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这相较清静些的府宅区域,外面大街上还是人来人往,夜市繁华。那些路人见到一众捕快和一个被围在中间的人,还是会多看几眼议论议论。
而围着卓绝的捕快忽地在一处岔路口停了下来,因为有一人问道:“大人尚在查案,我们先把他押回洞明司,还是去找无厌大人?过去会不会扰了大人?”
领头那人思索片刻道:“大人说了,此人极难对付,若王府放人之后他还未归,最好去找他。”
卓绝笑了:“我真的挺难对付的,你们要带我去洞明司,我路上就能跑给你们看看。我被封的穴道差不多快冲破了。”
几人极有默契地瞪他一眼,一言不发地领着他继续前行。
虽然如此,卓绝的热情也没被打击到熄灭,没人理也依旧要说点什么,而后收获几个白眼。
灯火逐渐辉煌,夜风中偶尔传来些丝竹管弦,婉转歌声。卓绝见到了很熟悉的街景,万花楼,翠云阁,绛钗馆……是那片欢场。
倾欢阁被焚烧后的残垣横七竖八躺在地上,跟之前并无不同。
但旁边的地方却有不同,倾欢阁对面的行云楼,此刻也成了一片废墟。
京城欢场这一夜起了两场大火,一场点燃了倾欢阁,一场烧了行云楼。
这里最大的两家青楼,不久前还是酒楼青斾,歌板红牙,却在众目睽睽之下成了飞灰。
不过相比起行云楼,倾欢阁可幸运太多。当时一打起来,倾欢阁里的人全都吓跑了,楼是被烧了,可也没什么人伤着。
行云楼里的人却死了大半,能逃出来的此时吓得神志不清,没逃出来的,自然是成了一具具焦尸。
这条街上的歌声乐音,已经比平日里少了许多,风声呼啸,都如万鬼齐哭。卓绝都没再单方面地跟人插科打诨,闭上了嘴,眉头紧锁。
倾欢阁的火,怎么说也不会窜到对面的行云楼去的,这桩惨案,也过于离奇。
多少人放着生意不做,出来看是发生了什么,人言啧啧,说什么的都有。
宫清绝就是从行云楼出来的,前些日子刚离开行云楼便在火海里化成灰烬,那些好事的就把这两件事连了起来。卓绝细听围观众人口中的议论,还有人在说什么宫清绝就是行云楼的气运,这一走就来了祸事。
这事居然还能跟已经进了王府门的宫清绝联系到一处,真要如此神奇,那宫清绝就不是什么男娼,得是神仙了。
无厌正在行云楼的废墟前,同身旁之人吩咐着什么。
卓绝见了人,又起了兴致,连忙朝人招呼:“无厌大人!我来了!”
无厌听见声,果然回头看了他。他也不管身周围着的几名捕快,一点没有身为案犯的自觉,直接一路小跑到人身边,拦都拦不住。
“你镣铐呢?”卓绝拉起他的手,还想把那玩意儿戴回去,却不见了镣铐。
想来也是,堂堂神捕带那么一个玩意儿,是不太好,当然着人取了钥匙过来打开了。卓绝有些失望:“不锁我了?那你可得看紧我。得你亲自看,不然我肯定逃。”
被面具遮了一半脸,无厌的表情看不太清,可卓绝感受到了嫌弃,还有白眼。
洞明司的捕快都喜欢翻白眼的么?
“大人,我们将此人带来了。”捕快跟上来,抱拳道。
无厌点点头:“待我查完此处,回洞明司。你们先去帮他们把人抬出来。”
“是!”
几人一走,忽地从围观人群里冲出来一个少女,直往废墟里跑。只是周围那么多捕快在,又怎会让她靠近现场,齐齐伸手一拦,便阻了她去路。
“让我进去,我要找人!”这少女声音隐隐有些哭腔。
捕快只当她也是这行云楼里的人,被吓懵了,好声好气地道:“洞明司还在查案,不可进入。”
无厌朝那少女走过去,看无厌模样,少女知是管事的来了,忙央求道:“大人,求你让我进去,我要找个人!我找宫清绝!”
卓绝在一旁打量她几眼,不过是个十七八岁的小姑娘,只穿了一身水红衣裙,项链镯子都没有,头发高高束起,没挽髻没簪花,打扮得素过了头,也不像是朵欢场娇花。
手里还拽了个钱袋子,装得满满当当,袋口都露出些许金光。拿着钱来这种地方,还能做什么?
