倾夜掀桌子的度再快,却也快不过冥儿的伶牙俐齿。伴随着杯碟碗筷叮当落地的声响,冥儿的后半截话却一丁点都没被打断,同样清脆利落地灌入每个人的耳中:“花倾夜,你这妖物,怎的竟有吃人的嗜好?”
如此一来,每个人便都明白了,冥儿先前那句莫名其妙的话,原是依着倾夜的心声字字读出。冥儿是实实在在的义愤填膺以及大惑不解,众人却当然晓得倾夜不是妖物,并非真要把某人吃掉。无奈冥儿的这两句话说得甚是清脆响亮,想要假装没听见,都委实强人所难。千钧一之际,还属玉楼神思敏捷,一瞬间便挖掘了可以大加感慨的新话题。
“诸位快看,冥儿好轻功啊!”玉楼一手端着被颠空了的汤碗,一手举着匆忙握住的一把汤匙,此刻,他便是用那把汤匙,全神贯注地指着飞到半空的冥儿。
众人这才现,也许是为了闪避倾夜这突如其来的“攻击”,冥儿竟然腾空跃了起来。
何其雅心领神会,目不斜视地凝视冥儿,击掌赞道:“好轻功,绝妙啊!”
玉楼继续道:“简直是身轻如燕!”
何其雅认真反驳:“不,是轻若飞花。”
玉楼神色庄重:“也不,是轻若无物。”
两人正你一言我一语专心致志地点评冥儿的绝妙轻功,却听西风在一旁悠悠道:“很不对劲呢。”
当然很不对劲。因为世界上没有任何一个轻功高手,会在空中飞掠的时候一边打旋一边不住地吆喝:“哎呀哎呀哎呀……”
当冥儿说到第七个“哎呀”的时候,她终于停住了。她没办法不停,因为她已飞抵横梁,牢牢挂在上面。
冥儿趴在梁上揉了揉太阳穴,晕晕乎乎地晃了两晃,方才幽怨而惊愕地吐出了第八个“哎呀”,然后便开始揉那双花掉的眼睛。
玉楼、何其雅等人都不由默默替冥儿叫屈,在心中叹了口气――花前辈出手太重!
倒也真不愧是武林至尊江湖笔。他们还以为那只是普通的掀桌子。实在是太低估花倾夜的武功了!虽然旁人感觉不到一丁点的罡气,可是冥儿这个大活人能被那股桌风活活掀出去那么高那么远,就足以说明倾夜这掀桌子的手法,毫无疑问是相当非同凡响的。
寂静中,人们却忽然听见有人轻轻吹气的声音。众人向那声源一瞥,只见西风好整以暇地端着一盏茶,正悠闲地吹着浮在茶汤表面的一片青叶。
锦瑟很是惊讶:“你几时救出的茶盏?一滴茶水都没溢出?”
西风轻描淡写:“啊;
。”
冥儿这时终于不那么头晕了,立刻重整旗鼓,向倾夜斥道:“花倾夜,你太粗蛮!”
倾夜只是望着冥儿,却神色淡漠,一言不,只是她的脸颊,仿佛添了几分红晕。
玉楼很紧张,料想必是倾夜动了真怒,颇为不安地向伊心慈、雪千寻等人望了一眼,期待她们能解劝解劝。
冥儿见倾夜不答,更加懊恼,喝道:“花倾夜,你还没说,你几时养成的吃人嗜好?虽说你的确不是人,莫非今日真要化身妖魔了不成?”
倾夜嘴唇微颤,终于道:“放肆,休再胡说。”
冥儿踢腾双足,毫不退让:“我听到你的心声,听得真真的。你瞧锦瑟生得鲜嫩,盘算着要吃……”
“不许说!住、住口!”倾夜神色大变,声音都带有从所未见的焦灼。原本白皙清透的脸庞,瞬间红到了耳根。
看到倾夜焦急紧张的神色,旁人才终于领悟:倾夜掀桌根本不是怒,而是――惊、慌、失、措!那个瞬间,她脑中一片张皇,情急之下也不知道如何才能制止冥儿的口无遮拦,竟然就把桌子掀了。然而,她的这番举措,无异于火上浇油。
冥儿被掀飞了当然会勃然大怒,更加不依不饶地道:“听说你从不说谎,花倾夜,你敢说我方才听错了么?”
倾夜双唇紧闭,只是红着脸注视冥儿。在她周围,不知何时弥漫起一股特别的芬芳,那气息好像来自风中凌乱的花蕾,带着羞怯和局促的味道。
倾夜沉吟了半晌,仿佛下了很大决心,郑重地道:“你听错了。”
西风静静地抿了一口茶,仿佛极轻地叹了口气。
倾夜似乎感觉到西风那意味深长的一叹,忽又补充道:“其实,我也曾说过谎。”
现在,已经不止是西风在叹气了。
倾夜便又淡淡添上一句:“人非圣贤,皆不可能从不说谎。”
冥儿却是刨根问底:“那你到底是说谎了还是没说谎?你只告诉我,你吃人的么?”
