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安排(1 / 1)

大变活人了!

这变故来得太离奇,公孙佳与单良、荣校尉都忘了生气。

元峥!

找了他这么久都没有找到,还以为他已经死了,没想到他居然就在自己的眼皮子底下,大家都没有发现。不止“没有发现身份”,连人家的性别,他们都搞错了!

三人都是自诩聪明之人,单良的傲气劲儿是外露的。公孙昂过世的时候,他还念着旧主之情,看公孙佳都是拿看晚辈的眼神。公孙佳虽然不大外露,也自认自从父亲过世,自己掌家这一番操作做得是着实不错。荣校尉话最少,那是因为他从公孙昂时代开始就一直执掌着机密,认为对人心的阴暗是非常了解的!

就这三个人,愣是没认出人家的性别!

元峥这个出场,给了三人终身难忘的记忆,深刻到他们一想到这件事,都恨不得先抽自己两巴掌,深刻到他们看人的时候不敢再想当然,深刻到他们无时无刻地要重新评估一下身边的人——从外表到内心。

三人看似不动如山,心里全是震惊!

单良心里全是不可思议:这货才八、九岁吧?怎么就……不对!那他也是个男儿身!居然以女孩儿的身分混在府内的后院!简直不可原谅!

又很庆幸,还好,是个小男孩儿,并且一直在佛堂里,进府也没有很久。

想到公孙佳身边居然出了这样的纰漏,两人背上全是冷汗!他是个男的!男的!此时单良也顾不人家只有九岁,更忘了当初自己怎么跟公孙佳说“要多看看,多经历些事情”了,气得把拐杖攥得死紧。他的心里闪过许多可怕刑罚。

荣校尉更是认为自己没有认出元峥性别这个错误不可原谅!他是干什么吃的啊?就是干这些往别人身边放探子,抓主人身边的奸细,诸如此类的活儿。现在来了个灯下黑。

奇耻大辱!

惊讶、后怕、屈辱之后,两个男人终于开始生气了。

他们什么离奇的事情没见过?富贵人家里,女眷身边养个老妈子,事发后发现是姘头的……那也不是没有!但是眼前这个不一样!他居然有那么多的机会接触公孙佳!这是不可以的!

如果是公孙昂身边出现类似的事情,他们只是恼火于自己的失误。公孙昂是有自保能力的,公孙佳不是,她是最容易被摧折的娇嫩花朵,是无价的玉器,珍惜而易碎。没人碰她,都要担心她什么时候自己就崩解了,现在出了这么个事!

公孙昂身边出现意外,大家动手给它处理掉,复盘,吸取教训,绝不会后怕。换了公孙佳出事却是想一次,心尖就要颤一次的。

两人用残破的理智告诉自己:这小王八蛋已经在面前了,不急着先打死,好歹是元峥,用好了是颗棋,还能坑一把纪宸,恶心恶心纪炳辉。

“你tm给老子把衣服穿上!”荣校尉低吼!

元峥这才开始有点慌,把女式的小袄给裹紧了,胡乱系了一下带子,等候发落。

他的样子乖巧极了,□□校尉已经完全不相信他的表象,单手将他给提了起来!眼看要给他掼地上摔成一张人饼。

“阿荣!”公孙佳低呵了一声,挽救了元峥的小命。

荣校尉提着元峥回望过来,胸脯剧烈地起伏着。

公孙佳定了定神,缓缓地说:“拖出去,二十鞭。”

荣校尉一声令下,进来的亲兵也不管拖的是男是女是老是少是美是丑,单手将元峥提了出去!公孙佳直勾勾地看着门口,对荣校尉道:“你跟着看着,让他疼,但不能打坏。治一治要还能使。”

荣校尉出去的时间略久,回来的时候说:“问了人。他在后面行走被拦住了,便说有事禀告,才被带过来的。”

元峥是刚刚从公孙佳的马车上下来的,念着这个来历,才没有马上被送到管事那里进行真正的拷问。元峥就凭着一时的勇气,来到了书房,扔给书房里正觉得自己拟定了一份绝妙计划的三人一个炸雷!

荣校尉恨得牙痒痒,一面是想惩治那些看到从主人车上下来,就对元峥青眼相看的混蛋,一面又觉得,幸亏将元峥带到前面来了,否则阻上一阻,元峥可能就没有勇气招供,那等他在后院长大……

公孙佳从未遇到这样的事情,什么情绪都炸开了,所有情绪混在一起,反而非常的平静。再开口的第一句却是很温柔地对阿姜说:“以后府里来新人,要对人体贴,先帮她沐浴更衣。”

阿姜必须死死掐住自己的脖子才能控制住不让自己尖叫出声!她一直跟着公孙佳,自诩是未来内宅管家的不二人选,竟也眼拙!呼吸沉重地点了点头,阿姜声音有点哑,杂着些微的磨牙声:“奴婢亲自看着!咱们家那么善心,一定要对下人好。”

公孙佳忽然问:“她是怎么来的?”

