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勋接到宣召没有丝毫的迟疑。
钟祥丧母,皇帝不会同意他丁忧,但是老兄弟是个孝子,伤心是难免的。年纪不饶人,一场丧事办下来,别看皇帝到场很风光,钟祥只有更加的累。这个时候宣他进宫相帮着钟祥再分担一下,是皇帝会做的事情。钟勋也有心理准备。
不用他,难道用纪炳辉么?朱勋也不喜欢纪炳辉,这老东西总是一股子高高在上的气味,闻之令人作呕。
朱勋也是早早跟随皇帝起兵的人,序列之中仅在钟祥之下,并不认为皇帝给自己分派的任务自己会完不成。他带着一点“老子又能发威了”的小得意,踏入了宫中。
也是万万没想到,见到皇帝之后就被扔了个大馅饼。皇帝没有让他起身,而是走到他的面前说:“钟祥,中风了。太尉,你来做。”
“咚”一声,朱勋就着跪姿坐到了地上,忙又爬了起来,问道:“陛下?您这是什么意思?老钟他……”
皇帝痛苦又无奈地闭上了眼睛:“他比咱们年纪都小。”
朱勋脱口而出:“兵马怎么安排?”
不是他无能,而是这事就很麻烦,必须得请皇帝指个大方向。钟祥是太尉,掌控兵马,朱勋接手就是一个大摊子。
本朝兵马的结构也很复杂,并不像公孙佳读的那些礼制的书里写的那么层次分明。事实上,所有的礼制典籍里写的东西,都不可能被完美的照搬到现实中,执行的时候肯定会有许多的变通。这些东西不亲自接触,是要掉坑里的。
譬如本朝,有朝廷的兵马、几家显赫门庭自有私兵、还有一些收编的前朝兵马,这是另编的,虽然也叫官军,但是不同。还有边军,又有禁军,相互的杂糅。
连征兵的方法,书里就写那么一种,实际上征兵的时候除了抽丁,还有拉壮丁,还有奴婢中择壮者的奴官等等。兵种也各有不同,你说着是按类抽调,实际上真用到的时候,是怎么顺手怎么来,不走大褶子就行。特别严格的执行?没有的。
这还只是表面上的,内里各方势力的交错,朱勋自己是其中一方势力,但是没有掌过全局。钟祥是之前在皇帝以下掌全权的,他中风了,这担子就得移到朱勋身上——不然叫他过来干嘛?
本来有个现成的接班人公孙昂的,公孙昂比钟祥死得还早,皇帝只好拿朱勋来顶一顶了。朱勋心里有点打鼓,做太尉,资源可以倾斜自己人,轮到他也抖起来了,这是好处。皇帝是个公平的人,拿皇帝的好处你就得出力——顶住纪家。
皇帝道:“钟祥上了丁成的奏本,我假意同意,他要谢罪,奏本往复总需要几天。这几天里,你要办好交割。”
朱勋吃惊地问:“纪炳辉这条老狗,值得您这么忌惮吗?”就不用啊!开国皇帝的威望,给纪炳辉一百个胆子,他也不敢,就算敢,他也掰不过腕子。
皇帝揉了揉眉心:“不要节外生枝,我看呐……北边儿又要不安宁了。”
朱勋会意,以皇帝的威望,眼前这个交替不算什么,但是钟祥中风了,接下来的布局就需要时间,还是得悄悄地进行。
钟源一直没走,钟祥好好的时候,他是想到军中历练的,现在情况有变,他无法抉择,只好默不作声。皇帝道:“你陪你朱翁翁走一趟,交割分明。”又写了几道手谕,好好朱勋调动兵马。有些人,钟祥能镇得住,朱勋就未必镇得住,得给他们时间磨合,万一脾性不合,投了纪炳辉,又是个麻烦。
朱勋抬步要走,又停了下来,迟疑地说:“老钟已然是这样了,要是北边儿有什么大活儿……”
“那你还不快去?!”皇帝也是担心这个。
朱、钟二人不敢耽搁,急匆匆地先去钟府见钟祥。
留下一个皇帝疲惫地坐在龙椅上,半晌没回过神来。太子章熙前来寻他的时候,便看到自己的父亲弓着腰坐在御座上,看起来已是一个纯然的古稀老者,衰朽、无力。听到脚步声,皇帝突然抬起了头,章熙脚下一个踉跄,他印象中的父亲又回来了。
“来了?”
“是。”
“坐。”
皇帝慢慢地将钟祥中风的消息告诉了太子,章熙也是一惊:“那……”
皇帝道:“本以为他还能撑上几年,我走了之后,还能为你震慑群小,谁料到……唉……我已命朱勋接管兵马。唔,钟源,你看行不行?”
章熙皱眉道:“他?恐怕还不行。”
“给他一支兵马,去历练!”
章熙道:“他才回来,且姑父还病着。他上次北上,仗打得并不特别出色。”
“所以才要历练,叫癞头也去。”癞头是钟保国小时候的绰号,皇帝顺口就说了出来。
章熙道:“也好,有亲叔父带着,也能跟着多学一些。”
“学什么?”皇帝皱眉,“他跟着九儿学的那些比癞头强。”竟是要让钟源与钟保国镇守两处,互为犄角,以免发生去年邓金明那周围没人救的情况。
章熙问道:“那……纪宸呢?”
皇帝道:“他?再等等。怎么?有人找到你了?”
“还没有。”太子妃没有直接向章熙提让纪宸北上建功的事儿,但是嘴里提到纪家的家长里短的次数变多了。
皇帝道:“那就先不管他!”