倾夜听到最后那句话,如获救命稻草,无比理直气壮地道:“我可以绝不说谎地告知你:我不吃人。”
冥儿眼珠转了转,好像仍是满腹狐疑,但见倾夜气定神闲、目光坦诚,读了读倾夜的心意,也确实未现她有说谎的忐忑心境,便不得不败下阵来,道:“罢了,许是冥儿听错了。大概是因为要维持这身装扮,耗费了太多灵力之故。”
冥儿认输,众人便都放下心来。一场干戈终于有望化为玉帛。
风波平息,冥儿俯视众人,轻轻弹嗽了一声,忽然语调一转,很有威严地向西风道:“随从,来救冥儿。”
西风不紧不慢地喝完最后一口茶,将茶盏搁在几上,携了雪千寻的手,道:“散步去;
。”
冥儿冷哼一声,又道:“锦瑟,听说你的踏波轻功很是不错。”
锦瑟看着那个和倾夜一模一样的冥儿,正撅着俏臀挂在梁上,却是一脸王者风范地俯视众生,简直不忍直视,只道:“过奖。”却兀自踱到一旁,沏茶品茗。
冥儿看了一眼倾夜,感觉到一股很不友善的气息,忙见风使舵,立刻从君临天下的气势转为苦苦哀求,道:“西风救命。冥儿下不来了。”
西风却未回头,声音冷淡:“谁是你的随从?”
冥儿热泪盈眶:“冥儿没有随从。快救命,冥儿卡住了,没有力气爬出来。”
西风无奈地叹了口气,转身,刚要提气跃起,却被雪千寻轻轻拽住了袖角。
“西风,我来。”雪千寻自告奋勇。
“冥儿,我跃到上面,便把你拽出来。”雪千寻仰着头提醒了一句,随即足尖一点,纵身跃起。
雪千寻跃至横梁的高度,一手在梁上轻轻一扶,另一只手则拉住冥儿的手,试着将她向外拉扯。雪千寻自觉用力并不大,不料,这一扯,只觉冥儿轻得出奇,还未及她反应过来,便听冥儿大叫一声:“别那么用力!”
雪千寻慌忙松手。未曾想,她不松手倒还好,这一松手,竟顺着先前的力道,把冥儿扔了出去。雪千寻一怔之际,扶梁的手一滑,自己随即也开始下落。
冥儿一边飞,一边叫道:“救命救命!冥儿要撞到墙了。”
西风见她果真是向着墙壁猛冲过去,只好腾身而起,在半途将她截住。西风是从冥儿背后,用两只手轻轻扶住她的纤腰两侧。可是这一着手,立刻便觉冥儿的衣裳甚是奇特,似有若无、轻薄无比;指端所触,仿佛能够感觉到她肌肤的温度。西风倒也并未多想,从扶住她到把她放下,也只是顷刻的功夫。待西风转头去看雪千寻时,恰见到她落地时向后一个趔趄,西风正欲赶上前搀扶,却见锦瑟已经先到一步,只用指端在雪千寻后脊轻轻接了一下,便即收手,也无多余的话语。
玉楼诧异道:“雪,你怎么把冥儿扔出去了?”
雪千寻道:“我并未用力。”
伊心慈苦笑道:“雪妹妹的力气好像越来越大了。”
雪千寻想解释自己这一次当真没有用力,却欲言又止,此时此刻,也不知为何,她一句话都不想多说,只是默默望着西风。
西风回到雪千寻身边,不问她扔冥儿的事,只柔声道:“伤了脚踝没有?”
雪千寻落地时的确扭到了足部,她没动声色,旁人便未察觉,此刻她知道唯独西风将自己的细微举动全部看在眼里,心中一阵温暖,又有些惭愧,不由微微一笑,道:“无碍。”
西风也向她回以浅浅一笑,转而对众人道:“千寻确未用力,是冥儿太轻之故。”
伊心慈不由望了一眼倾夜,疑惑道:“冥儿和倾夜一模一样,难道体重不是也该一样么?”
西风道:“冥儿几乎没有体重;
。”
冥儿反驳道:“谁说我没有体重?我有一钱重。”
“一钱重?!”伊心慈愕然。
西风道:“看来,就是倾夜那一小瓶鲜血的重量。”
从西风的那句话开始,雪千寻心中莫名的忧郁早一扫而空,此刻听说冥儿只有一钱重,顿时好奇心大起,凑到冥儿面前,道:“那你是空心儿的么?”