卓绝不住摇头:“我说你小小年纪的,怎么还学人来欢场买乐了?找的还是宫清绝?快回家去,都那么晚了。”
少女一怔,低头看看手里的钱袋子,手攥紧了些。
她这一袋子金子,去旁边的几家给人赎身都够了,要找宫清绝,怕是远远不够。
无厌道:“姑娘,此处危险,我不能让你进去。宫清绝在赵王府内,姑娘可去王府寻他。”
“赵王府?怎么会是赵王府……”少女喃喃道,怔愣之后有些庆幸,“他没死……”
“水芸丫头!”一个中年女子的声音忽地插进几人中间。
少女回眸,讶然道:“梅姨?”
那女子拉住少女衣袖,朝众人连连赔笑:“各位官爷,丫头年纪小不懂事,你们可别忘心里去,我这就把她带走。对不住对不住啊。”
边说别退,拽着少女到一旁,语气立马变了:“水芸你还跑来这里做什么?清绝前几日已经被赵王世子赎了身,你就别找他了,王府你进不去的。”
这少女登时如遭雷击,不可置信地道:“怎么可能……他说他在这里等我的。他怎么可以走……”
先前听无厌之语,她以为宫清绝只不过是被带去王府唱曲,过会儿就能回来。谁知竟是被赎了身,直接成了王府的人。
女子看她这般表情,劝慰道:“被世子赎身那是好事,我知道你跟清绝一向感情好,想能一直见着他。可他给你赎身送你离开,自己就得一直待在行云楼里接客,攒够了钱也不能自赎。好不容易有个有权的要他,梁妈妈不敢不应才放他走的。”
与此同时,卓绝从兜里摸出个橙子,剥出一瓣塞进嘴里,望着那两人,一副看戏模样:“宫清绝还帮人赎过身呢?那么侠义?有点想象不出。”
说着也递了一瓣橙子给无厌,无厌低眸一看,没接受他这番好意,只问:“哪儿来的?”
卓绝笑:“从宫清绝房里顺的。”
无厌默默把他的手推了回去,他见状冷哼一声,又把橙子塞进自己嘴里。
那边少女情绪略有些激动:“不可能……他怎么可以……说好的等我的……他怎么能跟别人走!”
女子秀眉一皱,有些恼火:“你这说的什么话?留在行云楼是好事么?我们这些在欢场讨生活的,哪个不指望着有一天能被人赎走脱了这贱籍?他可是送你离开保你清白身的大恩人,你不为他高兴就算了,还说这种话……你这孩子……怎么跟个白眼狼一样!”
连番的话语砸下来,把少女说得眼泪都在眶里打转,她只觉委屈又焦急:“我……不是的……不是的……我不是想他一直留在行云楼接客……我也希望他好……”
女子也是不忍心:“你……唉,你快点走吧。那么晚了,我送你去城南客栈。”
少女被她领着钻进了人群,没入那一片花花绿绿中,顿时没了踪影。
这戏看完,卓绝手里的橙子还没吃一半,又掰一片:“你说明天她会不会跑到赵王府去?”
无厌自然不会与他搭话,转身便走进那堆废墟里,在这堆焦木头里仔细观察着什么。
卓绝兀自吃着橙子,见状道:“这天那么黑,何必现在看呢?明天起来再查不也一样?亮堂点事半功倍啊。”
无厌打定了注意不理他,在那一片残垣里转了许久,忽地拔出腰间无厌剑。拨开焦灰,而后用手帕擦干净剑尖收回鞘中,这才俯身捡起一物。
这东西烧得全黑了,可还能看出个大概样子,是一根竹管,且内里已经打通。
卓绝奇道:“笛子?箫?”
无厌转了转竹管,没有一处是打了孔的,显然不是什么乐器,只是一根竹管。
“吹迷烟的。”无厌作出判断后心中一沉,行云楼的火,果然不是意外。
卓绝了然道:“原来如此……放火的人就是要他们死啊。”
无厌收起那竹管,抬眸看向卓绝:“吃够了没?”
卓绝把最后一瓣橙子塞进嘴里,点点头。
他完全没有想到接着无厌上来就是一指,重重封了他穴道。他察觉到了无厌动作,这身体的速度却跟不上反应,手里的橙子皮都被无厌一指震得掉落在地。
“干嘛呢你?”卓绝准备跟他理论理论,随便把果皮丢在这种繁华地段有多不好。
无厌又是一指,这回点了他哑穴,硬生生把他所有的话都塞了回去。
卓绝这下当真是哑口无言,动了动嘴却发不出声音来。
旁边忙活许久的捕快,此时终于将事情办好回来复命。无厌便指着卓绝道:“把他绑起来,嘴也封上。”
卓绝愣住了。都已经点了哑穴,还要把嘴封上?至于吗?
可惜轮不到他抗议,那些个捕快手脚麻利得很,这命令也执行得极为迅速。片刻之后,他就已经被绑得严严实实,丢上了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