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无语了好一阵儿,都拿元峥没有办法。
公孙佳默默地将这一叠纸收了起来:“就这么办吧。”
不然还能怎样?单良算是说到点子上去了,上位者当然有更大的权利,可以随心所欲的对待任何人,前提是——她不想过了!
如果想过下去,公孙佳就得注意人心、注意影响。打压一个无辜的人,一次两次可以、对不重要的虾米可以,对真有本事的人就得把握一个度。将元峥扔到营地,没超纲,一直放在营地压着,就出格了。
这种影响通常不会马上显现出来,但是日积月累,等到它生效的时候,再想挽回就难了。
公孙佳恢复得极快,说:“只要是有本事的人,我都容得。”
这话说得有些咬牙切齿了,荣校尉与单良都默默地低下了头。他们对元峥也有点气,公孙佳的态度又让他们安心。混日子最忌讳的就是老板意气用事,把事业给作没了。公孙佳能忍,这也挺好的。
荣校尉道:“大比的时候,您去吗?”
公孙佳果断地道:“去!”
单良道:“就怕天气炎热。”
公孙佳道:“无妨。”她身体虽然弱,但是有必要的时候还是要死撑的。经营自家的事业,就是属于需要死撑的,怎么着她也得撑下来,此事无人可替。
荣校尉道:“我去安排。”
今天最重要的事情也就是这两件了,公孙佳道:“好。”低下头准备看一看元峥写的这些代笔诗,从中挑出几个祝寿的来用。荣、良二人见状,都拱拱手,出去了。
公孙佳将这些诗按照元峥写的编号归类,抽取出祝寿的那几张,本意是选取符合自己口吻的。打开一看,就又生气了:每一个都很合适的,为防当时出题限韵,连韵脚都各各不同,堪称细心之典范!
这样一个人,就该在她的手里、在她的身边,与她心连着心,他发挥才干,她为他保驾护航。现在这货挟着这番才干,要单干,简直混蛋!
公孙佳气咻咻地将这几首诗给背熟了。
天也暗了,钟秀娥也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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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秀娥与妹妹在一起呆了差不多一整天,姐妹俩感情不错,钟秀娥不守寡的时候也是个活泼的性子,与钟英娥挺合得来。今天与妹妹山南海北地聊了很久,各自讲了许多的心里话,有人分担情绪的时候,自己都会觉得很好。分手的时候,姐妹俩依依不舍的。
回到家里,却发现女儿坐在二门边上等着她。
钟秀娥快走几步,公孙佳已经从椅子上坐起来了。钟秀娥道:“怎么坐在这里了?当心有蚊子!阿姜呢?”
公孙佳道:“你不也是这样等我的吗?”
钟秀娥笑笑:“天都晚了,别这么等了。走,咱们吃饭去。阿姜呢?”
公孙佳道:“李媪病重,说是要不行了,我就准了她的假。”
钟秀娥叹气:“老人一个一个的走了,唉。她还好心,都记得照看。是自己去的吗?再派两个人去搭把手,白事是要用的。”
公孙佳道:“都安排了。”
两人踱到上房,钟秀娥问道:“今天怎么样?”
公孙佳道:“还行,我没等到最后,累了就回来了。哦,太常家的孙女、纪宸的女儿也都去了,并没有吵架。还好。”
钟秀娥歪了歪嘴:“她们敢!”
“阿娘呢?跟阿姨玩得好吗?”
“什么玩儿呀?”钟秀娥说,“净跟着她操心了!”
“怎么说?要我帮忙吗?”
钟秀娥道:“现在还真用不到。你表姐,打过年时起不就说要给她择婿么?你阿姨这相看了好些个,不大愿意将女儿给这些知根知底的熟人家里,非要找个老户人家。要我说,老户人家有什么好的?天天装相儿,内里不知道是个什么熊样儿!给了你外公家,又或者你朱翁翁家,不管哪一家吧,吵吵闹闹的都不算个事儿。落到别人家里,吵都吵不过。你但凡声音大着点儿,都是你的错了。做人儿媳妇,那么好做的吗?”
