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辰山庄建在半山上,取“手可摘星辰”之意。
他们到达时,天完全黑了。看不清山有多高,但站在山脚可以看到半山上无数点光亮,那里应该是山庄建筑最多的地方。
山脚有俊秀少年迎客。他们认得韩厉,行礼后接过两人的马统安排。
同时,两顶四人抬的带顶小轿已候在大门处。
韩厉从容淡定地上了轿,纪心言学着他的样子坐上另抬小轿。
她面上镇定,内心波涛汹涌,万没想到这次住的客栈竟如此高级。
轿子慢悠悠地往山上去。
抬轿的脚夫穿得很讲究,并非惯常脚夫那样的壮汉,相反他们个个面容清俊,身形颀长,且都锦衣披氅,哪里像轿夫,倒像公子哥般。
坐在这样的轿子里,纪心言有点忐忑。
左前的轿夫边走边说:“平日上山路会行得慢些,因为此路两旁风景甚好,今日天色已黑,便行得快些,好让大人早点入庄。”
轿夫声音清亮,底气十足,丝毫没有边抬轿边说话的不力感,应该是个练家子。
这绝不是般的山庄,纪心言想。
行至山脚所见的那片光亮处,先入眼的是挂着灯笼的高门,从高门下穿过去,又是不停地走,大约炷香后,连穿过三个挂着灯笼的高门,才落了轿。
甫落地,便有两名姿容清丽的女子上前,对韩厉施礼。
她们穿着模样的淡紫色轻裙,仪态端庄,谈吐大方。
“庄主正在神女池小憩,不知韩大人光临,不及相迎,叫我等先步迎接。”
另名女子又问:“大人可还住上次的院子?我已命人去打扫了。”
韩厉道了声好。
那女子又道:“还需点时间才能整理好,庄主有请大人移步东来阁用晚膳。”
韩厉略沉吟:“既然如此,恭敬不如从命。”
两女子福身:“两位大人请这边走。”
两侧又上来两个打灯笼的少年,左右跟在韩厉与纪心言斜前,随着他们的步速始终将距离控制在米左右。
几人顺着铺好的石子路前行,沿途遇到的人皆立地行礼。
多数人认得韩厉,便直接称呼“韩大人”,虽不认得纪心言但看她身司使打扮又跟在韩厉身旁,便也不犹豫地叫她声“大人”,态度皆是恭敬有加。
虽然是训练出来的,但多听了几次,纪心言的虚荣心还是得到了极大满足。
她忍不住看眼韩厉,见他目视前方,似是对这些早已充耳不闻。
纪心言有点理解他了。若是时时活在这种被人恭维敬畏的环境里,确实很容易养成目空切的坏毛病。
石子路是斜着向上的,走上段人就又往高处去了段,离那些散落的灯火更近些。
行得近了,纪心言这才看清,那些灯火都是顶顶黄色的灯笼。
大约四到六个灯笼围成个小空间,整个半山自下而上错落地排着许多这样的小空间,也不知是做什么用的。
他们并没有往那些小空间去,而是走到座木制小楼下。
小楼仅有两层,但颇有高度,内里应是非常宽敞。
还未进楼,高处传来阵短促的琴乐声,曲调轻快,末了个轻提收音,极像是楼内有人在迎客。
名侍女笑道:“看来庄主已到了。”她对韩厉施手道,“大人请。”
然后,她又对纪心言做了同样的手势,说了同样的话:“大人请。”
狐假虎威的纪心言迈着飘飘然的脚步上了楼。
楼梯被人踩出轻微的吱呀声,琴音再响,舒缓乐声袅袅盘旋,应着他们的脚步。
踏着乐点进入二层间面积很大的屋子。面无墙,仅以帏帘遮挡,下方摆着熏香用以驱赶蚊虫。
山风吹掀起半角,能看到山中风景。
屋中间摆着张圆桌,桌上放了十数盘吃食,荤素冷食瓜果干货皆有。
正对着主位方向摆着把古琴,身着紫衣的年轻男子正席地而坐,轻抚琴弦。
韩厉站在房门处听了会,说:“多日未见,柳庄主琴艺不进反退。”
如此扫兴的话出,琴声戛然而止。
紫衣男子叹口气,啧道:“看来韩大人是不想听在下弹曲,可惜素素姑娘今日有客人,韩大人只能明日再饱耳福了。”
他说着便起了身,拿起琴旁的白玉折扇,迎到门口,对韩厉抱拳,笑道:“草民见过韩大人。”
韩厉道:“这么晚了还来打扰庄主,韩某有罪。”
柳庄主道:“韩大人若真过意不去,下次在皇上面前帮我星辰山庄美言几句就好。”
韩厉道:“我再帮你说好话,别人就要怀疑这山庄是我开的了。”
“韩大人若想分份,我可是求之不得。”柳庄主道。
他又看向纪心言,笑着说:“这位大人面生得紧,是第次来山庄吧?若有什么想吃想玩的,尽管说来。”
纪心言忙回了礼,自我介绍叫陈容,同时余光打量这位柳庄主。
他个子不是很高,面容俊秀,眼神清亮,下巴尖尖,有种雌雄莫辨的美。
但他留着少见的黑色短发,且穿了身紫色立领蝠纹劲装,腰间根犀角带,整个人透着股风流倜傥,倒也不会让人误会是女子。
柳庄主打开扇子,有下没下地扇着,又向韩厉身后扫了眼,奇道:“韩大人今日怎么只带了名兄弟?”