“是。”章熙看父亲又显出了疲态,上前给他捏肩膀。
皇帝闭上眼睛,缓声道:“我给你准备了九儿,又有你姑父做靠山,有这两份势力,你的江山是能坐稳的。”
“阿爹……”
“至于文治,给你选的师傅都是天下文宗,世代清贵,子弟优秀。可是这些呢,都不如兵马要紧。马上打天下,不能马上治天下,可如果没有能上马的人,这天下就轮不到你来治!”
“是。”
“唉,我两个后手,都没啦,”皇帝的声音闷闷的,“天是要与我作对吗?”
“阿爹是天命所归!”
“咱们爷儿俩呀,以后少不得要与纪氏打交道喽,本来……”
是的,本来,本来公孙昂还在、钟祥也好好的,武力上碾压纪氏是妥妥的,皇帝有信心将这事办成,把一个驯服好了的天下交给儿子。如今还要儿子接力。
章熙道:“儿明白的。”
“阿昺呢?”
章熙沉默了一下,道:“他近来有些浮躁不安。”
皇帝看了儿子一眼,章熙道:“是好事。”
皇帝点点头:“要快些!”计划没有变化快,皇帝对儿子说话的时候,情绪就没了遮掩。章熙心中一凛:“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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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厢,钟源与朱勋到了钟府。
得知是朱勋接手之后,靖安长公主与钟保国都放心了。朱勋是亲家,还是自己一方的。靖安长公主道:“跟我来吧。”带二人到了钟祥的面前。朱勋少不了惊讶难过一场,很快又振作起来,将安排说了。
钟祥也只是点点头,吃力地说了一声:“去吧。”
朱勋道:“也没有太急的,先将禁军巡一巡,保宫城、皇城安全。余下的就是行文,调各处兵马,那个也不用我跑。你等着,我看完禁军再来找你说话。”领着钟源,去巡禁军了。
钟源再次回府,未及禀报,宫中降旨调他与钟保国出京。钟源惊呆了:“什么?”
靖安长公主领着一儿一孙去见钟祥,边说边叹气:“又来事儿啦。”钟祥吃力地示意要坐起来,靖安长公主眼眶一红,硬是忍住了,亲自扶他起来,往他腰后垫了个枕头,说:“这是什么意思呢?他们两个走了,家里又少了两个拿主意的人。”
钟家儿孙众多,但是有才能统御全局的却很少,钟佑霖这种放飞自我的已不算差了。钟源虽嫩,倒是有点模样,其次是钟保国,占着辈份和年纪,又有经验。余下的要么毛躁,要么迟钝,要么像钟佑霖,听话做事尚可,拿主意是真不行。
钟祥道:“你。”
靖安长公主道:“我当然在!”
钟祥又指了两个人,一个是钟源的母亲常安公主,另一个就是公孙佳。竟是让以妻子为首的三个女人来拿主意了。
靖安长公主微一皱眉,道:“这样,行吗?我们上不了朝堂,如果有事,怎么争辩?”
钟祥吃力地说:“他们上朝,也没用。”不会说话,就干脆不要说了!不是他小瞧儿孙们,老实趴着得了。皇帝这意思,是要历练钟源,是好事。京城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出不了大事。朱勋还坐镇中枢,也会看护着钟家的。钟家几个公主、王妃的,坏不了事儿。只管韬光养晦,直到钟源历练回来,齐活。
钟祥不担心公孙佳,她有分寸。只是觉得有点对不起外孙女,没能想到让她袭爵,如果早早的就着手办,她的路也能顺畅些。她要现在已经是侯爵了,岂不是朝中有人?
钟祥后悔着后悔着,睡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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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孙佳却有自己的事要烦恼。
外公已经是这样了,着急也是没有用的。她现在有两件事要办,一是安排几位姨娘,二是准备父亲的周年。应该在父亲过完周年之后,将几位姨娘打发了走。
公孙昂一共四个妾,抬进来就是为了生育,结果没能生下一儿半女,她们又都在二十上下,最好的年纪。一般人家里也不大会留这样的年轻小寡妇。
孰料其中一个张姨娘却说:“大娘,我不走。”
她们进府的时候乔灵蕙已经出嫁了,公孙佳就是这家里的“大娘”。
公孙佳问道:“为什么?我给你钱,你可以去找你的亲人,你不是还有个哥哥?”
张姨娘道:“我就是被他卖进府的。”
公孙佳哑然,换了她,在这个境地,也不会想要这种哥哥的。所以她又问其他三人:“你们呢?”三人犹豫了一下,王姨娘道:“那……我也留下来,与她就个伴儿。”
钟秀娥道:“你们年纪轻轻的,留下来做什么?要是不想回娘家,我给你们做主寻门亲事。”
张姨娘跪下道:“夫人,婢子情愿绞了头发,与两位师太做徒弟去!”她一说,王姨娘也跟着跪了:“婢子也愿意。”两位师太的日子,过得那是真的舒服。
另外两个姨娘见状,却不吱声,钟秀娥就知道她们想出府,说:“派个人送信,叫她们娘家先收拾出住处来,甭抬出去了反而流落街头。岂不丢府里的脸?”
公孙佳道:“好,您安排。我去书房了。”
两个姨娘各报亲人的地址,公孙佳走到一半,脚又收了回来,问其中那个黄姨娘:“你父母搬家了?”
黄姨娘脸色煞白:“不,呃,是,是婢子表哥的住处,他们投奔表哥去了。”
公孙佳点点头,摆摆手踱到书房就对荣校尉下令:“这个黄姨娘不太对,查她表哥!”
荣校尉道:“是。”