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已经六月,但四季如春的西南省弥镇市依旧温暖湿润。
桃鹳别墅矗立在弥镇市最宁静的街道,这里来往的行人很少,适合调养身体。
可现在,别墅铁门大开,穿工作服的师傅搬着东西进进出出。
站在门口,依稀听见里面有人在指挥。
“大家动作都快些,小瑰马上到家,别让他闻到飞尘。”
“还有,降噪仪和防污染设备呢。”
“那几棵树是我专程让人搬来给小瑰的,就种在花园,他肯定喜欢。”
孟雨战战兢兢地端着手机,听视频里的人指挥,一边将摄像头对准忙碌的师傅,力求让他能清楚地看到自己完成了任务。
摄像头调转,孟雨冲里面的人点点头:“眉哥放心,我会照顾好他的。”
招呼了半天的青年喝了杯水润嗓子,一双眉头紧皱,对孟雨的话显然担忧:“我看……还是让小瑰回老家,弥镇市人生地不熟,他一个人在那儿养病,我不放心。”
一个人?
孟雨傻眼了。
先不说有他在,就是今天宋眉远程送来的阿姨保姆和营养师,加在一起起码上十人。
这还不够吗?他都能想象宋瑰回来后,看到家里突然出现这么多人的表情。
宋瑰并不喜静,但生病以来,尤其……经历那件事后,特别不喜欢身边人多。因此即便来到弥镇市养病一个半月了,也只有自己一个助理在。
宋眉休息了会继续远程监工,孟雨没法,拿着手机在别墅内外走来走去。
“孟雨。”
“哎!眉哥我在。”
宋眉:“小瑰这几天有在想他原来那经纪公司的事儿吗?”
孟雨摇摇头:“应该没有,宋哥每天就是遵医嘱溜溜街,去诊疗室,之后就在书房看书。”
“那就好。”宋眉缓口气,“本来是公司先对不起他,我就怕他成天惦记着,不好好养病。”
孟雨语塞。
望着镜头里被宋家人称做傻白甜的龟毛哥哥,他不知道该不该说,其实宋哥在息影的时候就知道公司的骚操作了,并且雷厉风行的,暗地里黑了公司一把。速度之快,手段之疯批连他都差点没缓过来。
他尴尬地笑笑,敷衍应道:“眉哥放心。”
宋眉哪能放心,他觉得自己就是操心的命:“按理说,直接将这事儿告诉爸爸,爸爸那么疼小瑰,索性就把经纪公司收购了。可小瑰偏不让,还说什么对他有知遇之恩?哎,要不怎么说我家小瑰善良纯情又甜呢。”
孟雨:“…………”
“你什么表情?呛着了?”
孟雨嘴角抽抽:“没,就是觉得您说的很对。”
宋眉一本正经:“既然对,你就听我的,多劝劝他,让他回老宅养病。”
孟雨心说这可不是三言两语就能劝动的事,何况,以宋哥说一不二的脾气,任谁说恐怕都不会调转心意。
呃,眉哥该不是晓得自己说不动,所以让他来吧?
孟雨皱脸看镜头,目光微妙。
宋眉被戳穿心思,瞪眼,生硬地转话题:“我树呢,快让我看看树种哪儿了,有没有按照我说的尺寸种。”
孟雨只好赶紧跑到花园,让他监工。
几棵树被宋眉安排在花园靠铁门和围墙的位置,孟雨刚过去,宋眉还没说话,一道虚弱的咳嗽声从铁门外传来。
一声接一声,又轻又软,咳久了听着像喘不过气来的沙哑。
孟雨脊背一绷,倏地扭头,手机镜头也跟着他的动作对准了门口。
宋瑰披着衬衣进来,眉眼低垂,手抵在唇上轻咳。
听到别墅里的动静时,他抬头,一截纤长白皙的脖颈裸露在风中。单薄的身体苍白孱弱,支撑不住眼瞳中的光华,于是便显得他那双含情的明眸也似生病了的疲倦。
看见忙碌的师傅工人,宋瑰一懵神,紧接着望向孟雨。
眼里的迷茫,一同进了视频对面宋眉的视线中。
抵在唇上的手纤瘦苍白,手腕很细,背处凸出的骨头比寻常人的都要明显,青色的血管透在手背上,像一条条青蛇霸占着脆弱的领地。
宋眉只是隔着镜头看,都心疼得无以复加。
“小瑰。”他喊。
宋瑰才发现是在视频,过去接了孟雨的手机,“哥。”他环肆一圈,一眼看到别墅里多了许多东西,“这是在……”
宋眉说起这事就急,恨铁不成钢地瞧着病弱的弟弟:“当初你来弥镇市,我就说要多带点人,你偏不让,现在好了!”