“您想多了,”公孙佳顺势安慰一下母亲,“表姐出嫁,第一件事是册封,她至少是个县主。”
钟秀娥摆摆手:“你哪里知道?她就算是个县主,能让咱们看上的,也不能是个白丁!两家势力硬碰上了,你说焦心不焦心?那么大个女儿,那么大一注嫁妆,白饶给个不讲究的人家,就算能再夺出来,也得后悔。”
公孙佳心里“咯噔”一下,突然就想明白了一件事儿:如果有人要谋取公孙家,目今而言,最方便的不是弄死她,而是娶了她。她死了,可能这股势力就散了,或者被其他人接手了,也有可能是她外公家就顺手收了,外人捞不到。入赘都不行,因为入赘了就是她家的人了,宾主易位。
所以事到如今,她打入任何一个社交圈子都是毫无难度的!根本不需要她过于主动,只要表现出某种意向,自会有人靠上来。
钟秀娥问道:“怎么了?累着了?”
公孙佳道:“不是。我是在想,谁能配得上我表姐?表哥同意么?”
钟秀娥颊上的肌肉一跳:“呃……那是他们家的事儿,跟咱们没关系,甭操心了。我就是帮着参谋参谋,没别的意思。你阿姨就算相中了几个,最终也得你姨父点了头!你表哥……你表哥,忙着呢。”就匆匆地结束了这个话题。
公孙佳轻笑一声,不再为难母亲了。延安郡王与钟英娥这一对儿,在外人看来是神仙眷侣,多少人夸钟家的女儿好,家教也好,又贤良,都是因为钟英娥。
她本来是个爱玩的人,喝酒、打牌、赛马、斗鸡、赌钱……等等等等,除了包养面首,所有出格的事儿她全都干过。能有这样的好名声,纯是因为她酷好给丈夫纳妾。延安郡王身边,每过个两三年,总有一些新鲜面孔出现,个个貌美如花,陪着延安郡王寻欢作乐。婢妾生下子女,她也都给正经养着,也不对婢妾下手,也给庶出的子女延师教学。
延安郡王呢,深知老婆本性极泼悍,是个上马开弓的巾帼英雄,老婆给脸,他就接着,自己个儿也是划个圈儿,把自己圈里头,不给老婆惹事儿,不给婢妾长脸。
除了丈夫内宠多一点,老婆玩得野一点,完全是一个完美的封建家庭的标范。
有这样一对父母,子女就容易走极端,要么玩得更野,要么就是对这种放荡深恶痛绝。公孙佳的姨表哥章明就属于后者,小小年纪,在王府里不像个儿子倒像个爹,亲爹亲娘都怕他。由于整个延安郡王府就世子章明看起来最像个正经人,连带的,他的长辈们看他也就有点怵。
章晴是他一母同胞的姐姐,这门婚事,章明是肯定会发言的。就是不知道钟英娥夫妇要怎么跟儿子去解释了。
公孙佳道:“表姐大婚,礼物一定要丰厚。”
钟秀娥道:“还没定下来呢,你阿姨的意思,什么时候能凑个游园会或是诗会或是什么的,让你表姐再看一看。
“总要自己喜欢的,这日子才能过得下去。不然为了一个看不上的男人冒险生孩子,太亏了!”
公孙佳明白了,钟英娥这么大方,是因为生孩子生怕了。头胎生了个女儿,难得要命,但是还不行,还是没儿子,又生。算她运气好,第二胎生下了章明。可谁知道章明这家伙不按套路来,本来二胎应该比头胎容易的,他比他姐还难为人。钟英娥差点把自己的命扔在产床上,坐完月子她就开始给丈夫选妾,她自己是打死也不肯再生了。
她有钱有势,娘家婆家都厉害,还能调得动权柄,人还年轻,为了生孩子把自己弄死了,这大好的人生就享受不了了!
这是肯定不行的!
换了公孙佳,她也是不肯干的。
钟秀娥说漏了嘴,还怕女儿听了之后有不好的想法,不想公孙佳面不改色,她便以为女儿没有听明白,也就不再提了。
晚饭摆了上来,钟秀娥便说起皇帝做寿的事:“寿礼都备好了,今年也还是与往年一样。可惜了……”
“什么可惜?”
钟秀娥放下筷子,说:“你太婆做寿的时候,你说的那套话就很好,可惜已经用过啦。总不好对陛下说,别的都是陛下给的,只有回备寿礼的钱是你自己弄的。你还有别的词儿好用吗?”
公孙佳眨眨眼:“呃……没、没想过。”
钟秀娥捧起了碗:“算了,反正每年这个时候绞尽脑汁想词儿的人多得是,可也没什么用。他一向不是个只会听好话的人,他是会看你干了什么的。你还不用给他做些什么。”
“嗯。”
“阿姜不在,谁在你身边伺候?”