等一下!

他是怎么到公孙府的?是公孙佳自己带来的。从哪儿带来的?从湖阳公主府。为什么带回来?湖阳公主家闹绯闻。怎么闹起来的?因为钟佑霖从街上将他拣回公主府,然后钟保国不认识,误以为她是奸细!

“我就知道,八郎比普贤奴还欠打!”公孙佳说。我也欠教训,她默默地补了一句,当时还觉得自己干得漂亮,竟忘了验一验男女,可谁看着这样的一张脸,会觉得他是个男的呀?!!!

公孙佳的呼吸也开始变得急促,她能够有心情生气了。气得十指成爪,将桌上铺的绣布挠得挂了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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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十鞭也就一会的事儿,元峥背上条条血痕,疼得钻心。亲卫将他往书房地上一扔,旋身出去带上了门,挎刀站在门前。

公孙佳深吸一口气,慢慢走到他的面前。元峥趴在地上,吃力地抬起头,只看到一双素色的绣鞋,与一截裙角。明明背上疼得让他觉得自己下一刻就要死了,脑子却非常的清醒,连昏倒的感觉都没有。

公孙佳慢慢地蹲了下来,看得阿姜担心极了,脚步带点踉跄地奔了过去,想将公孙佳给隔开。公孙佳从生下来就被养得很精细,任何陌生的东西都让她去接触,任何陌生人,不,除了少数几个人信任的人,熟人都自觉地不去触碰她,就怕不小心伤到了她。

地上这个卷毛小贼头,心机忒深,敢装丫头,阿姜生恐他会暴起伤人。如果可以,阿姜甚至不愿意让公孙佳与元峥有着小于两丈的距离。

公孙佳捏着元峥的下巴认真地打量他的脸,好看,真好看,手感还是与上次一样的好,她的心情却不像上一次。她慢慢地问:“我说过什么?”

元峥瞪大了眼睛,他想起来了,公孙佳说过“不管你有什么事,只要对我说实话,我都给你平了。”

“嗯?”

阿姜有点解恨,也有点担心,公孙佳最讨厌别人不把她的话当一回事了,这小贼犯了这个忌讳,一定会被罚的吧?真是太好了!

元峥低声道:“不管有什么事,只、只要说实话,都……都能给、给我平了。”

阿姜扼腕。这样的好记性取悦了公孙佳,她没那么生气了,仍然慢慢地问道:“你还有什么要对我讲吗?”

元峥低喘了几下,汗水积满了额头,慢慢滑了下来,头颅的重量压到了公孙佳的手指上,有点累。元峥道:“我……全家都被杀了。有个叫师括的,杀光了先父的舅家……”

他竟将自己所知毫无保留地都说了出来,阿姜在一旁听着,心里的怒气都消散了。心道,他也是惨,怪不得不大说话,这被误会成女孩子也不否认,竟是为了保命,如今又自己招了。不对!还是错了!是要罚的。大不了以后我不另收拾他就是了。

公孙佳收回了手,缓缓起身:“哦。”

元峥挣扎着想要爬起来,拼着浑身的力气,说:“我求您能收留我,让我干什么都行!我知道,您也很难。并不想求您为我出手。我所想的只有亲手为先父报仇,至于什么王氏、元氏的仇恨,他们已经下了地府,就让他们自己向阎王告状吧!”

单良喉咙里咕噜了一下,心道:这小子够独!

荣校尉很不喜欢他这个样子,为父报仇当然可以,但是不记得宗族的仇恨,这怎么行呢?哪怕现在元峥也不值得公孙家为他出手,在这个不合适的时节直接与纪家杠上。公孙家可以不同意,元峥不可以不提!

公孙佳低头看着元峥的卷发,问道:“胡女之子,他们对你不好?”

