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边,
是风的声音,
胸口,
也因为出现了这个巨大的贯穿伤,同样的出现了风的呼啸。
那些风啊,
在自己的骨骼,在自己的肌体中穿梭、碰撞,回旋,
似响起了交响乐的序章。
而这,
对于自己来说,
却是最后的终章音符。
老猴子清楚,
自己结束了,
终于结束了,
苟了这么久,
终究没办法继续苟下去了。
人在临死前,似乎会习惯性地去忽略时间的流速,脑海中会出现很多的画面;
就像是法官对一个人行使判决前,会对你做一个总结;
这一刻,
从阎王法身身上摔下来时,
老猴子那逐渐丧失神采的眼眸,
仿佛看见了那个夏夜里的一团篝火,
一个身穿着白衣的男子来到了野林,
当时,
自己和搬山苦力为了争夺林子里的一处灵泉而打得不可开交。
那个男人出现了,
他说了,
别急,
他来帮忙调解。
然后,
他把自己和搬山苦力都揍了一顿。
调解结束,
灵泉归他了,
后来,
他在灵泉旁边盖了一座茅草屋。
当时的他和搬山苦力都还没成年,只是因为血脉的原因,在当地妖怪之中也算是不可小觑之辈。
见到这么一个仙风道骨的中年男子出现,
而且对方这么厉害,
自己和搬山苦力被揍了一顿后,
跪伏在他的脚下,
喊着请“仙人”收下我们。
然后,
他把自己和搬山苦力又揍了一顿。
他说,
别和他提“仙人”俩字,
“仙”,就是个屁,臭不可闻。
不过,
他说,
可以收下一个,这是规矩,只能收一个。
他说他也不喜欢这个规矩,他还说,他花了很长的时间才克服了自己对毛发的过敏。
但这规矩是他祖宗定下来了,没办法。
他觉得自己的上一代,自己的上上一代,自己的上上上一代,可能都不喜欢猴子,但谁叫最老的祖宗喜欢呢。
一代代的抓猴,最好还不能重样的。
他说他找了好久,才找到自己和搬山。
他有些无奈,也有些嫌弃,
叹息着;
凑合着用吧。
他将一只萤火虫丢入了老林子里,挥挥手,自己拿起一壶酒,自斟自饮,
同时笑道:
“去找吧。”
他的笑像是一条恶犬,撞乱了自己和搬山的心弦;
自己和搬山苦力真的像是两条猎犬一样,一起窜进了林子,开始去找。
三天后,
自己抓住了那只萤火虫,兴高采烈地出来;
搬山苦力垂头丧气;
但他却说,
“他要收的,是没找到的那个。”
然后,
他收下了搬山苦力。
自己很不解,一直到现在,自己都不能理解,
自己到底是哪里差了,
会被这般区别对待?
这是一个游戏,胜负输赢,全凭他一念之间;
那个夏天,
自己抓住了一只萤火虫,
却因此丢了自己想要的明天。
他在林子里住了十年,
虽说没收下自己,
平时却把自己和搬山苦力一视同仁地教导修行。
自己费尽千般心思,
去讨好,
去进步,
自己想要挤掉搬山苦力,想要取而代之,
又或者,
让他破一下规矩,收俩!
但十年后,
他要走了,
他带走了搬山苦力,
留下了自己。
那也是一个夏夜,
他没有像仙人那般腾云驾驭地上天,
而是直接下了地,
他自己也说过,他喜欢上天,但天上太破了,房子又贵,亭台楼阁水榭歌台都是骗人的广告,时机上全是老破校
他还说,他也觉得下地有点土得掉渣,但谁叫他家产业在地下呢,出来玩了十年,一事无成,唉,只能回去继承整个地狱的家产了;
他说:苦啊,苦埃
他是地狱的王,
他的家,
世世代代,
掌管着地狱,
掌握着阴阳。
他走了,搬山苦力也走了,
自己坐在那座小木屋前,
坐了三天三夜。
自己想不通,
哪怕千年过去了,
自己依旧想不通,
为什么当初不选自己?
为什么?
凭什么?
自己到底……差在哪里?
明明自己这么聪明!
如果当时他带走的是自己,留下的是搬山苦力,
自己有信心,
他现在,
依旧还是地狱的王!
最后一次见面时,
他不在了,
回来的是搬山苦力,
搬山苦力说他走了,听了那尊菩萨的话后,他走了。
然后,
自己把搬山苦力揍了一顿。
搬山苦力站在那里没动,
让自己揍了一顿。
其实,论打架,小时候不好说,但长大后,自己真打不过那只搬山苦力,瞧这名字,就肯定打不过嘛。
然后,
搬山苦力也走了,走之前,说要守护他留下来的东西。
他人都没了,
你还守着东西又有什么用?