“她走前都安排好了,阿青和小夏。”
“小夏?阿姜带的那个小丫头?才十二?有点小了。配上阿青倒还好。今天忙了一天,早点休息。”
公孙佳乖巧地说:“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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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守夜的换了人,公孙佳这一夜睡得也还好,早上醒得比以往都早些。
吃完早饭,跟着阿姜去看李阿婆的小厮回来禀报:“李阿婆没了,阿姜姐姐需得在那里多住几天,将丧事忙完。”
公孙佳就命人再给阿姜送了一袋钱:“给阿姜拿去,告诉她,不要节省。”
“是。”
又过了三天,阿姜就回来了。她从后门进门,先去佛堂去拜了拜,再回房换了身衣服,然后才到公孙佳面前汇报。
“已经埋了,头七的时候我再去一趟就得。墓地也选好了,与我阿娘她们在一处。选了一副好棺木,请了个先生写的悼文,碑也刻了。钱没有用完,花了十贯不到,剩下的已交回账上了。”
公孙佳对这些人办一场葬事要花多少钱也没个概念,问道:“十贯算多算少?”
“算不错的了,”阿姜给公孙佳讲了一点外面的物价知识,“棺木差不多两寸厚了,是她生前自己攒下的。还有寿衣,也是她自己亲手做的,寿衣的料子是咱们夫人前些年给的,这一项她省了几贯钱。石碑、石头墓志,发送的队伍也有,超度的道场也有。”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有些简陋。”
“算不错的了,”阿姜又重复了一句,“搁外头多少老人死的时候棺材板都是木头片拼的,漏缝透光的,也没什么正经的老衣,能穿件平日里没有补丁的衣裳下葬就不错了。孝子办场体面的白事,能把家底都掏干了。一家子老小都要吃喝,都孝敬死人了,活人怎么办呢?”
公孙佳道:“怪不得史书中记载的孝行,要为人帮佣数年、十数年,才能将父母好好安葬。”
阿姜翻了个白眼:“穷讲究!”
“白事上,都有谁去了?”
阿姜道:“人还不少,咱们出了钱,他们也就不在意出点力。张翁翁在,还有李阿婆生前处得好的几个阿婆,又有在皇庄上当差的左大、余三几个。对了,宫里又出来两个老尚宫,有小黄门陪着。”
公孙佳点点头,又问:“像这样的人,还有多少呢?”
阿姜怔了一怔:“啊?李阿婆这样的人?我也不大清楚了。老人总是一年比一年少,过得也……唉,上了年纪的人要是跌倒了,就很难再爬起来了。张翁翁过得也不大好,昨天还对我说,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也要走了。”
公孙佳想了一下,说:“头七的时候你再去一趟,看看有多少这样的人,给我一个数。”
阿姜道:“您要接济他们?这老话说的好,救急不救穷。我也见不得他们过得苦,可是呀,有些人呢也不是一开始就苦的。还有一些人有儿有孙的,也都苦,咱们也管不了这许多。烈侯在世的时候,就从没有说过要将他们一管到底的,各人看各人的命,遇到了急事,咱们拉一把。平常的日子,还是不要那么好心的好。”
见公孙佳不说话,阿姜又说:“这升米恩、斗米仇,可不是胡说的。您如今掌着这么大一个家,万事都要小心。”
公孙佳眨眨眼:“我没要养着他们。”
“啊?”
公孙佳只是有一个不太完善的想法,她就是想,出钱在外面建个庙,置几亩庙产。这一批以前照顾的人,既然公孙昂开了例,人又都老得差不多了,她就想把这件事给理顺了。公孙昂在的时候,随时有突发事件随时支钱出去把人给埋了,是因为家里不在乎。现在她得把规矩给立好了。庙产的出息就用来办这件埋人的事儿。如果遇到“故人”有难,需要银钱救急,也从这里支取。岂不比从家里支钱要好?
她还有另一个主意:“他们愿意也给老熟人些照应的,也可以舍点田地,就附在名下。宫里不还有两个老尚宫也是旧人么?她们要是外头没了家人,又或者想留个后路,也可以来。以后出了宫,还可以到庙里居住。”
阿姜喜道:“这个法子好!既是您的恩典,又将这件事从府里剥了出来。只不过要选个管事。”她并非完全不考虑这些老人的生存状况,只因首要考虑的是公孙佳的利益而已。公孙佳既有这么个两全其美的法子,她是一万个愿意的。
公孙佳道:“还管什么事呀?就那个张翁翁,又或者谁,让他们掌个事呗。咱们再派几个人去打个下手。再招几个僧尼。”
阿姜道:“好!头七一天怕是忙不完这个,我……”
“你现在就去也行。以后府里事多了,顾不上这个,岂不伤了老人的心?”