元峥既已将话说开,便再也没有保留:“元家有活人的时候,我是野种。元家死绝,我便是要为父祖报仇、传宗接代的小郎君。”

那也不行!有违孝道!荣校尉在心里否认。

他为公孙佳训练死士,就要“独”的人,最好六亲断绝。但是本心里,还是喜欢忠臣孝子义士挚友。即便是他正在训练的那群孩童,也是父母家人不要了,公孙佳以恩情、主仆之义,超出亲情,才是名正言顺。

死士可以是毫无牵挂的亡命徒。无论什么样的战争,都不可能是由亡命徒来决定胜负的,决定胜负的永远是有家有业,愿意为了保护父母妻儿守卫乡土的正常人。

不拿自己的命当命的人,是最难控制的。而真正的悍不畏死,是知道死亡的可怕,但是因为有更重要的东西,所以能够克服对死亡的恐惧。

元峥,不是荣校尉欣赏的人。

公孙佳已经说了:“好。”

荣校尉道:“不好!为人子孙,岂能不孝?有悖人伦!父祖不喜,当以情感之。”他难得说这样的废话,但却说得情真意切。一个连自己的宗族都不重视的人,指望他会忠心吗?日后反噬怎么办?他不能容忍公孙佳身边有这样的人。

公孙佳道:“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君敬臣忠,从来都是为尊长者做出榜样,卑下者才会有样学样。有好的榜样,自然也有坏的榜样,因果之说,岂是虚言?为尊长者无情无义,哪有脸怪子孙不孝不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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元峥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他知道自己只有一次机会,所以公孙佳问了,他也就把所有的都说了出来。并没有期望过能够被理解,即便是他的亲生父亲,对他和母亲很好,也会要求他仍要孝顺祖父母。读圣贤书,行忠义事。

话一说出,他的评价一定会降到谷底。但他想过了,这是他最好的选择。从最低的评价开始做起,一点一点的让别人看到他的努力。总比一直伪装,有一天装不下去,口碑彻底崩掉的好。对元家的厌恶,他是没办法装成喜欢的。

万万没想到,居然能够被应允。

公孙佳所说的,正是他心里一直有、却囿于阅历学识无法组织语言条理明白的讲出来的想法。

元峥在地上拱起背来,吃力地将额头抵在地毯上,背很痛,动一动手指都能牵动每一条伤口似的。他还是想爬起来,认认真真地叩一个头,谢谢她说出了他想说的话。

荣校尉被公孙佳堵了一篇话,他不能反驳主人,却可以给元峥一句:“你还姓元。”

元峥以额拄地,转过脸去,斜向上看着他,一字一顿地道:“我父姓元而已。”也是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自己母亲姓什么。许多孩子都不知道自己母亲的名字,她们可能根本就没有名字,他只是更彻底一点,连母亲姓什么也不了解而已。

单良有意打个圆场,轻声道:“药王,论及忠孝节义,还是……慎重。”

荣校尉道:“不忠不孝之言,天理难容。”他想,只是“论及”需要慎重吗?果然不能让主人跟单良这个孽畜接触太多,弄得主人这想法都偏了,这两天一定要寻个机会与主人好好说一说。

公孙佳还是一贯的声调和口吻,说:“我是提醒我自己。你以为忠孝是你应该的,不要认为对我忠孝就是应该的,才是我应该的。

我是这家里的主人,我是父是祖,当躬身自省,不可轻易轻贱他人。人心难懂,要我体恤别人,琢磨不了三个我就得累死。我就要尽力赏罚分明,公平公道。

如果看到有什么不公,你们一定要告诉我。受到委屈,也一定要告诉我。苛待你们必不是我本意。”

荣校尉心中所有意见都被这一番话给砸飞了,伏拜于地:“主人!”

单良也是一叹,扔下拐杖步了荣校尉的后尘:“主人如此,已是最大的体恤下情了。多少人口上说得情深意重,实则苛刻寡恩,他们所有的恩情都在嘴上。”遇到这么个明白的主儿,再也找不到比这里更合适呆的地方了。

阿姜早拜了下去:“我们做奴婢的,忠心是应该的。单先生说的对,从烈侯到您,恩情都落在我们身上了。”

公孙佳今天说话的份额又超标了,有点累,轻声道:“都起来吧,先安置他。”

几人爬了起来,几道目光都落在了元峥的身上。

元峥此时却一点忐忑之情也没有了,伏在地上说:“我是您的人了,听您的处置。”

公孙佳对阿姜说:“将普贤奴那里的厢房收拾出来给他,让下面的人闭嘴,谁都不许议论。他现在还是阿静,不过我选中了他伴普贤奴读书。等他伤好了,出了正月,给他男装,但是他还是阿静那个丫头。明白吗?”

阿姜道:“明白,一切照男孩子来对待,但他名义上还是个丫环。”

荣、单二人对望一眼,如果让他们安排,最好是扔到没人的庄子上,找个小院儿养着。等到时机成熟了,要跟纪家对上了,或者有别的什么用处,再将人拉出来。富贵人家里少个丫环,太常见了。拿个帖子,往衙门里销个人名,能费多少事儿?