这么多年过去了,
少年时的夏夜篝火,
暮年时的寒潭鲤鱼。
唯一欣慰的是,
他还在……
自己曾有过不解,深深地不解,
不解的不仅仅是当初的他,为什么没选自己,
同时还有,
为什么他会落得那个下常
这简直比当初选搬山苦力不选自己更让人难以置信!
现在,
似乎是随着自己生命力的快速流逝,
随着自己的丧钟已经开始敲响,
自己还是没能明白,
却好像……有一点看淡了。
很多东西,雾里看花时,就模糊,看不真切,看淡后,反而能看得更清晰。
老猴子笑了,
躺在了地上,
摔入泥泞的沼泽之中,
那乌黑浑浊的雨水一遍又一遍地冲刷着自己腐朽的身躯。
“碍………”
不是惨叫,
不是呻y,
不是无意识地哀叹,
这一声之中,
带着的,
是明悟。
“哈哈哈哈…………”
阎王的法身缓缓地站了起来,
远处,
中年男子也慢慢地站了起来,
他拍了拍手,
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
法身庞大的身躯抬起脚,
踩在了老猴子的胸膛位置。
“你的时代,早结束了,还出来凑什么热闹?”
声音,
是从安律师的嘴里发出来的,
此时的安律师,
就站在老猴子的身体旁边,
几乎就面对着老猴子的耳朵。
老猴子只是继续在笑,笑声乏力。
安律师眼睛里,是满满的惊恐,他觉得这真的是太荒谬了,
那位,
那位,
居然真的是阎王!
“泰山已崩,府君已殁。”
老猴子闻言,
庞大的身躯颤了一下,
用力反驳道:
“泰山……不朽。”
中年男子也笑了,他的目光开始慢慢地向上,开始追寻那道黑色的身影。
当年,
自己原本以为已经将他永久地放逐了,
没想到他居然还能活着。
你不是要找回末代的泰山么,
还真有缘,
居然和这只猴子混到了一起。
俩遗老遗少,抱团凑在了一起,取暖是么?
这搭配,还真不错。
同时,
也真可笑。
中年男子举起手,
阎王法身举起手,
安律师也举起手,
一道黑色的天幕慢慢地倾轧了下来,
封锁住了那道黑色的身影想要腾挪的空间,
既然自己冒出来了,
就别再走了,
你这条疯狗,
也得结束在这里。
属于泰山的遗毒,必须清理干净!
这样一算,
这趟还阳,
做的事儿还真不少,
本想着帮谛听带一份零嘴回去,
没想到顺带还能有俩意外收获,
有趣,
有意思,
和这个戴罪之身的家伙一样,
都能让自己觉得愉悦。
“就是府君再生,出现在本王的面前,信不信,本王依旧有能力让他知道:
什么是沧海桑田,
什么是岁月变迁,
什么是物是人非!
舞台,
已经不属于你们了,
要么,
自己乖乖地滚下去,
要么,
就被踹下去1
安律师大声地喊着这些话,
然后,
他看见老猴子抬起了手,
这只手只要落下来,
自己就会被砸成肉泥,
甚至在这恐怖的罡风之下,
自己的灵魂都难以幸免。
安律师慌了,
他想喊自己错了,喊自己是身不由己,但他现在根本就控制不了自己的身体。
“卖主求荣的小人………窃居高位的犊子,就你,也想学我们老猴家沐猴而冠?”
老猴子的打手慢慢地放了下来,就放在了安律师的身侧。
安律师长舒一口气。
“十殿,阎王,呵呵,阴阳要变了,连我都晓得,阴阳要变了。
到时候,
你又算是什么东西?”
中年男子没生气,只是很平静地道:
“本王的事,就不劳你操心了,你已经看不到那一天了。
下去吧,
你的大限已经到了,
下去找找看,
说不定还能找到那位末代废物。”
说着说着,
中年男子忽然“哦”了一声,
笑道:
“哦,差点忘了,下面,是归我管的。”
“废…………物?”
“都这个时候了还护主心切?”
“废…………物?”
“一把好牌打得稀烂,不是废物又是什么?”
“你…………很好。”
阎王的法身一把攥住了上面的黑色身影,抓住了,已经抓住了。
“我要…………下去了…………”
老猴子忽然感慨道。
“认了?”中年男子问道。
“我不敢下去哟…………因为…………因为他说…………他说下面归他管。”
闻言,
中年男子的神识开始快速地扩散出去,
老猴子这句话不是在对自己说!
“轰1
老猴子最后一点力气将拳头砸在了地上,
恐怖的震荡迅速散开,
直接干扰到了中年男子的神识搜索,
同时,
老猴子用尽最后一点力气,
挺起残破的胸膛,
用沙哑的声音喊道:
“我就一个要求…………一个要求…………让他…………别管了…………下面太黑………我怕黑…………
就让他…………陪我…………一起下去…………搭个伴吧…………”
远处山坳中,
已经被大雨淋湿站了许久的周老板,
点点头,
道: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