前几天宋瑰在市区遛弯的时候,没带助理,结果出意外病发,还好最后没大事。
一听说这件事,宋眉也不管弟弟的叮嘱了,恨不得把家里所有人都带过来,守着他。
“这些是我带来的,还有阿姨保姆和营养师,现在都在屋里。”看宋瑰露出不愿意的神情,他忙摆出兄长的架势,“不能拒绝,这还不够呢,我从老宅那边给你要了几个保镖,过两天就到,你每天贴身带着。”
降噪仪,防空气污染设备,以及院子里这么多等待种的树都还好,可保镖怎么……“贴身?”宋瑰皱了下眉。
他不习惯贴身保镖,尤其是不熟悉的。
宋眉以为他还惦记着被公司背叛的事,道:“你放心,都是我精心挑选,不会出问题。”
宋瑰表情很慢,隔了半晌才咬唇:“哥,不用。”
没有血色的嘴唇被牙齿咬出两道红色的痕迹,又很快消失。
宋眉语气放轻:“上次你出事,把我们吓坏了,不贴身保护我怎么能放心?”
想到这里,他硬着声道:“再发生这样的事,爸妈恐怕会赶过来照顾你。”
搬出爸妈,宋瑰拿他没办法,鸦羽的长睫细微颤了下,细长苍白的手指敲了敲屏幕上宋眉的脸,低声说:“别让爸妈过来,至于保镖……你让他们回去,贴身的保镖,我想自己找。”
瞧见弟弟闷闷撒娇的微表情,宋眉脸色舒展,但还是不赞同:“你怎么找,就算再找也是好几天后了,太慢。”
宋瑰直直望着镜头,美到极致的长眼散漫着枯朽的蒙雾,他忽然开口,语气比刚才重许多:“哥。”
说完就偏过头,小巧的喉结滚动了两下。
镜头对面的人叹了叹气:“也行,我让他们回来。”
没料到龟毛的哥哥这么好说话,宋瑰惊讶,结果就听他一哼,“于晏泽明天要去趟弥镇市,我已经嘱托他到了来看看你。”
宋瑰明白他的意思了,无奈道:“行,我明天和晏泽哥一起去保镖公司。”
视频挂断。
孟雨接来手机,眼前单薄的青年站在原地一动不动,他有点慌,“宋哥,要不你去外面转转,这儿尘多。”
宋瑰生病以来最不能靠近的就是尘雾多的地方,孟雨一直谨记。
也不知道是不是刚进来的时候接触到了沙尘,宋瑰又开始咳嗽,冷白的脸上咳得泛起微红,但这种不正常的红色没有带给他健康感,相反,一种造物主在莹润玉石上偷懒瞎画造成的裂痕感腾然冒出,很不对劲。
孟雨急忙去端水,宋瑰抓住他的手腕,“等等。”
“宋哥?”
宋瑰咳嗽完,眼角泛红,眼上蒙着层水雾。
他伸指头揩掉了眼尾被刺激出来的泪,不耐地说:“让他们走。”
“树还没种完……”
四周声音吵得人心烦,宋瑰压着眉,越过他走进别墅。
“等保镖来了,让他种。”
-
翌日,吹着微风,宋瑰换了件长款的衬衫,和于晏泽前往弥镇市有名的一家保镖公司。
一到才知道老板不在。
接待员:“两位请在贵宾室稍候,我们老板去接人了,还没回来。”
贵宾室很安静,阻断了外面保镖们训练的声音。
刚坐下,接待员端来了两杯咖啡。
于晏泽道:“他不能喝咖啡,劳你拿杯温水。”
接待员将咖啡端走,四周还飘绕着咖啡浓郁微苦的味道,宋瑰支着下巴,眼巴巴盯着于晏泽面前的杯盏:“我以前最喜欢喝咖啡了。”
于晏泽:“你哥让我监督你。”
宋瑰背往后靠,整个人陷进厚软的沙发里,轻飘飘地一哼:“我就知道。”
“打算找个什么样的贴身保镖?”