“是!我这就去。”
阿姜一走,公孙佳就召来了单良与荣校尉,将这个事说了:“等庙建好了,阿荣选几个机灵点儿的人过去,帮着张翁翁。若是宫中有老人为了生计发愁,哪怕不是咱们认识的老人,也可以收留。对了,故去的太后娘娘,她的旧人可还能寻得到?有贫苦的,也可请过去安置。总不至于饿死。”
荣校尉会意:“是。”
单良也奸诈地说:“妙!”
这就等于开了个自给自足的养老院,并且是有保障的,必能吸引不少人。能沦落到住在这里的,混得不太如意,本领可能也不太好,但是他们本身就是一身巨大的关系网中的一部分,有的时候或能会有意想不到的效果。
即使全是混吃等死的废物,养着他们也能显出公孙家的宽厚仁慈不忘本。盖个庙,又置了庙产,就又是一处产业,它也不亏!
单良道:“方保那里的房子建得差不多了,人手也渐渐闲了下来,正可用来建这个庙。”
公孙佳道:“不是还有一处在建的吗?”
单良道:“另两处工程都完工了,就剩这一处,也已经开工了,还能做多久?得给方保找点事情做,省得他又到处抠钱惹麻烦。”
说得公孙佳一笑:“好。”
将这件任务又安排了下去。公孙佳道:“我可以闲到陛下做寿啦。”
单良道:“您是不是还忘了什么事?”
“嗯?”
“您的生日也快到了。”
公孙佳道:“那不是下个月的事儿吗?”
单良道:“今时不同往日,也该准备起来了。”以往只有公孙昂的生日他会参与准备,公孙佳的生日?那是钟秀娥该操心的事儿。现在不一样了,公孙佳不是家里的小娘子,而是正式的当家人。家主的生日,必是一个家族极重要的事,也是个很重要的社交活动。
公孙佳请教单良:“那该怎么做呢?我……年纪尚幼,又是女子,恐怕,不是很好处置吧?”
单良道:“这生日您得在自家做,场面也不能太小,要连开几天宴,家将家仆必得来贺。正日子是亲朋好友,还有烈侯的旧部与旧日同僚,都要给他们下帖子。看看谁来谁不来!”
“嗯?”
“怎么有事儿想请您往宫里递话的时候就自己来了,过个生日就打发他们老婆子来?美得他们!”单良索性将话说开了,“得给他们划个道道出来,想白使唤您,没门儿!得将您端端正正当成家主来供奉才行。”
这也是单良近来比较恼火的一点,仿佛家主变成了公孙佳,全府都降格了一样。单良往日缺德纵横惯了,现在很不习惯。
“会不会太急迫了些?”
单良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哪怕蜇伏着,也得让人知道您还在。”
公孙佳道:“官客堂客,分开两天请。”
单良想了一下:“也行。”公孙佳就只有自己个儿一个,她家里她当家做主的,别人家里可不是这样。如果公孙佳在前面见容逸,容瑜来了,难道让钟秀娥陪着?它也不搭呀。
“不能有鼓乐,又不好有歌舞,也是无趣的。”
单良道:“那就演武,比骑射!看看他们手上的功夫都忘了没有!再说了,万一弄一个吴选那样的来,惹出什么麻烦,岂不是要闹笑话了?不如投壶、射箭好,那还是古礼呢。再出些彩头,也就够了。”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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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与单良议定了自己生日的章程,又准备着皇帝的寿宴。万没想到,寿宴还没开,荣校尉先递了一个消息来:“吴宫人病愈,广安王携妾游园。”
“啥?”公孙佳都惊呆了,这是真不打算给王妃脸了吗?
倒也不是说郡王不可以这样做,放在广安王的身上,它就比较违和。那是一个忒能装正经的人,这种事简直不敢想象。
荣校尉道:“王卫的园子,昨天才去的,好些人都去了,安国公、钟家八郎等都有。纪炳辉的长孙纪咏也去了。”
“王妃还没回宫?”
“还‘病’着。”
“小一个月了。”
“是。”
“大哥没来说,可见不是很要紧。”
荣校尉道:“反常,我会加派人手的。”
公孙佳道:“也好,提前有个说话,别像上一次,不明不白就被借了大夫。”
此时公孙佳并不知道,“借大夫”还是轻的。两日后,荣校尉冷着一张脸奔了过来:“吴宫人与吴选在宴会上相遇了!”
公孙佳:……这是有人弄鬼了吧?动手的是太坏还是太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