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漆漆的夜空下,钜巧族市镇边缘某处，一道黄涔涔的荧光照亮着树下一角。
光亮的两侧，一高一低两张脸,正相对而视。
白手镯的主人有一张熟悉而俊朗的面庞,鼻梁高挺,薄唇轻抿,下颚线紧绷如刀削。
还有那双深邃的眼眸,里面映出来的,全是眼前人的倒影。
“玄兵族的……白神……”
他的话在脑子里不停转悠,米璃不知不觉,口中轻念出声。
颜生的目光轻落在她身上，瞳孔里流转着光晕,像是藏着千言万语，却
——只是无言……
米璃睁大眼睛紧紧盯住他,眨都不眨一下。
“玄兵族也有玩家，有守护神？是吗？”
她的嗓音已哑得无从成声,只有一点喑哑的气声，像被砂片擦破的薄纸。
颜生嘴角没动,喉结轻轻滚了一下，吭出一声：
“嗯。”
“地位很高吧？”
米璃眉梢微抬,露出一种似笑非笑的表情。
颜生没应。
“能左右族长的行动？”
她继续质问。
颜生唇角紧抿，闷了一会儿,才轻喊出一声：
“……米璃……”
“是你们安排风奕来屠杀的吗？”
米璃眼中泛起湿润,在荧光下亮晶晶的。
“……不是……”
颜生艰难吐出两个字。
米璃：“那是默认？”
颜生：“……”
“他杀了小歌你知道吗？”
米璃的声音已带上些许哭腔。
颜生不语,静静看着她。
黄光无法将颜色照准确，但她衣服上一块一块的色斑，猜也猜得到是什么。
他心里揪着疙瘩。
米璃：“你们的胜利条件是什么？”
颜生：“存活500人。”
一样？
米璃：“仅此而已？”
颜生：“仅此而已。”
“那为什么要屠杀？”
她音调骤然升高,嘶哑的喉咙发出类似金属片刮擦的声音，叫人听了耳朵都一紧。
颜生似乎被刺了一下，不得已闭上眼，眉心紧锁。
这算什么？无言以对？
米璃脸上扯起一抹干笑，那笑里，全是失望。
片刻，她收回手腕，转身便走。
两个白手镯在分离的一瞬间光泽尽失，没有了黄光，也不再闪烁。
“米璃——”
身后人在叫她，还传来紧追不放的脚步声。
但她一步也不停。
顺着凌乱的街道，米璃朝木屋的方向闷头一直走。
眼泪很不争气地落了下来，怎么忍都忍不住。
描述不清那种难受，比看到小歌死在眼前，比看到生灵涂炭，又加重了一层。
此刻她只想逃开，找个安静的角落一个人呆着。
不想看到他。
但身后追逐的人似乎不允许，她刚走到小屋门口，正要推门，一只大手便从背后伸来抠住了门沿，不让她推开。
米璃试了两下，推不动，气恼地侧身要往旁边走。
但她还没挪开步，另一只大手也一下伸过来，扶在门框上，横臂挡住了她的去路。
两只长臂，把她牢牢圈在了中央。
米璃很吃惊，从来不知，他有这么霸道。
但她心里更多的是愤怒，转过身去朝向他，放大声音就喊：
“做什……”
“……唔……”
三个字都没吐完，嘴就被大手一把捂住！
黑暗中完全看不见他的脸，只听到一声低沉至极的叹息。
“我会解释清楚。”
他手上的动作霸道强硬，不容反抗，嗓音却压得很低，尽可能温柔。
米璃还没忍住眼泪，掉下来几滴，落在他捂着嘴的手上。
他的嗓音忽然就有些抖：
“你别大声说话了……”
口气中竟带着几分哀求。
这话多少有些用处，米璃不再试图挣扎，努力平复着心绪。
颜生的手也拿开了，双臂撤走，不再桎梏着她。
过了一会儿，他重新伸来手，抓起米璃的右手腕：
“跟我来。”
*
市镇之外，本是辽阔的荒原，但在夜晚黑暗的天幕下，更像是空大无边的黑洞。
什么都看不见，只有一个模糊的身影走在前面，拉着她往某个方向而去。
是敌是友，其实还分不清，但米璃还是愿意相信他，相信他不是为了赢会不择手段的那种人。
走了许久，已经离开市镇很远，米璃忽然听到了马匹呼气的“噜噜”声音。
心中正疑惑，就听颜生道：“我的马拴在这儿，就在这儿待会儿吧。”
他拾掇了一些树叶堆起来，又折了些树枝往上一架，擦了两下打火石，一个火堆便烧了起来。
有了火光，米璃这才能分辨周围。
这里靠近堤坝，面前是一棵大树，一匹白色的骏马正拴在树干上。
火堆烧在树荫底下，周围的草丛已被颜生清理出一大片。
“坐这儿。”颜生指着一处干净的空地对米璃道。
米璃走过去，蜷着腿坐下。
颜生理了两下火堆，也走过来盘腿坐到旁边。
不远不近，刚隔出一个身位的空隙。
“小歌的事……其实我也挺难受的……”
他开口，“毕竟……我还见过她小时候。”
他一脸诚恳地看过来，那样子仿佛在说：我说的真的是真心话，信我。
米璃瞄了他一眼，面无表情。