贴身两个字被刻意加重,宋瑰无聊地瞥他一眼。
接待员端杯温水过来,宋瑰抿了口,他唇色浅,也苍白干燥,水晕在嘴唇上,添了莹润的水光,看起来气色好些:“昨天和老板预约了,看他安排吧。”
于晏泽玩味地笑:“这么随意,那干嘛不要你哥找的那几个?”
宋瑰摩挲着瘦白的手指,指尖在骨节凸起的地方来回抚摸:“这种事情,要自己来才有意思。”
他轻轻弯起唇:“走吧,过去转转。”
“得嘞。”于晏泽放下咖啡,“今天你是老大。”
接待员便带着两人去保镖训练处观看。
今天来得确实不巧,老板出门,二老板又带着一部分保镖去外地办事,现在留下的只有二十余名。
但也够了。
宋瑰和于晏泽在偌大的训练室外转了几圈,认真观察他们训练。
公司很大,训练地分出了好几块。除体能忍耐练习外,还有各种伤病紧急救治和礼仪、法律培训。
透明的门窗,装修风格肃然严谨。
这时,门口有两个穿着西装的男人并肩走进来。
其中一个人刚踏进门,眼尖地看见那边训练室有个熟悉的身影。
他手肘撞了撞身边人:“喏,来了。我说的大明星就是他,昨天预约的。”
男人眉眼冷峻,黑色西装里的衬衫领扣得严丝合缝,听见好友说话,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
“他来弥镇市有一个多月了,我还见过几次,怎么样,是不是特美。”老板眼睛几乎黏在宋瑰身上,“可惜因为生病息影了,不然这模样,指定还会在娱乐圈迷倒一大串人。”
单薄瘦削的青年披着件长衣,整个人柔弱无骨,与其说穿着衣服,不如说是被衣服强势包裹着,避免外界打扰。
虽然孱弱得可怜,但确实美。甚至是雌雄莫辩的精致。
“你想让我当他的保镖?”男人不咸不淡,问好友。
老板顿时意识到他话里的不喜,巴巴儿地开口:“昨天在薛医生那儿不是说好了吗,可别反悔啊。”
男人没说话,脱下西装外套,按了按手腕,走向不远处的木桩。
老板连忙追上:“你现在打什么拳——”
他漫不经心地戴上拳套,漆黑的眼睛牢牢盯住木桩,下颌收紧,全然不听身后好友的话,抬手将拳头贴在侧脸处,游刃有余地出拳,击打木桩。
嘴唇抿得很紧,锋利的眉眼是肉眼可见的侵略性。
几天前,他见过这个明星。
在西原花庭,青年满头虚汗,摇摇晃晃地倒在地上,一个路人将他扶了起来。
然后他送那路人进了警察局。
警察来的时候,青年说,他被性骚扰了,但事实上,连监控都还了路人清白。
可最后不知道说了什么,施救的路人依旧被抓。
他遥遥看见,青年嘴角露出了餍足的笑,贪吃蛇将最后的食物势在必得收归腹中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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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板问了几句都没见男人回答,只顾着打拳。他心想,该不会自己辛辛苦苦把人劝来,结果人明星根本不要他吧?
就在这时,身边出现一道细弱的咳嗽声。
宋瑰走过来,先和老板打了声招呼,目光便被兀自打拳的男人吸引。
出拳频率快,踢腿很准,身体素质高。他慢悠悠走到男人身侧,更让他欣赏的是,男人很静,冷静。
他打拳不是狂暴的,却够疯。一种冷静的疯。
仿佛对面是敌人,他却能游刃有余地阻断对方所有疯魔暴躁的攻击,不出丝毫纰漏,自然而然。
宋瑰笑了。
男人也被看烦了,停下来,冷肃着一张脸。
下颌轮廓是锋利的弧线,眉眼黑沉浓郁,也凶得可怕。似乎只要窥见他的模样,就会被横空出现的刀刃割破喉咙。
宋瑰满意他的脸,看向老板:“就他了。”
老板完全没想到会这么顺利,愣了片刻。
也就是这短暂的时间,男人取下拳套,汗从他额头滑下,滚落在高挺的鼻梁:“你要我?”不耐的语气,那柄刀刃几乎悬在了他的齿尖。
宋瑰叹一口气,偏过头,对着这张过分俊美的脸,发出了疑惑:“……你很贵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