冥儿便拉起雪千寻的手,道:“是实心儿的哟,你摸摸看。”
雪千寻捏了捏冥儿的手,只觉细腻温软,与生人无异。
“冥儿的肌肤真是幼滑细嫩。”雪千寻赞道。
“到处都跟花倾夜一样哦。你来捏胳膊看看,这里肉多。”冥儿很热情地道。
雪千寻没有多想,便去揉捏冥儿的胳膊,一捏之下,心中不由惊奇:冥儿的衣裳看起来寻常,怎的摸起来却比棉絮还轻盈?简直就好像一碰便能化了似的。
但是,随之更令雪千寻惊奇的却是冥儿玉膊的触感,柔滑弹软,叫人爱不释手。
“是实心儿的呢!”雪千寻惊奇地道,反复揉搓,“捏起来好舒服啊。”
冥儿更加兴奋,道:“你还没捏到最舒服的呢!”说完,慷慨地把雪千寻的双手拉到自己胸前,豪爽地道:“这里的手感才叫舒服!我已经玩了好半天。”
雪千寻的双手,猝不及防地陷进了柔软而富有弹性的东西里,这个冲击于她来说实在太大,刹那间便将她整个人冻结住了。
“了不得了!从胳膊到这里,事态好像……生了本质的转变!”雪千寻在心中惊叫。
倾夜更是被眼前的情景惊呆,无力地跌坐在椅子里,拼命呼吸,以便保证自己不会当场气绝身亡。
西风走到雪千寻面前,伸手在她无光的眼前晃了晃,淡淡道:“雪,你可以松手了。”
雪千寻的魂魄这才回到人间,慌忙缩回双手,跳出去老远,看了看自己罪恶滔天的手,又望了望倾夜,痛心疾地道:“倾夜,对对对不起!”
倾夜如避瘟神,愕然道:“休要跟我道歉!与我有什么关系?!”
“雪姑娘,软么?”冥儿不知死活地追问雪千寻。
雪千寻出于本能地点头。
“好玩罢?”冥儿说着,又要自己享用。
雪千寻面红耳赤,急声道:“冥儿住手,那里不可以玩!”
冥儿纳罕道:“为什么?”
雪千寻道:“你听话就是;
。那个……那个……”
冥儿不耐烦道:“你们人说话怎么总是吞吞吐吐!……唔?你想说,‘碰到那里,就没有奇怪的感觉么?o39;”
“你别读心!”雪千寻惊道。
冥儿却自顾自地回答起来:“能有什么感觉?捏捏肉而已,不疼不痒,冥儿没有奇怪的感觉。……什么,你说西风碰你的时候……”
“啊啊啊――!!冥儿你该睡觉了!是时候睡觉了啊!”雪千寻惊慌失措地打断冥儿,毫无逻辑地拼命劝冥儿睡觉。
冥儿终于不再言语,转而严肃地审视雪千寻,只见她眸子晶亮,带着诚恳而乞求的目光。
冥儿微微点了点头,沉声道:“起初,总觉得你对冥儿有些敌意。不过,现在看来,你对冥儿还真是忠心体贴啊。虽说你把我甩了出去,但那委实不能怪你。你说的不错,冥儿的确乏了,感觉灵力都虚弱了很多,大概是需要进入那传说中的睡眠活动了。”
冥儿一板一眼地说着,神色间却是难掩兴奋。显然她对睡觉这件事抱有极大的好奇和热情。
众人看了看屋外的朝阳,却没有一个人打算阻止冥儿睡觉。
雪千寻更是再接再厉:“上午睡个觉,精神好。冥儿,我看你确实乏了。”
冥儿缓缓眨了眨惺忪的睡眼,道:“嗯,没有力气了。这身装扮都快散了呢。”
倾夜忽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忙道:“什么装扮?”
冥儿打着呵欠道:“用灵力凝聚的这身装扮啊。冥儿凝聚出这幅躯壳已经很不容易了,怎么可能连实实在在衣裳也一道变出来?哎呀,真的快散了呢。”
众人只见冥儿身上所着衣裳果然开始变得模糊。
倾夜顿觉雷霆轰顶,喝道:“快穿上!”那个与自己一模一样的身体,倘若被在场的男女尽收眼底,倾夜决意不会再活了!
冥儿却是揉了揉眼睛,冲倾夜嘻嘻一笑,道:“我要睡觉啦。”
话音刚落,整个人绵软软地倒将下去,与此同时,她身上的衣物突然间化成一团灵子雾,顷刻便要随风散去。
倾夜的呼吸霎时停滞,正慌乱地不知该掀什么东西才能把冥儿的身体遮住时,忽觉面前一道人影掠过,比闪电还快,比疾风更急,一瞬间便冲到了冥儿面前,在她身上最后一层灵子雾散去之前,紧紧抱住了不着寸缕的冥儿。
此人竟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个完美*的一切春光,不教旁人看到一丝一毫去!
在那千钧一、关系到倾夜生死存亡之际,谁能拥有那份冷静?身负那般绝世轻功?
――锦瑟!她不愧是倾夜的亲师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