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鼎十一年,三月初三,戌时整。
北海冰岛。
日暮夕晚,天幕昏黄,而冰雪覆盖的岛屿上依然十分明晰,满目的皑皑衬得那一墨一紫两道人影愈深刻。
东王萧姚与北王何其殊的这一场决战,甫一触,便是轰天裂地的阵势,容不得旁观者有片刻的心理准备。这位新北王并未起始便展开火系龙技,而是使出一套电掣雷鸣般的掌法。萧姚则以指剑气破其掌风。何其殊的飒爽紫袍和萧姚的纤丽黑衣在疾飞掠中形成晃眼的轨迹,宛如巨幅素纸上挥毫泼洒的两笔浓墨重彩。
何其殊掌风猎猎,气势如虹。萧姚举重若轻,身法曼妙犹如舞蹈。两人所过之处,无不激起雪沫纷飞、冰石崩裂;时而剑气直接对冲,更掀开白浪滔滔、硕砾横扫。
旁观海盗无不唏嘘赞叹,心知哪怕单论武技,这两位海王也足以压制一众龙族。
两人以纯武对战了片刻功夫,萧姚率先话:“用火!”
何其殊道:“听说你未曾显露水系龙技之前便已无敌于东海。”
“你也未尝不可。”萧姚由衷道。
“当然。”何其殊毫不谦虚,说话时,不间歇地使出一连串的掌风刃。
萧姚灵巧地闪开何其殊迅猛的攻击,口中气定神闲:“我不是瞎子,你可以使出浑身解数了。”
何其殊微微一怔,下意识地观察萧姚的眼罩,默默思忖:“莫非眼罩上有针孔?”
萧姚仿佛急于战,刷地弹出指环刺,招招紧攻何其殊的要害。“领教阁下的海殇角!”
何其殊反手还击,拔出的却是一把折扇,而非海殇角。
萧姚仿佛对那柄折扇有仇,进攻愈猛烈,何其殊亦非等闲,触动扇柄上的机括,十八片薄刃自扇骨中应声迸出。倘若这一扇斩到人身,必定会被削下十七片薄如蝉翼的肉片。
西风看到何其殊的那柄折扇,不由自主地一颤。任她再是坚韧隐忍,少时的痛苦记忆毕竟刻骨铭心,每当想起,都忍不住触动。豆蔻年华的稚嫩胸膛,便是被这样一柄毒辣利器残忍贯穿,以至于即便由龙吻以强悍的灵力竭力修复,那个伤口依然留下了浅浅的印记。
雪千寻当然牢记那双印记的形状,前胸与后背各有一枚,落在那凝玉般的肌肤上显得格外刺目。此时见到何其殊亮出这件兵器,雪千寻便赫然想象出当年那一幕令人揪心的画面。
便在这时,雪千寻背后忽然传来一声沉沉的叹息。
西风和雪千寻同时回头,看见何其雅微颤的毫无血色的唇,风帽遮住了他大半张脸,却是看不清他的眼神。
战场上的局势瞬息万变,西风和雪千寻转头的功夫,萧姚和何其殊已经又拆解了六七招。这时候何其殊正展开了折扇,十八片柳叶宽的薄刃呈弧形展开,夹携着霸道的剑气,迎面向萧姚斜下扫过。
何其殊的招式无甚花巧,唯一的特征就是快,因此对手不论是后退还是横向闪避,都不可能幸免于难。凡是有眼力看得清那一扫的海盗,无不感到惊心动魄,尤其来自东海的海盗,甚至就要喊出一声“完了”。然而,接下来的状况却把他们口中的“完”字生生堵了回去。只见萧姚不仅不退,反而坚持将那松针般的细剑强横迎上,指环刺的剑锋正巧顶上一枚柳叶刃的刃尖,旋即萧姚纵身一跃,以那剑锋为轴,从何其殊头顶翻过。轻衣罗裳当空飘展,宛如一朵怒放的黑色妖莲。
