿,又怒冲冲道:“都是唐非不好!坏事精!”
西风长舒一口气,把被子裹得更紧,低低道:“其实,叫他冒三刀知名通知各路英豪的,是我。”
锦瑟也笑道:“唐非也没那么坏啊。在西风暴走之前,唐非招招相让,无一次毒手。这一点,倒是跟他的哥哥唐然有着天壤之别。”
“那就是你不好!”雪千寻又开始针对锦瑟:“是你蛊惑他与西风决斗!”
锦瑟扁嘴,委屈地瞧着西风。
西风道:“锦瑟此计极好。我们逍遥神教需要一个能够收复唐非的契机。他这种人,还是拿来当作同伴的好。”
雪千寻不解,道:“他有什么了不起?”
西风道:“他可是相当了不起呢!起初还只是锦瑟怀疑,后来终于被青龙护法证实,唐非果然就是在西部声名显赫的侠盗――芳华一瞬。他的轻功已臻化境,就算不蒙面,也很难被人看清面孔,而且,此人最大的长处是:出神入化的入侵技术,任何机关和阵法都奈何他不得。呵,做小偷的嘛。”
锦瑟道:“水月宫在我教安插了第一流的暗士,足以说明其居心不良。几十年来,水月宫一直都是北方武林的霸主,被星海宫主盯上的门派最终都会遭遇惨烈打击。而最棘手的则是,水月宫的入口极为隐秘,除了受邀参加‘天元论武’的人,谁都无法入侵。因此,将精通各类阵法与入侵技术的唐非拉入我们阵营,有百益而无一害。”
雪千寻道:“那唐非知道这一切么?”
锦瑟道:“朱雀会告诉他的。”
“还有一个问题!”雪千寻想起没能在何其殊那里得到答案的问题,“为什么一定要让西风暴走?你们都知道,却全装作毫不知情。”
锦瑟迟疑了一下,望向西风。
西风道:“你还是那么喜欢提问呢。好罢,告诉你:根据青龙护法的调查,除了金鱼,逍遥神教还余存几名水月宫的暗士,我们不知道他们用什么方式进行联络,所以一直没能找到蛛丝马迹。然而,当他们毫不怀疑地确认逍遥神教危在旦夕的时候,就会露出马脚。里应外合是他们常用的手段,也是他们唯一可能自暴身份的时候。”
锦瑟道:“西风没有白折腾,水月宫居然在我教中安插了七八名暗士。”
“他们比金鱼还厉害么?”雪千寻不禁问道。金鱼的缩骨功和易容术已经达到令人震惊的地步。
锦瑟摇头,道:“要说情报技术呢,恐怕只在金鱼之上,不过他们倒没有使用易容术,因为他们是自我们逍遥神教创教之时便跟随来的,而且其中三个人已经做到了长老的位置。”
雪千寻唏嘘:“从创教开始?”
“不错。所以说,星海的野心实在深不可测,他们的目标可能不止逍遥神教,而是整个武林,恐怕江湖上大多数门派都有他们的暗士生根芽。”
“那么……那几个人怎么样了?”
“死了。”锦瑟声色平静,“何其殊已经决定向水月宫出战书,我们要等待西风和唐非的伤好起来,到时候,只要得到龙吻教主的肯,我们就立刻前往阻鹰山脉,届时,青龙护法也会回到我们身边,与我们并肩作战。”
“龙、龙吻教主他在哪里?”雪千寻忽然有些紧张地四顾,那个与何其殊一字平肩的逍遥神教掌权人,到底待在什么地方?
锦瑟望向西风,做了个无奈的表情:“我们只知道龙吻教主在逍遥宫,可是谁都没见过他。只除了西风,西风是唯一能够与龙吻教主对话的人。”
“所以何其殊才说,西风高兴的时候才是他的属下?”雪千寻恍然大悟,脱口问道。
“我有那么张狂么?”西风微微苦笑,又对雪千寻道:“你的问题太多了,从现在起,拒绝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