颜生：“玄兵族和你们一样，有4个守护神。”
“农护神：黎淑丹；医护神：吴鸣；兵护神：何成然；白神：我。”
“兵护神？”米璃疑惑。
颜生：“嗯，你们这边是工护神吧。”
“钜巧族有很多能工巧匠，所以是工护神。而玄兵族生来善战，就是兵护神。”
米璃问：“白神有什么用，你知道吗？”
颜生拧了下眉，摇头。
然后他开始讲述：
“第一次到玄兵族的时候，族长还不是风奕，是他父亲。”
“玄兵族尚武，历代族长都是优秀的将军，带兵打仗一等一的强。”
“在洪河下游，可谓雄霸一方。”
“洪河？”
米璃吃惊。
“嗯。”
颜生嗓音淡淡的，微低着头，双目聚焦在面前的火堆。
“方圆百里，只有洪河岸边有可耕种的土地，和你们一样，玄兵族的生存，离不开洪河。”
从米璃的角度看过去，火光只能照亮他半张脸，半明半暗，他脸上的表情捉摸不透。
“那边的地势没有你们这边这么平，算是丘陵地带吧。洪河每到夏季都会泛滥，但因两岸地势高一些，漫不出多远，不至于成灾。”
“我们第一次来，很平安就度过了。”
他缓了口气，继续：
“第二次来，就是十年以后，你们也一样吧。”
“问题开始出现。”
“首先是洪河的水质在那十年间逐渐变差。玄兵族除了会打仗，没有什么别的技术，水质变差后，粮食收成骤减，依靠着农护神的神力，才能勉强糊口。”
“然后就是水位。不知道为什么，洪河的水位一年比一年升高，玄兵族两岸的地势优势很快就没有了。”
“玄兵族对洪河泛滥毫无办法，那之后，每次泛滥都会死人。”
米璃：“我们这边也是。那十年，一直靠修堤坝拦着，却越拦水位越高。”
颜生转头看她，眼神中似带着点隐藏的深意。
米璃敏锐地察觉到什么，诧异地问：“你是觉得，水位是因为钜巧族修堤坝才变高的吗？”
颜生看着她默了几秒，才又转回头去，低低道：
“我不知道。”
“我只知道，洪水一年比一年大，我们到的那一次，简直是难以想象的巨大，铺天盖地的，把整个镇都淹没了。”
“仅那一次，就死了300多人。”
米璃：“钜巧族那次也死了200多，那应该就是游戏安排的固定关卡。”
颜生没接话，接着说：“吴鸣跟黎淑丹也差点死在那一次的洪水中，是我跟何成然行动快，才救了他们一命。”
“也因此，第三次，也就是这一次，黎淑丹在狼人杀中出局后，选择了放弃a游戏。”
“她上一关攒了10点积分，这次就是b游戏输了，也不会淘汰，就选择了保命。”
米璃惊讶地侧头看他：“那……”
颜生眉峰沉下：“对，玄兵族失去了农护神。”
米璃：“难怪你们会没有粮食。”
这话，颜生却没应。
他低着头，沉默了一会儿，似乎是在酝酿，或是在斟酌，斟酌接下来的话要如何出口。
米璃看着他，心头不自然地揪了一下，竟浮起一种不祥的预感。
“这一次来，玄兵族发生了大|饥荒。”
许久，颜生终于继续，“饥荒的原因，不是因为失去了农护神，而是因为干旱，百年不遇的干旱。”
“土地全都龟裂成鳄鱼皮那样，再没有一块地可种。”
“因为……”
“……洪河断流了……”
“……！”
恍然间，米璃意识到了什么，两侧太阳穴突地一跳！
颜生没有停顿，继续着：
“流了数百年的洪河，在最后的这十年间，水量急剧减少，然后就在某天，突然断流了。”
“没有了农护神，玄兵族本来就难以为继，再没有了水源，就已经是绝路了。”
“我们到时，饥荒已经发生了好几年，因为游戏设定，玩家不在时不死人，所以就在昨天，我们一到，玄兵族一下就饿死了100多人。”
“包括老族长，风奕的父亲。”
“饿死，连吴鸣都救不回来，截止今天，已经只剩下557人。”
米璃手心都攥紧了，有一句话卡在喉咙，生生吐不出来……
“风奕接任族长，派人骑马沿洪河而上，寻找断流的原因。”
颜生忽地转过脸来，直看向米璃，“调查的人一路朝西，洪河干枯了一路。”
“然后发现了很高的堤坝，高度就跟玄兵族地界水位上涨的程度一样！”
“再然后，就到达了钜巧族地界……”
米璃：“……”
“……颜生……”
颜生：“才知道，下游干枯的原因，是因为洪河在上游，被改了道！”
作者有话要说： 感谢在2021-06-0109:00:00至2021-06-0212:00:00之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
小黑土1瓶营养液
非常感谢大家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