紧接着,萧姚的另一掌趁机落下,直击何其殊天灵盖。于是,这一回又轮到北海的海盗们疾呼“糟糕”。
“糕”字刚刚落下,何其殊和萧姚却已各自跃开,两人隔着十几丈远,静立不动,就好像什么也不曾生过一般。先前急着大呼小叫的海盗揉了揉眼睛,不敢相信自己所见。
伊心慈和雪千寻没揉眼睛,却也不明白刚刚生了什么,连忙询问身边的同伴。
玉良不愧被尊为剑神,虽说手中不复巅峰时期的实力,目光却是敏锐至极,十分肯定地道:“北王的扇子毁了。”
扇面业已合拢,何其殊将其半掩在袖中。这件兵器毁没毁暂时无法证实,但眼尖的旁观者赫然现有血从何其殊执扇的手上滴下。
玉良这边的人还没有感叹出声,何其殊随驾带来的楚怀川、沧浪笑等人却是再也克制不住地大声惊呼起来。
叫了一半的唐非反倒被这两人唬了一跳,沧浪笑倒还罢了,这位楚怀川是伊心慈的师父,更是追随何氏数十年的老臣,作为医道与武技尽皆登峰造极的泰斗,他性情最是深沉持重,泰山崩于眼前也是坐怀不乱。如今居然拍案惊呼,着实把唐非吓得不轻。
唐非小心翼翼地向这位楚老前辈请教,只见楚怀川脸色白,连声音都有了些微颤抖:“这个东王比庄王还要强!”
远远的另一处。却也有一人愁眉深锁。
“这个何其殊相当厉害啊。”空逝水喃喃自语,眼睛却是盯着萧姚。
何其雅道:“可是他不仅兵器被毁,还受了伤。”
空逝水摇了摇头。
倾夜道:“萧姚伤得也不轻。”
战场上,何其殊望着萧姚肋下衣衫的一片格外黑的颜色,感叹道:“想不到,你这样娇柔纤细的女子,会用如此拼命的打法。”
黑衣已经让那血迹不太明显,萧姚还是刻意遮住了那个暴露她受伤的地方,冷冷道:“再不用海殇角,你这条手臂也会废掉。”
何其殊轻笑一声,悠悠道:“不。我打算用火了。”
说完这句话,何其殊忽然掉头便走。看起来是走路般的潇洒悠闲,那度却快过风驰。萧姚当然不会迟疑,运起轻功,也如一道电掣般追了上去。
观战的数百人不由一愣,随即三五成群地跟着那两人跑去。
倾夜等人自然也不耽搁。
伊心慈纳罕道:“难道这里还不够他们打的?”
空逝水道:“看来何其殊是当真打算不客气了。”
锦瑟问:“莫非此岛有格外利于何其殊的地形?”
空逝水点了点头,道:“你们可知为何寒冰会选择冰岛作为自己的中枢重地?”
锦瑟道:“此处天寒地冻,一则与其名号相配,二则他人难以涉足。”
空逝水道:“原因不止如此。倘若此地唯有一片茫茫冰雪,饶是他们冰灵龙族更耐严寒,却也谈不上安居享乐。你们有所不知,这座冰岛实乃一处妙境,外人看来它是一座绝岛,而在冰岛腹地,却暗藏着一线古时便形成的峡谷,峡谷之中有多处地热温泉,那里是这茫茫北海之中唯一的一处生机盎然的妙境。那个地方,便被称为一线春峡。”
伊心慈不由问道:“原来何其殊怕冷么?”
冰岛寒风如刀,伊心慈自己冷得瑟瑟抖,便以为身为火灵龙族的何其殊是因为怕冷而不得挥全部实力。
空逝水叹息着摇了摇头,道:“你道这一线春峡是怎样形成的呢?因为这冰岛本身就是一座沉睡中的火山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