韩厉笑了下,说:“带多了怕庄主有意见,嫌我打秋风。”
纪心言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韩厉居然还能和人这般嬉笑调侃。这位柳庄主实在是个神人。
柳庄主哈哈笑,请韩厉先坐,目光不着痕迹地扫过纪心言,笑着让她坐到韩厉旁边,自己则屁股坐在了她旁边。
此时菜品已陆续上了七八,与路边小馆的快手菜不同,这些看就是精心烹饪过的。
纪心言快馋疯了,眼巴巴地瞅着,还不敢动筷子。
韩厉余光看到,终于拿起筷子,夹了块糖醋鱼,说:“我就冲着这道菜来的。”
柳庄主笑道:“管够。”又对纪心言道,“本庄用的食材都是自己养殖的,陈大人尝尝看。”
他拿起双干净的筷子替她夹了块鱼腹,然后笑眯眯地瞅着她。
纪心言受宠若惊,在柳庄主眈眈注视下,尝了口,随即惊喜道:“好吃!比朋满座的酥鱼还好吃。”
柳庄主不谦虚地笑道:“醋鱼与酥鱼做法不同,本来没得比。但朋满座的酥鱼我倒是吃过,做法还行,只是食材太普通。”
他说着,执起花口长腹酒壶,壶身上烧有蓝色小鱼,又取了三支酒杯倒满,递给纪心言。
“大人尝尝庄里自酿的酒,益气补血,可是我们星辰三绝之。”
纪心言笑着接过,忽视自己黑乎乎的小爪子,颇是期待地抿了口。
味道回甘,确实比外面常卖的酒要纯上些,但若这就称绝……是不是有点夸张了。
不过古代的酿酒技术摆在这,无论味道怎么好,在她这半个专家面前都不够看。
她又抿了口,夸道:“果然好酒。”
正想问问另外两绝是什么,侍从又给每人端上盅汤。
“鸡汤。”柳庄主亲热地招呼她,“时间紧来不及准备其它,大人将就下。”
纪心言贯捧场,品了品道:“香甜美味,还有股清淡的椰香。是用椰汁炖的?”
“大人不愧是同道中人。”柳庄主喜道,“正是用椰汁所炖。”
纪心言道:“我只会做酒烧鸡,没想到椰子炖的鸡也这般美味。”
柳庄主讶然,看眼韩厉,奇道:“炎武营还教做菜吗?”
纪心言愣了下,怕自己说错话,也看眼韩厉,见他不做声,便放心胡诌道:“我从炎武营出来后自己学的。”
柳庄主瞅着她,黑白分明的眼里带了些许笑意:“那大人可要多住些时日,帮我看看这庄里吃食尚能入口否。”
“她说两句奉承话,你还当真了。”韩厉嗤笑。
他瞄眼纪心言,然后对柳庄主说:“这人嘴巴滑得很,很懂得什么该藏什么该露,什么时候该说话什么时候该闭嘴。”
纪心言觉得他在含沙射影。
她不满地瞪他,说:“什么叫奉承话,本来就很好吃。再说,我也真的会做酒烧鸡。”
柳庄主握着扇子的手伸出,揽住纪心言肩头,笑道:“还是小兄弟你合我眼缘,别理他,他这人就这样。”
韩厉扭头,伸指抽出他手里的扇子,翻个翻用白玉扇柄在柳庄主手背敲了下,淡道:“放开。”
柳庄主收回手,眉头微挑。
此时阵山风吹开帏帘,映出山上散落的光亮。
纪心言眼尖地发现,那许多黄色灯光暗了下去。
她好奇地问:“那些亮光的地方也是山庄范围吗?”
柳庄主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笑道:“大人不知道吗?星辰山最出名的是汤泉,山庄便是依着汤泉而建。那些亮光的地方是修葺过的小汤池。平日挂黄色灯笼,若有人进去了,便换上暗红色灯笼。”
“这么好?”纪心言两眼发光。
古代洗澡不便,需要桶桶准备热水。她住炎武司时哪好意思指使人,但自己动手又真的不会,别的不说,她连泡澡用的木桶都不知道哪找。
这会儿遇上现成的温泉,不去泡泡简直对不起带她来的韩厉。
柳庄主道:“汤池没有关闭的时候,大人喜欢随时可以去。”
纪心言听了猛点头。
柳庄主凑近,压低声音,神秘道:“汤池四周有围档,且间隔较远。大人若觉独自泡汤无趣,还可以带姑娘道。”
纪心言:???
她试图从这人脸上辨认是不是开玩笑。
柳庄主朝她心照不宣地挤眼。
纪心言:……
顿饭在和谐愉悦的气氛中吃完。
离开小木楼往收拾好的院子走,领路的仍是那两个提灯笼的少年。
纪心言见山上那些汤池的光亮多数都成了暗红色,她实在忍不住,开口问韩厉。
“大人,柳庄主说的‘带姑娘’是什么意思?”
韩厉目不斜视:“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
纪心言:“……这不是泡温泉的山庄吗?”
韩厉弯唇,道:“星辰三绝,绝汤池,二绝清酒,三绝佳人。”
纪心言张张嘴,又看了眼山上星罗排布的汤池,耳边是忽隐忽现的丝乐声,空气中弥漫着淡淡清酒香。
“所以这里是……”她讶然,“能泡温泉的青楼?!”
“噗嗤”,在她斜前方领路的少年笑出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