不过公孙佳要留下他,不管出于什么原因,虽不很赞同,这样的安排已经算是不错的了。

元峥在他们这里是有案底的,放在佛堂不行,放在丫环堆里更不行,公孙佳的身边,就更是天大的玩笑了。余盛是个男孩子,要接过来读书,让元峥这个男孩子当个伴读,合适。

先不公布他的身份,免得现在就跟纪炳辉杠上,合适。

一直让男孩子穿女装,也不是个事儿,所以给他男装。他从里到外都是男孩子,但是对外宣称是女孩子。

荣校尉琢磨了一下元峥的长相,哪怕穿了男装,恐怕在长开了之前,也是会被误认为是女孩子的。这样暂时装下去,也行。

除了将人放在公孙府而不是偏僻庄子的角落里,一切安排都很完美。

公孙佳道:“走吧,去普贤奴的房子看看。”

阿姜道:“那厢房原是余小郎君保姆住的。”

“普贤奴啊——要做人,先断奶。”先把他身边那些拿他没办法的老妈子、小丫环都换掉,把他那不长进的习惯都给掐了!治不了余盛,她就不叫公孙佳。哪怕是块废柴,也要拿来点着了烤烤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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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府的仆役执行命令又快又妥帖。

钟秀娥还没听到风声,余盛小院子里的西厢房已经被收拾出来了,元峥的铺盖也从佛堂里搬过来放好了,炭盆都给点上了,甚至还有一碗热粥、两碟小菜给他充饥。

公孙佳说翻篇就翻篇,令行禁止,无人敢阳奉阴违。公孙佳带着单、荣二人到了西厢房的时候,元峥已经趴在干净的被褥里,裸着上身,身上的伤口已被清洗干净,阿姜正给他上药:“这是府里顶好的伤药,有点疼,你忍着。”

一看公孙佳来了,阿姜一抬手将被子盖在元峥身上,只露出半截卷发来。

公孙佳慢慢走过去,元峥在被子里拱出个头来,裹着被子不敢动。看起来怪有趣的。

公孙佳动动手指,示意阿姜过来,然后自己不客气地坐在了床沿上!

荣校尉的心又提了起来。只见公孙佳伸手挠了挠了那个卷毛的脑袋,问道:“疼吗?”

元峥老实地说:“疼,还能忍。”

荣校尉冷哼一声,心道,那是因为主人叮嘱不要打坏你,否则别说二十鞭,十鞭子打不死你,我跟你姓!

“唔,疼就记一下。”

“是。”

“刚才的话,都听到了?”

“是。我听您的处置,您是好人。”

公孙佳被逗笑了,揪揪小卷毛:“好人?这是我这辈子听过的最有意思的……骂人的词儿。我不是好人,你以前的事,到这儿就算翻篇了,以后再犯我的规矩,我就把你挂到旗杆子上喂鹰。”

元峥道:“好。”

公孙佳更乐了:“你这么呆,怎么能安全到京城来的?”

“开始是……老砍头挟裹,在营州我趁机溜了,一路摸过来了。开始不知道这里就是京城了,后来知道了,也离不开了。”

公孙佳问道:“你知道你家到京城有多远吗?”

“不、不知道。”

“以后你就知道啦。先陪普贤奴一块儿读几个月的书,过完灯节我就给你们找先生。他学功课,你温习功课。”

“好。”

“歇着吧。”

元峥只觉得这一次比从湖阳公主府被带回府时的梦还要美,他居然就留下了!阿姜什么时候给他上完药他都不知道,直到粥碗杵到面前,才爬起来乖乖喝粥吃小菜。阿姜送他一枚白眼:“你机灵点儿,灯我给你吹了,你不用下来了。明早会有人给你送饭的。你现在还是阿静!”

“好的,阿姜姐。”

元峥笑得很甜,阿姜有点绷不住,弹了他额头一下:“挨打还笑,贱皮子!睡觉老实点,别翻跟斗压坏了伤口!”

吹灯走了。

公孙佳与余盛的院子是隔壁,几步就到,公孙佳与单良、荣校尉的谈话也到了尾声。公孙佳笑问荣校尉:“他不知道从家到京城有多远,阿荣知道吗?”

“两千里,”荣校尉点点头,“八岁,好苗子。不过心术不正,要好好管教!”

“先跟普贤奴读书,看看他的行事。也让普贤奴长点记性!”放个厉害角色对比,让那个小东西知道自己有多蠢,且看能不能带得动余盛让他认真读书上进。

单良笑嘻嘻道:“我却不担心他。在药王眼皮子底下,他尽早得跪得服服贴贴。”

公孙佳道:“别说笑了,今天好累。明天不干正事了,都散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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